裴子辰见烤得差不多,递了烤得更好的一只给她。
江照雪兴奋接过,兴致勃勃低头炫肉。
虽然没有调料,但野外兔子肉自带肉香,江照雪吃得非常沉迷,裴子辰静静看着,感觉心上也暖了起来,他笑了笑,也跟着江照雪低头吃肉。
江照雪把肉很快吃干净,心满意足,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道:“你知道落崖那一日,灵剑仙阁的魔修哪里来的吗?”
裴子辰听到一愣,随后想起,那一日的确有许多魔修突然出现,帮着他一路到天命阁抢到了溯光镜。
那种场景,是个人都会认为他与魔修有关联,他慌忙道:“师娘,我不认识他们,我也不知道……”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毫不犹豫就信了这话。
这些魔修肯定与裴子辰有关系,估计裴子辰不是谁的转世就是什么血脉,小说都这么写,但他本人不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具体还得以后找新线索。
江照雪没多想,随后拍了拍肚子道:“我吃饱啦,睡觉啦!你守夜。”
裴子辰愣愣看着这个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江照雪便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裴子辰边上。
裴子辰瞬间僵住身体,正要开口,就看江照雪把外袍脱下来,往两人身上一盖,裴子辰慌得抗拒,江照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凑上前去,在他紧张开口之前,盯着他威胁道:“从今天起不要和我讲破规矩,我千辛万苦把你救回来,你要是敢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就把你衣服扒光——”
剩下要干什么,江照雪没说,但光是扒光这件事明显已经是极大的威胁。
裴子辰紧张看着她,话都不敢说,江照雪看着他耳朵都红起来,笑了笑,警告道:“我忍你们灵剑仙阁很久了,别惹我。睡觉!”
说着,江照雪退身靠到墙上,盖着衣服,闭上眼睛。
衣衫盖在两个人身上,形成了一个独属于两人的空间,温度在这个密闭空间自然升腾起来,终于让裴子辰的身体有了些许温度。
他没有金丹,只是个凡人,若非刚才活动做事,早就冻僵了。
然而江照雪别说有灵力护体,就算没有,就凭白虎血脉,也是一身热血,生机勃勃,整个人像是一个小火炉在他身侧,灼得他坐立难安。
他从未和女子这样亲近,整个僵着根本不敢动,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江照雪察觉他一直僵着,闭眼劝慰:“别紧张,就当刚认识我那样,大家一起出门逃难,心中无愧,怕什么呢?”
裴子辰没应声。
江照雪着实有些困了。
现下裴子辰醒了,哪怕他只是个少年,他什么都做不了,但在这漫天大雪里,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心安,于是她放纵自己睡去。没一会儿,她便支撑不住,头上一歪,就砸到了裴子辰肩头。
裴子辰肌肉绷紧,感觉她柔软的发丝蹭在自己脖颈。
他闭眼诵念清心经文,觉得江照雪说得容易。
和刚认识一样?如何能一样呢?
那时候,她是为他而来,从天而降的神女,是姑娘。
而如今,她是代师父行长辈之职,劝他迷途知返的神明,是师娘。
他无法辨别这两者之间具体到底有什么区别,只在知道她身份刹那,有什么如退潮般沉默而去。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亲疏有分。
这是他的师娘,他多看一眼,都是失礼冒昧。
然而他也知她说得不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而且……
她说她忍灵剑仙阁很久了。
裴子辰忍不住回头看她,想起他在灵剑仙阁的听闻,还有曾经见她的时光。
灵剑仙阁规矩繁杂,她过去在仙阁,一直是众人背后嘲笑议论的存在。
就连那时候的他,都不太喜欢她。
因为那时候,每次见她,她都在因为师父迁怒别人。
就连他自己,都因阻拦她见沈玉清,受过她两顿鞭子。
他一直以为,她蛮横无理,不辨是非。
然而如今却突然意识到,哪里是她蛮横无礼呢?
她这样的性情,不过是在灵剑仙阁那样的地方,被所有人一起慢慢折磨成了那样不堪的模样,最后再用她的不堪,嘲笑着她。
就像将老虎关进铁笼,看老虎发疯之后,再说“它果然危险,该关入铁笼。”
愧疚从心头浮起,暗骂自己为何当年如此眼瞎。
她明明是这样好的人,不过是……
不过是太喜欢他师父而已。
她喜欢他,嫁给他,为他付出,却连见他一面都难,她只是想见他,想要自己的丈夫关爱自己,又做错什么呢?
她这样喜欢他师父,喜欢到只要是他的弟子,身上带着他的影子,她就能不顾一切。
他知道自己像沈玉清,他用了七年,观摩,学习,模仿。
可他终究不是沈玉清。
她看重他什么呢?
看重他是沈玉清弟子的身份,看重他的性情,看重他翩翩君子、宗门白玉?
裴子辰转头看向山洞外,这世界只有落雪之声,山洞中的火焰声,还有身侧人的呼吸声。
假的,都是假的。
他突然觉得一种孤孑一身的绝望,他清楚知道,江照雪看重的,都是假的,都是虚妄。
如今已经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属于他。他无所牵绊在这世间,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存在,他为什么活着?
六亲离世,无人在意,就连江照雪这点偏爱,都不过是因师父的延续,相比对于师父,不过百万之一,千万之一,哪怕他消失,也不过是略有遗憾。
他到底为什么活着?
心里空得可怕,空得发疼。
目光转挪时,他看到地面匕首。
匕首上镶嵌着宝石,江照雪哪怕是武器,都是这样花里胡哨。
他看着匕首上的寒芒,突然感觉到一种无端的吸引。
他仿佛是着了魔,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隐约感觉只要握住这把匕首,割破喉咙,当鲜血像景澜、像胖胖一样飞溅而出时,一切苦难就结束了。
他克制不住伸手,心绪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波澜翻滚,甚至带了期待。
结束了。
只要他拿到刀,他就可以结束。
他不会再痛苦……
也就是手指触碰到匕首刹那,旁边江照雪突然惊叫出声:“啊!”
这声音猛地唤醒裴子辰神智,他僵住动作,随后就听咽了咽口水,喃喃:“麻辣兔头……”
裴子辰愣在原地,他回过头来,看见江照雪竟是顺着他一路倒了下来。
满是冻伤的手从衣衫下露出,化作裴子辰眼中锐痛。
他在想什么?
他一瞬反应过来。
江照雪这么辛苦将他救下来,他家里人用性命将他保下来,还有景澜……胖胖……
他身系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怎么敢死?
而且如今荒山野岭,他死了江照雪怎么办?
她明显是无法使用灵力,一个命师,生来养尊处优,炼体都不曾,捕猎钻木取火都不会,或许方向都不认识,还嘴馋,他死了,她怎么办?
她能回去吗?
他得活着。
裴子辰一瞬意识到,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她是因为什么。
哪怕是对沈玉清的爱屋及乌,那至少,她也是真心的,从他师父身上,分出了那么一点善意和心血给他。
他不能辜负这样的心血。
就算要死,那也至少该把江照雪送到安全的地方。
命师何其脆弱?江照雪又是从来没自己出过门的金枝玉叶,他若是死了,江照雪怎么走出去?
裴子辰慢慢冷静下来,转头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女子,一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至少,现下,他得为江照雪活着。
他得把江照雪送回去。
他想了许久,抿了抿唇,终于伸出手来,轻轻将她扶正,把她的衣衫搭在自己肩头,让她隔着衣衫靠在自己肩上,随后又将剩余的衣衫,都盖回她身上。
等做完一切后,他备觉疲惫,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炭火,看着火焰在偶然吹进的寒风中忽高忽低,安然闭上眼睛。
江照雪听着他逐渐稳定下来的呼吸声,知道他不会再做傻事,才暗暗松了口气,闭眼睡去。
有裴子辰守夜,江照雪睡得很死,等第二天醒来时,她便发现自己靠在一个软垫上。
这是一个用枯草和树藤简单编织的软枕,她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而裴子辰坐在一旁,正在用石锅煮水。
江照雪看着那个吊起来的石锅,目露震惊,吓得结巴出来:“这……这是什么?!”
随后意识到问题不对,赶紧道:“哪儿来的?”
“师娘的匕首并非凡物,石头也是可以削的,我临时凿出了一口锅。”
裴子辰解释着,抬头看向江照雪,笑了笑道:“师娘,早。”
他的笑容温和谦逊,与过去似乎相似,但眼神中的沉静,终还是失去了少年意气。
江照雪喉头微动,但也不知当说些什么,只将目光挪到石锅上,好奇道:“你在煮什么?”
“刚在门口抓了点野味,烤着太过干燥,想给师娘炖汤。”
裴子辰解释,拿了个小石碗,在江照雪震惊又崇拜的眼神中,用石勺将汤盛出来,递给江照雪道:“没有调料,师娘随便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