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去。”
江照雪扫了一眼身后高悬的天命书,知道自己现下已经错失机会。
而来人气息是九幽境的气息,如今九幽境留在真仙境还有什么人?
江照雪心中隐有猜测,心跳砰砰,她跟着沈玉清疾步冲出大殿,便见远处山门外登天梯上,天雷一阵阵轰下,而那天雷之中,似是有一个青年,带着满身魔气,却是跪在台阶之上,展袖将手交叠于额顶,对着高处江照雪沈玉清方向叩首而下。
青年白衣染血,长发散披在侧,额间带着血色神印忽明忽暗,魔气环绕周身。
然而他叩首的动作却是标准的仙家动作,举止风雅,挑不出半天错处。仿佛用矩尺丈量,完美雕刻出的一个人。
“裴子辰?!”管修书率先反应过来,你竟然还敢来?!”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确认了来人身份,低低议论。
“裴子辰?他来做什么?”
“仙盟不是下了通缉令吗,他都跑了这么多日了,怎么今天回来了?”
“是不是为了蓬莱女君?”有人猜测,“听说他与那江女君关系匪浅,今日又是蓬莱女君与沈阁主结契大典……”
“那他在这里跪什么?”有人奇怪,辩解道,“他这是为了膈应他师父吧?”
周边议论纷纷,雷霆消散之后,裴子辰喘息着抬头,看向高处。
江照雪分不清他在看谁,他似是在看沈玉清,又似是在看她,她想传音问他来意,然而远高于她的大乘期修士就有五位,她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收起鸢罗,用江照月的符箓隐匿了自己灵力波动,开始绘制阵法。
江照月的符箓,他自然有所感知,江照月立刻朝她看来,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来。
江照雪心上杂乱,也知自己此刻若是为裴子辰动手,怕是牵连蓬莱。
她一时不敢多言,只听孤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着声道:“裴子辰,你今日为何而来?”
“弟子裴子辰,承蒙灵剑仙阁抚育七年,受恩师庇护七载,然,灵剑仙阁不问是非,污蔑弟子串通九幽境打开结界,杀弟子好友于审命台,对真凶不闻不问,迫使弟子流落时空之中,幸得蓬莱女君相救,虽因生死际遇被迫修九幽境功法,然弟子受女君感化,一心向道,如今却被再污勾结魔修,将弟子逼入穷巷,以天命胁迫女君。所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如此不公不仁之师门,不道不义之师长,恕裴子辰不能相从。故而今日裴某今日前来,有两事相请。”
裴子辰抬手平举在身前,仰头看着高处众人,坚定又平静道:“一请,剑碑除名,与尊师沈玉清断绝师徒因果,再无瓜葛。”
“二请,”裴子辰抬头看向天空,冷着声道,“逆天命,斩姻缘。”
“放肆!”
一听这话,管修书大喝出声:“天命乃天命书掌管,它二人乃天定姻缘,命线相许,岂是你能小小化神能改?!”
“能不能,”裴子辰笑起来,“试一试就知道了。天道在上——”
裴子辰冷静扬声,双手交叠放在额前,他身体中一道白衣魂体拔剑而出,天上乌云翻涌,裴子辰恭敬叩首在地,坚定开口:“灵剑仙阁不肖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叩谢师恩!”
音落刹那,雷霆轰响而下,再一次砸落到裴子辰身上!
而从他身体中分出那一具分身却是一剑往前,剖天劈地!
他身前仿佛成了一面透明的冰墙,随他分身一剑扎入,寸寸碎裂。
碎裂刹那,可浩瀚星海,宇宙洪荒,而星海之中,无数命线纠缠,一点点显于人前。
“因果界!”有人惊呼出声,“他劈开了因果界!”
因果界乃命师独能窥伺之地,它是整个背后的基础,可谓天道法则存在之地。
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命线,都单独存在在这里。
而裴子辰这一剑,居然劈开了这从来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地方,露出里面无数命线悬丝。
而这些命线都归于核心一个光点,那光点只中,包裹着的是一本无字之书。
看到那本书,孤钧浑身一震,抬手一剑飞去,急道:“命线链接天命书,拦住他!”
孤钧一开口,所有人便知深浅,水沉渊急喝:“天命书若毁,天道不存,吾世危矣!”
“拦住他!!”
众人高喝之间,无数法光剑意倾覆而下,跟随着裴子辰朝着因果界中疾冲而去。
江照雪急得瞬间开阵,却觉一股力量突袭而来,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惊恐睁眼,听见一个熟悉声音响起,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在她身后轻轻拥抱着她,请求道:“不要去。”
“不……”
江照雪整个人颤抖起来,动弹不得,她看着远处青年,一步一叩上前。
登天梯是灵剑仙阁开阁招收弟子时最后一道测试,三千台阶,磨炼心性,能爬过三千台阶者,才最后能走到灵剑仙阁,于灵剑仙阁剑碑之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灵剑仙阁所有弟子的来处,故而若要离去时,也是要爬过这三千天阶,受五雷轰顶,才能彻底抹去剑碑上的名字,断去与灵剑仙阁的因果。
她就看着他。
看着天雷轰隆而下,看着他的分身在因果界中一人鏖战仙道百家。
所有人都在因果界中围追堵截他,然而他却丝毫不落下风。
他似乎也是知道这是最后一战,拼尽全力,没有半点藏私。
阴纸仙四处呼啸,灵虚扇到处开阵,斩神剑肆无忌惮,迎着星云门、天地道门大阵,百音阁音杀术,天剑宗灵剑仙阁全力围剿,以一人之力,于众仙杀机中冲向她与沈玉清的姻缘线。
他且杀且行,因果界悬在高处,血水从因果界流出,一路蔓延下来,流淌过登仙阶青石长砖,逶迤成河。
血水中的青年白衣被血色一点点浸透,慢慢变红,好似也穿上了喜服。
一杀一跪,一魔一仙。
她在这一地血色中,仿佛看到了书中那个九幽境魔主,可她一叩之间,她看到的却似乎还是那个孩子。
裴子辰。
她的裴时苍。
十岁那年,他拼尽全力爬上灵剑仙阁。
当时她浑不在意,她只是想为沈玉清收一个弟子,目光落到他身上,也不过只是因为,他是爬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那个孩子,一身衣衫褴褛,瘦骨如柴。
而如今这个青年,面容清俊,身姿风雅,举手投足,俱是仙家最完美的典范,但他抬眼之时,却好似还与当年没有不同。
“天道在上,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
“天道在上,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
他一跪一叩,一身血水沿着他衣衫往上,一点点将他白衣浸透,如同大婚礼服。
直到最后,江照雪听到高处孤钧之声响起,暴喝开口:“ “裴子辰!他二人乃天定姻缘,此乃天命,非你人力所能阻。你劈不开姻缘绳!”
随后就听裴子辰温和清冷声音回荡天地,平静中带着决绝:“吾之剑,为公义而生,为女君而存。今日公义不在,女君受辱,我剑不出,为何而存?”
“我既有剑,天命可斩!”
音落刹那,就看因果界中青年暴起扬剑,一剑携天地之力挥砍而下,猛地轰开挡在他身前沈玉清,重重砍入姻缘线中!
他砍入姻缘线刹那,所有空间都扭曲起来,天命书突然中灵气骤然爆开,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冲向裴子辰!
那力量将一切化作纯白光芒,江照雪眼前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尖锐出声:“裴子辰!!”
天地一刹似是同归于虚无,所有法则在那一刻都消失不见,只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到江照雪脸上,疼得她恍惚不清。
等她眼睛慢慢有了光亮时,周边灵剑仙阁山崩地裂,修士四处逃窜,裴子辰已经倒在一地血水之中,然而他仍旧在爬。
就像年少时一样,拼命爬,爬到最后一道台阶。
看见裴子辰刹那,她什么都管不了,什么都顾不得,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身体禁制不知何时解开,她提裙奔在雨里,踩在水里,一面画阵,一路狼狈而下。
她甚至连他名字都来不及喊,便已冲到他身前,青年将将挣扎着直起身来,便被她跪下身来,一把抱住!
乾坤签疯狂转动,灵力疯狂灌入裴子辰身体,江照雪含泪大喝:“天道无常,赌命于天,上上大吉,起死回生!”
乾坤签转动不停,灵气涌入不断。
然而这一点灵气,却只是溪水入海,进了他的身体,就了无踪迹。
他的筋脉已碎了干净,内里什么都碎了,五脏六腑,金丹识海,一切碎成一片。
这样的伤势,大罗金仙也无力,谁也答不了她。
江照雪心里清楚,只是不肯放弃,不断将灵力灌入他的身体,催动阵法逼着乾坤签出签,嘶吼出声:“哥!药!把药给我!”
“江照雪。”
他沙哑着开口,第一叫出她的全名。
不是师娘。
不是女君。
他跪了三千台阶,终于站她面前,叫出她的名字。
“江照雪。”
“我在,你撑住,裴子辰你撑住,你不能丢下我……你撑住……”
江照雪眼前一片模糊,只知道将灵力灌入他身体,死死抱紧他。
裴子辰感觉有眼泪滴到他脖颈,又怕是幻觉,但他还是想,无论是怜悯还是爱意,她应当都是心疼他的。
从第一次见面,在水牢里她决定留他性命为他上锁灵阵,陪他坠入山崖,在雪山背他前行,哄着他活下来,用五感和流落时空代价换性命,在秘境满足他心愿,骗着他说爱他……
她一直是心疼他的。
“江照雪……”想着这些,裴子辰心满意足笑起来,低声道,“那个答案……我不要了……”
“什么答案?”江照雪害怕哽咽,“你先别说话,有话我们以后说,想办法,你是男主角,你不会死,你想办法,灵虚!鸢罗!阿南!哥!想办法!!想想办法!”
“女君,”裴子辰颤颤抬手,放到她背上,他闭着眼睛,轻轻扬起嘴角,“你是九境命师了。”
江照雪一愣,也就那一刹,裴子辰不知哪里的来的力气,猛地将她绞进怀里!
锁灵阵在那一刹骤然打开,天机灵玉狠狠撞入江照雪心脏,灵力在江照雪身体爆炸开来瞬间,江照雪骤然明白什么,疯狂挣扎起来:“不要——!!!”
然而锁灵阵开启便无回转,她只觉疼痛伴随着灵力弥散在她筋脉之上,而这个青年就死死抱着她,任凭她挣扎辱骂,他都只是抱着她。
血和泪混杂在一起,血衣礼服交织,仿佛是婚服一般,于血水雨水之中交缠在一起。
灵力炸开的疼痛久久不息,江照雪分不清疼痛来自于何处,只在那人怀里,预见的未来里嚎啕大哭。
直到一切慢慢平息,她听见他最后一句:“我的心命剑留给你,瑶瑶……我没杀人,带我回蓬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