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沈玉清于长廊回头,江照雪看着他,许久后,她突然笑起来:“我想你知道我脾气。”
沈玉清有些茫然,就见江照雪温和道:“我受不得委屈,就算是第二次结契,但这也算你我婚典,若是办太小,那便是折损我的颜面。”
这话让沈玉清慢慢睁大眼,就看江照雪勾起嘴角,颇为认真道:“还劳烦你,按照上一次的规格,将这仙道百家,尽数请一边,由天命书上殿,为你我主婚,定道侣契约。”
“你……”沈玉清不可置信,“你……”
“怎么,”江照雪歪了歪头,“这点条件都不应?”
怎么会不应?
就这么点要求,哪怕他心知有诈,可是……可是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这是应当的。
无论江照雪提不提,这都是应当的。
他不愿深想,甚至于觉得,江照雪说得也没错,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过去不曾信她。
他信宋清音,信师父,信慕锦月,却唯独未曾全身心信她,那如今信她一次,哪怕被骗也是应当。
这个念头升起那刹,那一点点犹疑也被冲开,只剩下江照雪应下的喜悦,他慢慢笑起来,轻声道:“应当的。此事我会安排,你放心修养。”
说着,沈玉清便转身离开,走向天命殿。
沈玉清一走,阿南便着急起来,扑腾着翅膀道:“主人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想办法还要和他大办特办,小裴气死啦!!”
江照雪听着阿南的话没有说话,侍女进来为她更换了床褥茶具,江照雪静默着给自己翻开茶碗,倒了一杯茶。
她拼命感应裴子辰的状态和位置,可灵剑仙阁似乎是被下了一层禁制,她感应不到裴子辰,唯一只能确信的,就是他应该没有出现致命伤。
若是命侍出现致命伤,她这里必然会有牵连感知。
没有致命伤,虽然不知道他现下情况,但江照雪还是稍微安心几分,开始思考现下的情况。
阿南见她静默不动,忍不住用翅膀拍了她脑袋一下:“主人!”
“行了。”
江照雪抬眼瞪它,低声道:“先别吵,我想想。”
“你想什么啊,你现在赶紧写封信给小裴说明情况,现在这个状况,你们齐心合力才是最重要的!”
说着,阿南去旁边叼笔过来,放到江照雪面前,急道:“快,你快写!”
“放心吧,信传不出去,肯定都到孤钧手里。”江照雪扫了阿南一眼,环顾周遭,分析道,“整个灵剑仙阁也就这里,‘可能’是安全的。”
“那怎么办,”阿南有些埋怨,“你就不该让他走!”
“不让他走,他就死了。”江照雪思考着道,“今晚孤钧是冲着他来的,不可能没有准备,若是有天命书相助,今夜局面,他必死无疑。”
“可他是男主啊。”阿南立刻道,“你该对他有信心!”
“他不是男主了。”江照雪抬眼看向阿南,阿南一愣,听江照雪平静道,“命运早就改变了。”
慕锦月这个女主角都死了,这哪里还是《吾道孤行》这本书?
如果慕锦月都可以死,裴子辰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裴子辰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她怎么能把裴子辰放在今夜的局面?
哪怕裴子辰有所谓的主角光环,她也不敢让他留在今夜。
她一生与天相赌,赌了无数次,唯独这一场,她不想赌。
“那你说话也太狠了……”阿南嘟囔,“小裴伤心死了。”
“他若不伤心,又怎会走?他一开始就猜出沈玉清劫持我,若我告诉他此事我不愿意,他怎么可能走?而且我说的也是实话,”江照雪垂下眼眸,“我一开始,的确只是可怜他。”
而之后,或许是喜欢,却也是小心翼翼、背负着谎言的喜欢。
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怜悯更多些,愧疚更多些,还是爱更多些。
“若他留在真仙境,我反而难堪。尤其是……”江照雪抿紧唇,艰难道,“如果我父亲走投无路之时。”
如果他们可以一起努力救好她父亲,她快速晋阶九境命师,那倒也还好。
可如果裴子辰留下来,不说他一个九幽境魔修在真仙境的危险,蓬莱未必肯收留他,就算排除万难留下来,一旦她父亲药石无用,她每看裴子辰一眼,都会成为煎熬。
取他性命成为九境命师救她父亲不对,可为人子女,明知有办法救她父亲却不做,亦是痛苦。
“还是先让他走吧,九幽境更适合他修炼,他在书中也是在九幽境才大展宏图。等我把我爹救了,看他不像看一块肥肉,我再去找他。”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阿南对这话赶到绝望。
江照雪垂下眼眸,似是已经有了打算:“过两天。”
听到这话,阿南一顿,随后它立刻意识到不对,狐疑转过头去,好奇道:“你是不是打算干什么?”
江照雪见阿南开窍,斜眸看去。
阿南突然反应过来,激动道:“哦,我知道了!!你回灵剑仙阁,让沈玉清所有人观礼,都是你的计划!”
“回灵剑仙阁不是,我就单纯不想让我哥为难。”
江照雪实话实说。
孤钧废了那么大功夫抓人,不可能放她走。
裴子辰这件事蓬莱能不牵扯就不牵扯,她已经拖累蓬莱太多,不能再给蓬莱找麻烦。
“但刚才沈玉清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天定姻缘是他与天命书交换回来的,他给了天命书足够的力量,”江照雪喝了口茶,神色冷静道,“可我观他灵力未曾变化,反而是气运浮动,你说他是拿什么与天命书交换?”
“气运……”阿南喃喃,随后反应过来,“可气运不是不能被他人所用的吗?”
气运,才是真正的天道之力,每个人的气运增减,除却天生之外,便只能靠行为改变,行善积德增加,或是作恶德不配运,气运自然消亡。
按理来说,它不能转移,只能分享,比如帮助大气运者,便容易沾染他的气运,会拥有好运。
在过去江照雪一直如此相信,直到她遇见叶文知,这个七世善人因为帮助庄燕害了一城的人,因此气运被剥夺,结果又因她救了人且叶文知信仰她,叶文知的气运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之后宋无涯也是如此。
这两人的气运都挪到了她身上后,她便意识到,气运是可以转移的。
“阿南,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共性。”
江照雪喃喃,阿南疑惑:“嗯?”
“其实我们从回到溯光镜,遇见叶文知、宋无涯、李修己,包括现在的沈玉清,他们每一个人,背后都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想方设法,就是想让他们失去拥有气运的权力。”
庄燕哄骗叶文知作恶;
宋无涯被赵贵妃逼迫献祭两城;
李修己更是一生都在被困难折磨,只是他到最后都没打破底线;
而如今的沈玉清……
与天命书交换,来破坏他人人生,何尝不一种作恶?
作恶,还主动献祭。
这与当初的叶文知、宋无涯,有何不同?
“假设我的推论成立,那也就意味着,气运是可以做局掠夺的。掠夺气运,首先就要让那个人失去拥有这份大气运的权力,其次就是要让对方自愿将气运供奉。如果当初没有我,叶文知和宋无涯的气运,或许就给了那个人。那你说那个人是谁呢?”
“总……”阿南磕磕巴巴,“总不能是天命书吧?”
“为什么不可能?”
江照雪摩挲着茶杯,自己问着自己:“因为他是创世神君留下记载了世界命运的神器,因为它连器灵都没有,不会有任何感情,只负责展示神君写下的命运?”
这话问住阿南,江照雪却是继续推论道:“如果它有了自己的想法呢?沈玉清可以与他交换力量,意味着他们能够沟通,如果它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器灵的神器,他们怎么做到的?”
江照雪说着,思路慢慢清晰起来:“可如果它有了器灵,有了有感情的器灵,它说的话,还一定是真的吗?它说天定姻缘能救真仙境,说我和沈玉清是天定姻缘,还是真的吗?”
“我明白了!”
阿南一下理解了江照雪的思路:“如果我们能证明天命书有器灵,那就证明它有私心,它说的话也未必成真。”
“最重要的是,”江照雪思考着,眼里带了冷意,“如果天命书真的可以掠夺气运,那么多年,他不可能只盯上这么几个人,这也就意味着,它才是气运存储最多的地方。真仙境气运衰竭,与其舍近求远,找什么神器天命姻缘九境命师,不如直接把天命书给宰了。”
“怎么宰?”
阿南好奇。
江照雪想想,抬手幻化出鸢罗弓。
鸢罗弓平躺在她掌心装死,江照雪弹了他一下,提醒道:“你装死也没用,我知道你醒着。”
“哎哟我的姑奶奶!”
鸢罗器灵从鸢罗弓身体一跃而出,急道:“你想干什么啊?”
“问你一件事。”江照雪抬眼看他,“你伤得了天命书吗?”
这话问住鸢罗弓,鸢罗弓迟疑着:“这……伤到是伤得了,但……伤了我怕你出事啊。”
“嗯?”江照雪奇怪,“什么意思?”
“天命书乃神君心页所化,没有器灵,完全靠神器本身能力自动运转在这世间,正常情况下它无法攻击他人,这是神君给它设下的禁制,但如果有人试图攻击它,那就是违逆天命。天命书便能突破神君限制,奋起反击,它的力量堪比神君,哪怕你和裴子辰联手,在它面前也不过蝼蚁,你若伤了它,你必死无疑。”
“可我如果能伤他,存储在它法器中的力量便会外泄对吗?”
江照雪追问,鸢罗点头。
“那是自然。在它启用力量之前,它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神器,你只需划破它作为神器的器核,它的力量便会外泄。”
“包括气运?”
“包括气运。”
听到这里,江照雪心中有数,她静默许久,点头道:“我明白了。”
“不是,”鸢罗有些理解不了,疑惑道,“你明白什么了?”
江照雪没说话,她只转头看向窗外。
下了半夜的雨,外面早已放晴,湿气从窗外传来,她静静看着夜色山影,喝完茶杯中最后一口冷茶,她给江照月传了信,让他好好休息,明日再来商议其他,随后便起身进了净室,低声道:“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