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中有锁灵阵,他日,他若敢对真仙境不利,你必须杀他。”
“好。”
沈玉清没说话,他看着眼前目光中带了水汽的人,想了许久,轻声道:“阿雪,有我在的。”
他走了,还有我在的。
然而这次江照雪没说“好”,她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后,直接上前,抬手绘阵,冷静道:“安置弟子,即刻出发。”
说罢,她也不耽搁时间,直接抬手开阵。
她一直用命侍契约感应着裴子辰的位置和情况,顷刻便开出一个传送阵,沈玉清安置好弟子,立刻上前,两人一前一后,便从传送阵中一跃而下。
不到片刻,江照雪便听周边传来人声,知晓是要到达地点,她手捻符咒,沈玉清似有警觉,在落地瞬间将他往后一拉,抬剑轰开高处散落法光。
江照雪将将站定,便发现这里是乌月林,此刻法光散乱,照得天空亮如白昼,到处都是人声,伴随着有人疾呼:“别让他跑了!”
江照雪抬眼看去,一个白衣青年正在众人围剿之间穿梭。
“带他走。”
沈玉清音落刹那,手指剑诀,已如离弦之箭袭向裴子辰方向。
金光乍现,剑阵齐发,“轰”一下挡在袭向裴子辰的法光前方。
裴子辰惊讶看见沈玉清白衣骤至,随后便听江照雪召唤:“裴子辰。”
一股巨力从远处召来,裴子辰心上大喜,顺着命侍契约翻身直接召到江照雪身侧,江照雪抬手一掀,他整个人便从她头顶凌空跃去。
“女君……”
“跑!”
江照雪毫不犹豫。
裴子辰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只见白衣金簪女子手指法印立于雨中,如巍峨高山,挡在他前方。
他不敢多看,急奔往前,就听江照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天道无常,赌运于天,上上大吉,神佛不渡。”
音落刹那,地面泥土破土而出,如山而起。
裴子辰听着地动山摇之声,在雨中回头喘息回头,便见身后已经被与天同高的山峰断绝,江照雪沈玉清跟在他身后,乘鹤御剑追来。
他知道他们是跟着自己过来,知道自己还不安全,不敢停留,只用鸢罗弓飞快劈开空间奔逃。
身后各方仙息紧追不舍,沈玉清和江照雪一路为他断后,江照雪替他指着方向,直到最后一刻,到达一座山崖之前,裴子辰急急停住。
来到山崖刹那,他才突然意识到,江照雪给他指的路,竟是通往九幽境的方向!
山崖之下,便可横渡沧溟海,这是去九幽境最短的路程。
他慌忙停下,就见沈玉清和江照雪一起落到不远处。
裴子辰隐约感知什么,不安看向江照雪,捂着自己伤口,沙哑开口:“女君。”
“去九幽境。”江照雪抬手将一包仙丹扔过去,压着情绪看着面前满身是血的青年,咬牙吩咐,“真仙境已无你立足之处,你先走,日后我再去找你。”
“找我?”
裴子辰扫过旁侧沈玉清,最终将目光挪回江照雪眼睛,认真道:“我今日若走,女君当真还能来找我吗?”
“那你留下做什么?”沈玉清冷声开口,“你修的是九幽境功法,你不可能在这里留一辈子。”
“然后让你们逼她吗?!”
裴子辰瞬间回头,盯向沈玉清,了然道:“师父来救我,开了什么条件?仙盟既然如此截杀我,想必应对气运衰竭已有办法,什么办法?”
这话问出,江照雪便知瞒不过去。
裴子辰太聪明。
他惯来内敛,表现出来的,不过十之二三,如今当真追究,他怕早在沈玉清出现时,便猜出了端倪。
仙盟若是放弃他,必然寻找到其他逆转真仙境的法子,要么是她成为九境命师,要么出现天定姻缘。而现下沈玉清与她同时过来,她又让他离开,所谓天定姻缘,还有谁?
他不可能放江照雪一人在这里面对龙潭虎穴,也知江照雪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安抚道:“女君我不会走,我就藏在暗处,除非我死,谁都别想勉强您。”
“可我若说,我不是勉强呢?”
江照雪艰涩开口,裴子辰睫毛一颤,听她违心道:“我若说,我愿意同你师父在一起呢?”
“我不信。”
裴子辰立刻道:“您现在是想诓我去九幽境,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别害怕。我收敛是我想留余地,不是我无能,若他们当真想伤你……”
“没有你他们不会伤我。”
江照雪打断裴子辰,裴子辰愣在原地。
江照雪蜷起手指,面上平静看着他,仿佛是看一个陌生人:“你今日离开真仙境,你就是真仙境的叛徒,从此大家再无干系。而我和你师父是天定姻缘,我们会再次成婚,为了真仙境气运,也看在蓬莱灵剑仙阁颜面上,没有人会对我做什么。但如果你在——”
江照雪捏起拳头,看着裴子辰呆愣的眼神,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你就是我的污点。”
一个修九幽境功法的人是她的命侍,是她的污点。
一个修九幽境功法的弟子留在她身边,是她的污点。
甚至于,他爱她,这就是她最大的污点。
“他们逼你?”
裴子辰眼里浮出水汽,犹自不信,继续道:“他们想办法造了一个天定姻缘,用来逼你,你是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
江照雪知道不说实情,瞒不过他,干脆道:“我从来没放弃过你师父,从一开始与你在一起,就是在骗你。”
听到这话,裴子辰愣住,沈玉清转眸看来。
江照雪暗自掐紧手心,继续道:“我早知真仙境气运衰竭,为了挽回气运,我必须成为九境命师,而成为九境命师一定要天机灵玉,当年我在乌月林抢夺天机灵玉时,天机灵玉进了你的身体,为你所用,所以我在你身体里下了锁灵阵。”
“这是什么?”
裴子辰听不明白。
“锁灵阵,”江照雪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就是把你变成替我保管神器的灵器,当锁灵阵开启时,会抽取你所有力量,滋养神器,然后移交给我。”
这话一出,裴子辰瞳孔紧缩,面色惨白。
江照雪看着他毫无血色的面容,半真半假麻木念着她在脑海中编造的台词,逼着自己道:“我爱你师父两百年,怎会突然变心?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师父,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我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锁灵阵,我答应你所有事情,也都只是因为锁灵阵。而现在,我与你师父既是天定姻缘,我便不需要你,如今我与你师父同来,是想为你求一条生路。你去九幽境吧,日后好生修炼,大家各不相干,若你敢来,我便取你性命。”
“我,”裴子辰听着,眼里带了水汽,感觉有些看不清对方面容,却还是道,“我不信。”
说着,他想起那些点滴,忍不住提声:“我不信你不爱我,你悬崖下救我,你用命救我,就连进幻境你的心愿都是愿我过的好,你从头到尾都不忍害我,如今明明神器唾手可得却还要让我走,你敢说这不是爱我?!”
“这不是。”
江照雪提声打断他,压着眼泪看他,咬牙挤出字眼:“这是怜悯。”
裴子辰呆住,江照雪感觉酸涩一波一波冲向眼眶,然而她要生生逼下,她看着面前青年不可置信的眼神,一句一句毁去他所有爱恋的根基:“当年从悬崖上随你下去,是为了天机灵玉。”
“我愿你过得好,是因为我要取你性命。”
“我对你再怎么好,那也只是因为怜悯,因为我知道你要为真仙境而死,我可惜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愧疚,我只是想补偿你。”
“可这不是爱。”
江照雪看着面前呆愣的青年,感觉每一句话都是划在自己心上,哑声道:“裴子辰,我从来没爱过你。对不起,如今请你放过我,让我与你师父在一起吧。”
对不起。
她从头到尾,对他只是只一句,对不起。
而他无法反驳。
他生性敏锐,她的情绪,他焉能不知?
她从一开始就怀揣着其他心思而来,只是他一直觉得,这份假意之中,多少有几分真情。
在她背着他跋涉过雪山之时,在她从鸢罗弓破开的时空里将他救回之时,在她带着他骑着仙鹤看过满夜星空,与他幻境成婚,与新年送上那一颗铜板之时……
她无数次心软,无数次回头,无数次下意识站在他身后,他都以为,这些细节,是她的真情。
可结果这些好意,只是对不起?
“我不信。”
裴子辰坚持摇头,然而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他死死盯着眼前同样都是白衣金纹的华衫的眷侣退步,摇着头道:“我不信,你骗我,你只是想让我走……”
“你不走我怎么办?!”江照雪厉喝,她感知着周边越来越紧的气息,心上焦急起来,“若你不走,我就是勾结九幽境的叛徒,裴子辰我告诉你,我可怜你但也有底线。”
江照雪抬手一召,鸢罗弓瞬间一跃而出,落到江照雪手中。
她抬手一挽长弓,灵力成箭,指在裴子辰额间,她冷眼盯着他,咬牙道:“若其他仙门到时你还不走,为蓬莱名誉,我亲手诛你。”
裴子辰没有说话,他看着她挽弓模样。
命师不擅兵刃,江照雪又生性爱懒,她挽弓习剑,都是在灵虚幻境中他一手教授。
此刻她用与他极为相似挽弓的动作,用鸢罗弓指着他,裴子辰突生几分不甘。
他死死盯着江照雪,看着箭刃锋芒,一动不动。
他生出逆骨,非想要在这里一赌,不信她当真能射出这一箭,亦不信她能杀他。
江照雪看出他心思,知道不逼到极致他不会走,抿唇拉弦,手上弓弦绷到极致,冷声开口:“三。”
裴子辰静默不动,江照雪箭上杀意太甚,他肌肉忍不住绷紧起来。
灵虚阿南都察觉这份杀意,灵虚急急劝阻:“主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走吧!”
阿南也在江照雪身边扑腾:“主人不要啊啊 !这样小裴好伤心的!”
只有鸢罗,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二。”
江照雪不敢看他的眼睛,盯在他胸口。
她感应到他袖中跃跃欲出的那一枚铜板——
那是新年之时,她送给他的压岁钱。
他以为那是一个普通铜板,安心珍藏。
但那是她另一套赌运法器,任何时候,都会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天地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