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辰明白当务之急不是这些私情,他再如何也得先把江照雪送出去。
他也不再多想,盘腿坐起来,开始接着九转仙生铃快速清除自己身上的功法。
江照雪一路走到河边坐下,感觉到裴子辰灵力运转,终于放下心来。
方才一路太急,搞得她心神俱疲,骤然松神,便愣愣看着流水不言。
下方河水湍急,带着黄沙汹涌泛滥,阿南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你说你,九幽境功法这事儿,假装不知道就是了,非得把九转仙生铃给他。给了他以后他要出事被发现,你还是个包庇之罪。”
“我有责任的。”
江照雪语气淡淡,带了几分疲惫。
当年就是她诱他修九幽境的功法,那时候她想,他快点成长,快点拿到神器,把天机灵玉滋养好,她好赶紧开启锁灵阵,取出天机灵玉,废了同心契,和沈玉清一刀两断。
只是后来在饕餮盛宴,看着他入魔之时,她终于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裴子辰并不属于九幽境,他天生圣人之心,守君子之道,他走真仙境的路子,本就可以稳稳飞升。
所以从饕餮盛宴回来,她想过收手,但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选了这条路。
“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阿南安慰着他,“他自己要修九幽境功法,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吗?”
江照雪反问,阿南一时语塞。
一人一鸟都清楚,裴子辰决定修九幽境功法,是为救她。
正式开始修习九幽境功法……如今想来,大约也是为了他。
一路走至今日,她怎么还说得出没有关系呢?
她静静看着河水,想了许久,叹了口气后,抬手在河水中撒下一道光网,随后闭上眼,自己开始打坐调息。
她打坐之时,河水竟就开始逆流,阿南惊讶“唉?”了一声,不由得道:“你干什么?”
江照雪没有回应,过了许久后,江照雪便觉身后九幽境功法的气息散尽。
她睁开眼睛,抬手将网收起,便见网中挂着一枚白玉兰花玉佩。
阿南瞬间睁大眼睛:“你……”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江照雪将带着水汽的玉佩塞入袖中,先把阿南的嘴堵住。
阿南嫌弃哼了一声,倒也没去惹江照雪。
江照雪起身回头,便见裴子辰已经调息完毕,他换好衣衫,又是平日衣冠端正的模样,正站在不远处,神色间虽看不出深浅,但隐约也能察觉他的局促。
他似乎是有很多想问,但江照雪也没给他机会,只将他上下一打量,确认他无事后,发现他腰间什么都没有,便明白过来:“剑断了?”
裴子辰抿了抿唇,正想开口解释,江照雪便扔了把剑给他:“我年少时装饰用的,暂时拿着用吧。”
裴子辰一愣,握着手中满是宝石的剑,指上都有些不舍用力。
江照雪转身提步,往前道:“走吧,现在弥真幻境封死了,也不知沈玉清那脑子能不能把咱们弄出去。”
裴子辰听着,便知江照雪不想纠缠方才之事。
他抬眼看着江照雪背影,犹豫许久,一鼓作气再而衰,他一时也没了勇气,只转头看了一眼旁侧川流不息的河水,压着心中那些繁杂的思绪,跟上江照雪。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裴子辰看着江照雪掐算方位,有些好奇询问:“师娘方才说的弥真幻境是什么?”
“弥真幻境是引诱出人心中最大欲望的阵法,用玄阳石和活人魂魄所制,很难被看破。”
江照雪同裴子辰解释着情况,同时算着路线。
这些幻境法阵在外面是用符文绘制成阵法,可这些阵法在幻境中便会变成具体的道路。
在外面解阵,是寻找解阵的符文。
在幻境之中解阵,则是寻找代表解阵符文的核心位置,按照解阵符文的要求把该走的路走一遍,该做的事做一遍。
她方才解阵符文只差最后一笔,如今找到解阵最后一个位置,把解阵符文最后一笔用幻境中的行为补上,也可以解阵。
毕竟沈玉清不能指望太多,人还是得靠自己。
“咱们从时空缝隙中跃迁时,便着了宋无澜的道,他用活人加玄阳石、忘川水制造了一个弥真幻境,将我们困在幻境之中,他没有能力杀我们的,所以在幻境中不断激化大家的矛盾,希望我们自相残杀。我先猜到了慕锦月是纯阴之体,后来又猜到这里可能是幻境,于是就将计就计,提前准备好了阴阳衍仪灯,保证我可以随时出手,同时在慕锦月身上放了替身符。果不其然,宋无澜在你和沈玉清离开,慕锦月试图杀我时,想浑水摸鱼,抓走慕锦月,但因为替身符抓错了人,把我抓到弥真幻境之外后,我立刻用阴阳衍仪灯开了法阵,杀了他一个分身。”
说着,江照雪回头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你和沈玉清打起来了。”
这话让裴子辰一僵,低声道:“是弟子不是。”
“算了。”江照雪叹了口气,想起忘川河里两人看到那些事情,也有些心虚,“也不能都怪你们。”
裴子辰听着,看着走在前方的背影,犹豫许久,才轻声道:“师祖曾经想取师娘灵根给慕锦月一时,师娘知晓吗?”
听到这话,江照雪一愣,她方才在水晶中是看到孤钧和沈玉清说过话,可水镜中听不到具体声音,她立刻回眸:“你说什么?孤钧想要我的灵根?”
裴子辰见状,便知江照雪不知此事,神色郑重道:“方才弟子在河水之中,似乎看到师父的记忆,但是此事弟子也不能确认为真,只是弟子看到,当初师妹中灵泯散之毒时,师祖曾经和师父说,若是师妹无救,让师父取您灵根,师父未曾反驳。”
江照雪听着,皱起眉头,裴子辰端详着她,提醒道:“女君,灵剑仙阁乃虎狼之地,您就算与弟子没有瓜葛,也不能再留了。您乃蓬莱女君,他们能为一个普通弟子,擅作主张打您灵根的主意,日后会做什么说不定。”
“哦。”
江照雪点头,思考着道:“我知道。”
裴子辰见江照雪淡定神色,微微皱眉,想说多说几句,又怕自己说多令人厌烦。
而江照雪静静思考着,她原本以为取灵根是沈玉清自己的主意,没想到还有孤钧的掺和,孤钧也这么在意慕锦月?
慕锦月到底什么来头,一个纯阴之体……至于吗?
江照雪想不明白,走了没几步,突然感觉到有什么力量链接上了弥真幻境。
她现下伪装出来的气息是宋无澜的,弥真幻境便将她误认为主,她可以感知到弥真幻境任何改变。
江照雪仔细辨认片刻,便发现是沈玉清,提醒裴子辰:“你师父开水镜了。”
裴子辰闻言立刻警觉,随即便看高处似有一个方向亮了起来。
江照雪辨认片刻,察觉是沈玉清的灵力,不由得笑起来:“哟,他还是有脑子的。”
解阵的符文必须由伪装成宋无澜的她来绘制,现下她要在阵法之内完成最后一笔,那她首先要找到最后一笔的位置代表在幻境中的那里,才能顺着最后一笔往前。
沈玉清的灵力没办法绘制符文,却可以把最后一笔落点之处用灵力指给她。
江照雪高兴往前,旁侧裴子辰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出声。
有沈玉清在外指引,江照雪很快找到符文代表的路径,她一路往前,没了多久,便到了一道墙壁前,江照雪看了看,随后便退了一步,还没开口,裴子辰已经提步上前,一剑劈开!
这吓了江照雪一跳,忙往裴子辰身后钻,裴子辰疑惑回头,一时以为自己会错意,不由得道:“师娘……”
“你动手也不说一声。”江照雪有些嫌弃,“石头飞过来怎么办?”
“我开了结界。”
两人一言一语之间,慢慢觉得有些不对,江照雪感觉到好几个人的气息在前方,他们抬眸一看,便见尘烟滚滚之后,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里三侧各坐一个人。
冥、裴书兰、慕锦月全都坐在里面。
江照雪一看,不由得乐了起来:“哟,大家都在,开会呢?”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裴书兰握着一把刀眼里尽是慌乱,缩在墙角,冥则警惕盯着江照雪裴子辰两人,慕锦月捂着江照雪捅的伤口,蜷缩在暗处,像一只受了伤的鬣狗,在暗处盯着他们。
“我以为就我这个破阵的人会在这儿,没想到都在,那也好,”江照雪笑了笑,双手拢在袖中,从容入内,裴子辰跟在她身后,两人走了没有人的那一堵墙前,裴子辰取出蒲团,江照雪优雅坐下,笑着把众人一扫,颇为高兴道,“我现下灵力不济,还要等半个时辰才能解阵,我们到有时间好好聊聊了。”
听到这话,三人都格外紧张,江照雪想了想,转头从冥开始先打招呼:“冥公子,好久不见啊?”
冥冷眼看她,一手握刀,满眼警惕。
他似乎是受了伤,一只手一直按在腹部,江照雪目光在他腹部匆匆扫过,神色淡了几分,缓声道:“奇怪了,裴子辰又没伤你,你既然是安排在我们身边的细作,宋无澜还会让你受伤?你不是为了给我们通风报信,被宋无澜惩治的吧?”
“与你没有关系。”冥冷声开口,江照雪便知她猜得不错。
可她还是奇怪:“你都背叛宋无澜了,宋无澜没杀你?”
“与你无关。”
冥转过头去,格外硬气。
江照雪一时无言,倒也知道冥这里应该没太多问题,若同裴子辰扬了扬下巴,吩咐道:“去帮他把伤口治一下。”
裴子辰起身走到冥身前开始给冥疗伤,江照雪探了冥的底,便转头看向裴书兰,思考片刻后,她缓声道:“裴夫人,我敬您是李修己的母亲,也帮我过我们许多,我不想对您动粗,劳您自己开口同我说清楚,您到底在做什么?”
裴书兰握着刀抿唇不言,只死死盯着江照雪。
江照雪见裴书兰不应,斟酌片刻后,缓声道:“如果您不说……这个幻境之中,有你孩子的魂魄吧?”
裴书兰闻言瞳孔微缩,冥冷眼看来,江照雪盘腿坐着,轻松一笑:“忘了告诉您一件事,现下这个幻境由我掌控,我动动手指就能将您那两个孩子的魂魄挪到此处,您应该知道,弥真幻境虽然是幻境,但人的魂魄若在里面死了,那便是死了。”
“那就死!”
裴书兰仿佛是被个这个词刺激到,激动出声:“反正都要死,那就由你杀!你们修仙之人染了凡人的血不是就是作孽吗?不是要讲因果报应吗?就让老天爷惩罚你,让你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江照雪微微皱眉,她盯着神色激动的裴书兰,好久,慢慢反应过来:“你恨我?”
裴书兰听到这个‘恨’字,目光一颤,江照雪不能理解:“你为何要恨我?”
“为何?”裴书兰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你骗了我,你害了我一辈子,我难道不当恨你吗?!”
“我害你?”江照雪听着,疑惑道,“你我相处时间不长,只见过两次,我怎么害你?”
“因为你骗我!而你骗了我,却不肯救我!当年是你说修己命好的……”裴书兰一开口,冥就僵住。
江照雪愣愣看着裴书兰,看着面前女子眼泪落下来。
她提起这个名字,似乎就带了无尽的苦痛:“那时候他还小,他刚出生没多久,小小的一个孩子,他虽然是我生的,我抱着,可我……可我没有那么爱他。那时候如果让我放弃他,我没有那么痛苦,可是是你——”
她语气中满是绝望:“是你给了我希望,是所有人都说他的命不好时,你非要告诉我和贵真,说没关系,说他可以养。可他明明就是孤煞之命,他身边谁都活不下来!我听你的话,我和贵真坚持,一直在坚持,我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每多一天,我就多爱他一分,每多爱他一分,我割舍之时,就更痛一分。”
江照雪听着,慢慢明白过来,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裴书兰坐在地上,抬手握住自己胸口,嚎啕大哭:“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命不好,你非要说他好。为什么你都知道他的命不好,你却不肯帮帮他?我每一年,每一天,我都在想,有没有人能改了他的命,有没有人能帮帮他?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有没有人能让他过得好一些,让他不再是孤煞之命,这样我就能把他接回来。”
“所以,”江照雪故作镇定,“你就答应宋无澜来害我?”
听到这话,裴书兰闭上眼睛。
她似是缓了许久,才平静下来,艰难道:“我一开始,没想害你。”
“那你……”
“五年前,我入极乐长生教时,只是想为修己改命。”她说着,想起当年,“这是一个新的教派,据说能实现人的愿望,那时候,我什么神佛都信,我就想给修己找个机会,等入教之后,我的确见到了很多神奇的事,傻子突然聪明,绝症妙手回春,所以我多了许多希望,但我很快就发现,这个教派是邪教。信奉这个宗教的人,不作劳务,一心求死,没有几年,田地荒芜,灾祸连连,朝廷终于下定决心,派出天机院想要收服极乐长生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