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宋无澜痛得微微仰头,轻轻喘息。
命师的体质相对普通修士来说要孱弱许多,除了因为灵力的存在可以快速复原伤口以外,痛感和凡人几乎无异。
宋无澜毫不遮掩痛楚,缓声道:“女君当真好狠的心肠……”
说话间光针又抵入另一根手指指甲,宋无澜终于不耍嘴皮,立刻道:“我的确死了。”
江照雪听着,抬起眼皮,宋无澜见光针停下,心安几分,语气才恢复平稳,继续道:“如你所知,我乃虚空之体,我这具身体,是天下无数无处可归之物梦寐以求的东西,正常容器,必须与寄生之物的能力匹配才可以寄生,可虚空之体不必,这种身体,被寄生之时,可以和寄生之物完全融合,寄生之物有多强,这具躯体,就能承载多强的力量。”
说着,宋无澜抬起头,意兴阑珊:“天地生物,自有平衡,这样令人垂涎的体质,自然也会有绝对的保护,因此想要夺去虚空之体,必须有一个条件,就是我本人答应。所以从小,有无数邪物引诱我,可他们太蠢了,蠢得我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东西,我就算死,也不会将身体给他们。直到你杀了我——”
宋无澜抬起眼睛,端详着江照雪:“我觉得太有意思了。”
“哇,好大一个变态。”
阿南听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到底想干嘛?”
“所以你把你的身体献祭给了一个邪物?”江照雪明白过来,试探道,“是怨煞?”
宋无澜闻言笑了一声,轻声道:“怨煞?这种杂碎也配?”
“那是什么?”
江照雪皱起眉头,一瞬竟是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
可不知道对方身份,她也不能贸然下手。
宋无澜没有直接回答她,绕开继续道:“我将身体交给了他,帮他完成他要做的事情,而我也从此与他融为一体,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想要什么?”
“很明显啊。”宋无澜笑笑,“你们在找什么,我就想要什么。”
“斩神剑。”
江照雪肯定开口,宋无澜也不隐瞒,只继续道:“九年前我重伤之下,跟着你们被卷入灵虚扇中,我在灵虚扇中美拿到灵虚扇,又被你们重伤,要拿斩神剑,必须要一些特殊手段。斩神剑出世有三个条件,第一有邪物现世,又或者是昊苍神君相关之人出现。第二有足够的力量,滋养斩神剑,让它能够出世。第三……则是需要纯阴之血。当年我便算出,五年后,你们会带着纯阴之血出现,所以我建立了极乐长生教,用圣池喂养新罗衣,一直在等着你们。”
“五年前……你就算出纯阴之体,”江照雪轻敲着扶手,不由得称赞,“你占卜之术,着实出众。”
“其实我不止占卜出众。”
宋无澜出声,江照雪抬眸看他,就见宋无澜嘴型微动,随后三枚铜板飞掷而起!
铜板飞掷瞬间,阿南尖叫起来:“他刚才在布阵,他开赌了!”
江照雪闻言不动,只看法阵一瞬在空间弥散,三枚铜板旋转而下,锁在宋无澜身上的光链和笼子瞬间炸开,宋无澜足尖一点,飞退而出,笑着开口:“江女君,再……”
声音微落,三枚还在旋转的铜板突然炸开!
宋无澜瞳孔急缩,顿觉不妙,然而来不及深想,地面便如被风掀起的海水一般卷涌而来。
光剑似如海浪飞出的水滴,密密麻麻朝着它急甩而出,瞬间贯穿他周身非要害之处,将他“叮”得一声,扎入身后墙壁之上!
他身上一僵,随后剧痛铺天盖地传来,江照雪却始终坐在椅子上,神色平淡如初。
宋无澜不由得震惊抬头,惊骇出声:“你做了什么?”
“你做了一个幻境困住我,俨不知,这里就是我的幻境?”
“你说什么?”宋无澜一时没听明白,江照雪缓声道。
“从我们在五年前时空裂缝中那次波动开始,我们便入了你的局对吧?你既然等我们五年,又知到我们五人行踪本事,怎会不早做准备?所以这五年,你不仅建立了极乐长生教,还设了一个足以瞒过我和沈玉清的幻境,在我们从时空裂缝中分开那一刻起,我们便已经进入了你的幻境,从那时开始,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你刻意制造。”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宋无澜想不明白。
江照雪歪了歪头,只道:“在七夕那晚我就有一些怀疑,但我只猜测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影响人心神之事。直到进入雪苍山脉中,我逐渐肯定此事。一来你对我们太了解,我们去哪里,做什么,你好像都知道。我们经历的一切,都仿佛是刻意设计,意在挑拨。二来,这世上总有些规则。噬命兽的确是命师的天克,可是噬命兽难寻,人间境哪里来这么多噬命兽?而十二弩阵,每开一阵就需要成倍的力量,十三弩阵之所以从无人开,是因为能开十三弩阵之人,必在渡劫期之上,如果你都做得出十三弩阵,为何不直接杀了我们?更重要的是——”
“冥。”
宋无澜开口,反应过来:“他提醒了你们。”
他说了这里都是幻相在消耗他们的灵力。
若雪苍山脉中是“幻相”,那这一切,为何不可能都是幻相呢?
她从那时开始怀疑——
“于是我就想,什么样的阵法,能让我和沈玉清都被骗过去?然后我想到了一个上古法阵,名为弥真幻阵,它以玄阳石作为阵眼,会在幻境引诱出人心中最大的欲望。而此阵乃抽取人的神魂进入法阵之中,以消耗人命作为代价,入阵者见到的每个人都是真人,哪怕是渡劫修士过来,都难辨真假。而这个阵法以玄阳石作为基础,我们必须长期和玄阳石相伴。那我们进入雪苍山脉之前,玄阳石在哪里我不知道,可进入雪苍山后……”
江照雪笑了笑:“我们可是一直带着三车所谓的‘玄青石’。”
“所以你在前夜就确认了。”宋无澜反应过来,又奇怪道,“那你为何不说呢?”
“弥真幻阵阵法要破阵并不容易,而且强行破阵,被你抓来布阵的人都必死无疑,所以我只能另寻他径。你要拿斩神剑,你一定需要慕锦月这个纯阴之体,所以你必然会趁乱带走她。而你带走她时,便需要打开弥真幻阵阵法,这便是我的机会。”
说着,江照雪笑起来:“我便顺了你的意思,假作中计,但是,我暗中将阴阳衍仪灯的灵力保留,并在上面提前绘下了赌运法阵封住,同时在慕锦月身上,下了替身符。”
宋无澜一愣,江照雪见他惊了又惊的表情,倍感开心,继续道:“弥真幻阵法阵中的事情,你要看到必须通过水镜,而破开法阵进来时,水镜会暂时关闭,你只能靠感知抓人,可替身符用上之后,你的感知,可就不准了。”
“你……”
宋无澜左思右想,没想明白:“你从何时开始知道慕锦月是纯阴之体的?”
他看了他们一路,完全没意识到江照雪发现了此事。
水镜可以看到他们识海之外所有发生过的事情,识海之外,江照雪根本没有任何表现。
江照雪闻言轻笑:“我又不是傻子,七夕那天晚上……”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纯阴之体。”宋无澜盯着她,直接道,“我算出你们当中有人是纯阴之体,我本来以为是你,直到她送上门来,我才发现,是她。你以为我一直盯着她在找她吗?”
自然不是。
她之所以猜慕锦月是纯阴之体,是因为她在书里平白无故出事太多。
书也得讲基本逻辑,慕锦月会一直出事,必然是身上带着些什么。
斩神剑既然在书里出世,那肯定有纯阴之体,前后一联想,她猜不出来才是傻子了。
只是一开始她也以为慕锦月是被宋无澜盯上,现下看来,慕锦月倒有些意思。
不过她也不多说,只笑了笑:“那看来是误会了。但反正,阴差阳错,我猜对了答案,当你把我从幻境里拉出来时,我便用阴阳衍仪灯同时开启法阵,阴阳衍仪灯可以把所有阵法力量成倍扩大,所以我这一次赌运,赌的,就是给你一个幻境。此境之内,我既乾坤,你在此境之中,所有卦象,我要吉就吉,要凶就凶。”
听到这话,宋无澜死死盯着她,眼中像是淬了毒,阴狠愤怒之间,又带了些许赞赏,忍不住道:“江照雪……你当真……当真是……”
“我当真如何?是不是太帅了?”
江照雪提起方才取出来的长剑,笑起来道:“好了,废话说得差不多,该做正事了。殿下,是你自己主动打开弥真幻境,还是我拿你这个分身血祭强行打开——”
说着,江照雪将长剑抵在他胸口:“你选。”
宋无澜不说话,盯着江照雪难言。
他留在这里的是一具分身,可渡劫期以下修士,分身只有一个,分身受创,本体也会重伤。
打开弥真幻境,他尚有周旋之际,若江照雪拿他这个“设阵之人”的分身血祭强行打开弥真幻境,他们两人谁都不划算。
可他怎么甘心……
一想到输在面前人手里,还要取救那两个杂碎,宋无澜便冷笑起来。
看见宋无澜笑容,江照雪心觉不对,她瞬间收手后撤,而宋无澜却是先她一步,一把抓住她的长剑,整个人带着定在身上数把光剑往前一扑!
长剑骤然贯穿宋无澜的心脏,宋无澜受痛“扑通”一下跪倒在她身前。
江照雪错愕看他,便见宋无澜握着她的剑身,血从剑尖滴下,他喘息着抬眼,露出被血溅过的面容。
“我绝对,”他艰难开口,“绝对不会,救那两个贱种。”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救不了他们?”江照雪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脸色淡了下来。
破阵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阵主自己解开,或者血祭阵主。
但这并不代表,这是唯一的办法。
宋无澜闻言不怒,却是笑起来。
他放轻声音,温柔提醒:“忘了告诉你,弥真幻境中那条河,是我引的忘川水。”
听到这话,江照雪神色顿冷。
她死死盯着宋无澜,宋无澜却是笑了起来:“弥真幻境一旦有人动手,便会彻底锁死,直到杀意消止,江照雪,沈玉清和裴子辰——你想让谁死?”
“宋无澜。”
江照雪听着,将手指插入他脑后发丝之间,手指一抓,便逼他抬起头来。
她冷眼看着面前之人,他这具分身已经彻底怀里,如今是远处的本体用灵力维系同她说话。
江照雪盯着他,提醒着他:“你知道修士的分身,也是可以炼丹的吗?”
“怎么,你想吃我?”
“不。”
江照雪笑起来,语气颇为温柔:“子辰年纪尚小,还需进补,我赠子辰。”
听到这话,宋无澜终于失态,眼露惊恐,暴喝出声:“你敢——”
话音未落,指尖瞬间用力,猛地捏碎了他的头骨!
法光从他头骨亮起,瞬间灌透四肢百骸,他整个人被法光融化,快速化作一颗法光的丹药。
另一边,纯黑色大理石铸造的宫殿之内,宋无澜痛呼惊醒,咬牙切齿:“江照雪!”
这声音惊得侍女纷纷入内,而江照雪却无法听到。
她压着愤怒快速把炼化出来的丹药装进葫芦,脸色极为难看。
阿南看两人一来一往,无数问题环绕,忙道:“他这是做什么?他怎么自己撞上来了?那个什么忘川水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叫弥真幻境锁死了?”
“弥真幻境最终目的,是为了引诱幻境之中的人自相残杀,一旦它发现目的达到,入阵者对自己同伴动手,弥真幻境便会瞬间封住所有来去通道,而他们动手的所有能量都会被弥真幻境吞噬,成倍作用于加固法阵。”
江照雪一面说话,一面抬手引了法光往地面一压。
在她的法阵之中,她绝对安全,刚才不想让宋无澜察觉她法阵的底细,所以一直将他困在阵中,可此刻她要破弥真幻境,必须看清楚宋无澜是如何布阵。
随着轰隆之声,她的法阵沉入地面,露出此处原貌。
这时一个广场大的深坑,深坑旁边是一丈宽的流水环绕,中间则铺满了玄阳石板,石板纵横交错的缝隙中插着木桩,每一个木桩上绑着一个人,整齐有序又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深坑。
这些人都是凡人,仔细看,她大多都见过,他们面色苍白,但好在都还活着,只是个个气息微弱,仿佛是沉浸在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
人群中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放着六张床,床上躺着的,正是她和裴子辰、沈玉清、慕锦月、冥、裴书兰六人。
看见这个场景,阿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道:“你们怎么都躺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