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您现在只逼出了冥。”
裴子辰压握在她手背上,眼里带了担心,劝说道:“方才是他让我回来的,他只是一个凡人,对方不可能只有这么一手,您必须留着阴阳衍仪灯。”
“可我现在得救你,”江照雪盯着他,“你让我怎么开?”
听到这话,裴子辰眼波微颤。
他之所以提出开阴阳衍仪灯,就是因为此刻她要用灵力将他的毒素引入自己的身体,之后再排出体外。
他们有姻缘契,神魂早已交融无数次,这就是最标准不过的阴阳相合之力。如果她将排出的灵力送入阴阳衍仪灯中,同昨夜她和沈玉清留下的力量一起,便足够开阴阳衍仪灯。
可她要如何解释,她与裴子辰的灵力送入阴阳衍仪灯后,将灯打开?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当她问出来时,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痛楚奋涌而上。
他说不出这到底是因羞耻还是愤怒,只感觉有什么在他心口咕噜冒泡。
她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着他,他名不正言不顺,他与她的关系,他的爱意,像是阴暗处腐烂的泥。
他不能让她沾染半分,只能低下头,压抑着情绪给江照雪提出解决方案,低声道:“弟子为您多次解除过火毒之苦,您与弟子虽非夫妻,但灵力阴阳相合并非不可能。您可以先将灵力存放在阴阳衍仪灯中,绘刻上您需要的阵法,必须之时,再行使用。”
江照雪垂眸不言,裴子辰见她不动,忍不住道:“师娘,如果您一定怕师父介意,那出世之后,让师父杀了我就是!”
江照雪一顿,她抬起眼眸,看着面前青年仿佛是已经被逼到极限,他眉鬓还带着方才飞溅上来的血,紧紧握着她的手,暗示着道:“您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一切有我担着,您别怕。”
江照雪听着,没有立刻回应,他不肯让她的灵力进去,她也不能强行冲入他的筋脉。
她沉默许久,终于只道:“为什么回来?”
裴子辰一听,便知江照雪是在质问他的来意。
他在受伤那一刻便反应过来,其实沈玉清是做好准备的,如果他没来,沈玉清也会将他拉开。
只是他来了。
他入梦做出那样的事;现下又强行抢在沈玉清面前,拼命救她重伤;如今又要逼着她将灵力放入阴阳衍仪灯中。
桩桩件件,仿佛都是在逼她承认他们的关系。
可她不愿意。
在她问出这句质问之言时,他便清楚了她的想法,她不肯承认他们的关系,她怀疑他在故意逼她。
他心尖发颤,艰涩道:“因为我怕您出事。”
“你师父在……”
“我怕!”
裴子辰果断打断她,认真道:“这世上除了我,您在谁身边,我都会害怕。”
第81章
江照雪一时难以出声。
裴子辰虽然没有多说, 可她清楚,在裴子辰的眼里,沈玉清从来没护好过她, 他有如此担忧也不奇怪。
其实裴子辰的想法她也理解, 虽然他们现在破开阵法, 但是宋无澜在后, 必然不可能只有冥一步棋。
甚至于,或许冥的存在, 就是为了削弱他们, 而宋无澜也做到了。
现下裴子辰自不必说,沈玉清伤势虽然不重, 但还是受伤,她如今为了给裴子辰疗伤, 大约会耗尽自己所有灵力。
这样继续走下去,他们必定陷入险境。
将灵力储存在阴阳衍仪灯内,打一个措手不及, 才是他们的生机。
江照雪一盘算,决定确认最后一事, 这件事说来尴尬, 但却不得不问。
她抬眼看向裴子辰, 试探道:“你近日可做过奇怪的梦?”
这话让裴子辰一僵, 便知江照雪是在问入梦昨夜入梦之事。
他低下头,轻声道:“有, 弟子做了一个梦。”
江照雪一听他提起这话, 有些紧张,但还是故作淡定询问:“此梦,你觉得自己是被人控制, 还是你心欲所生?”
如果是人心中有欲望,被扩大,那是一回事。
如果是没有欲望,被人强行控制,那又另一回事。
她必须问清楚。
裴子辰听着,备觉狼狈,但也知江照雪是在确认如今的情况,他不敢隐藏,只能低着头道:“弟子所梦,皆有心欲所生。只是弟子,自幼所礼教所养,若非意外,不敢心生妄念。”
“明白了。”
江照雪点头,假装不知道他具体梦到了什么,应声道:“行,我心里清楚了。”
说着,她镇定下来,把这件事压下当作不知,盘腿坐在裴子辰对面。
接下来之事,她不想让任何人知晓,便在山河钟基础上,再布一层结界。
等结界布好,她抬手召出阴阳衍仪灯。
阴阳衍仪灯停在两人中间,上面流淌着她和沈玉清的灵力。
江照雪简单说了阴阳衍仪灯的用法,抬眼看向裴子辰:“你可还有不清楚之处?”
裴子辰没有说话,只静静凝视着这盏带着她和沈玉清灵力的法灯,江照雪见他久不应答,提醒出声:“你在听我说话吗?”
“哦。”
裴子辰被她这声询问唤回心神,赶忙收神道:“没有,师娘开始吧。”
江照雪点点头,收手唤他:“那你将手给我。”
裴子辰得话微顿,随后还是应声:“是。”
说着,他将手递了过去,江照雪手指微屈,与他的手倒扣在一起相握,闭上眼睛,便将灵力探入他的身体之中。
他身体中的灵力已经完全被毒素冻住,无法运转,直到江照雪的灵力进来,江照雪用灵力将毒素逼走,再用灵力包裹。
蚀心散对水系灵根的灵力是天克,对木系却没有影响,江照雪灵力包裹住灵力后,裴子辰灵力就跟随着江照雪灵力运转流入她的身体之中,在江照雪身体中运转一周天后,将灵力彻底消散成可以单独运出身体的物质,再跟随灵力排出体外,送入阴阳衍仪灯中。
阴阳衍仪灯中还残留着沈玉清的灵力,修士的灵力就像残留的眼睛,她不想自找麻烦让沈玉清此时察觉此事,便先用自己灵力设置了一道屏障之后,再领着裴子辰灵力进入灯中。
这偷偷摸摸的样子,看得阿南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你说说你这事儿做的……”
江照雪也觉得有些微妙,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裴子辰垂着眼眸,他年岁越长,越是看不出情绪,但明显能感知到他此时不悦。
只是他不做声,江照雪也无意找事,只闭上眼睛,先将他毒素运转入灯。
两人灵力一圈一圈流转,沈玉清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却也能感觉到自己留在江照雪身体中的灵息慢慢消失,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身后结界上两个人弥散的灵力。
横放在膝头的剑止不住嗡鸣作响,然而这时候,他却鬼使神差想起过去那些年。
他记得慕锦月刚上山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好好同她说的。
有一天晚上,他都同她说好了,她也理解他收这个弟子,她让他留宿歇下,他本来都答应了。
结果临睡之前,天降雷雨,伺候慕锦月的侍女赶到云浮山,说慕锦月受惊雷所吓,突然呕血。
那时候慕锦月只有十四岁,家中刚被仇人屠戮,她也身受重伤,外加她家人死那夜便是雷雨夜,她亲眼目睹家人身亡,他怕她精神受创太重,便赶去救人。
那时候慕锦月疯疯癫癫,除了他谁都不让靠近,他只能留在她房里,让她喝了药,守在屏风外,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等她缓过来。
可这样逾矩之事,江照雪如何忍得?
哪怕是为了救人,江照雪还是一路追到落霞峰来,他怕她生事,便设了结界将她逼在门外。
于是她就站在门外,先是失态怒骂,后面便不再言语。
他就看着窗花上她的影子,当初他以为,这是示威,这是逼迫。
然而此刻,他感觉自己胸口锥心之痛,他才意识到,那苦等的一夜,那一道孤影,不是示威提醒,而是,害怕。
是身处悬崖边上,怕自己一退,便再无回头余地。
所以她得守在那里。
守到他彻底救好慕锦月,打开大门,晨曦落在她被湿透的周身,她才转过头来,看着他,轻飘飘说了句:“好师父啊。”
好师父啊。
在妻子面前,不顾男女大防,全心全意救治一个弟子。
好师父啊。
那一句话,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在多年后刺在心头。
他感受着身后灵力流淌的气息,感觉着自己仿佛一点点在江照雪的生命里消失的错觉,他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蚀心散的痛楚还是哪里来的苦痛,只有过去每一次江照雪堵在落霞峰外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出现在记忆里。
他仿佛也回到了那一刻,可他是站在江照雪的位置上,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被人用大义一点点逼疯的痛感,却又无能为力。
他静静等候着,看着天一点点亮起。
等感觉到结界上的灵力消散下去,他便知是结束了。
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立刻起身,急急往山洞中赶去。
江照雪将裴子辰的身体中的毒素彻底清理干净,封住阴阳衍仪灯,随即便听沈玉清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听沈玉清克制着急唤之声:“阿雪!”
江照雪一听,赶紧收起阴阳衍仪灯,起身去敷衍沈玉清,只是刚一动作,就被裴子辰拉住。
江照雪疑惑回头,就见裴子辰克制着看着她,仿佛是想了许久,才问出一句:“师娘前夜做梦了吗?”
江照雪动作顿僵住,裴子辰静静注视着她,听着沈玉清来到结界前的声音,压抑着询问:“若也做了梦,那师娘之心欲,又是什么呢?”
“江照雪,”沈玉清看不清结界中的情况,在外询问,“你可无事?”
江照雪听着他问话,被裴子辰激起的心神又急急止住,随即觉得不对。
昨夜他们必然是受了影响,所以有了这样失态之举。
可裴子辰此刻拉着她,难道不是失态吗?
江照雪心神一凛,立刻冷静下来,听着门口沈玉清的声响,赶紧蹲下身来,压低声道:“此处有异,你答应我一件事。”
裴子辰心知江照雪必定是察觉什么,立刻道:“请师娘吩咐。”
“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你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