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姑娘在我被那条恶蛇吞吃之时,也本可不出现,躲在一旁绘制阵法更加安全,可姑娘还是来到我身前,以命师之身,携上百符箓,毫不犹豫救下我,对子辰有恩。如此于世人、于己身有恩之人,我怎可不护?”
江照雪一听这话,就感觉心痛。
符箓难得,都是她的护身法宝,她那时候也是脑子一抽,竟都砸在他身上,最后他还恩将仇报,抢了她的天机灵玉!
而且这也就算了,现在他还这么说出来,更是尴尬。
她如坐针毡,含糊道:“我是顺便。”
“之后姑娘看见将死之我,在我面前,驻足三息,”裴子辰听她局促,假作不知,继续道,“那三息之间,我便知姑娘想救我。后来姑娘果然折返,虽然我不知姑娘付出了何种代价,但我知道,是姑娘救下我之性命。”
不,她没有。
江照雪一听就暗恨,盯着他胸口,隐约能看到跟着他心脏跳动的天机灵玉。
只是他既然误会,她也不多解释,反而笑起来道:“原来你是为了报恩,我还以为你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呢。”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值得救。”裴子辰摇头,“是非曲直,自在我心。”
“年纪小小,想得挺多,”江照雪看他老沉模样,忍不住打趣,“我还以为你只会逗猫。”
听到这话,裴子辰瞬间意识到自己做过什么,他脸色瞬间浮现了薄红,语气一下便失了稳重,有些飘忽起来:“抱歉,那时候我不知道是您……”
“不知道就可以乱摸乱抱?”
江照雪挑眉,想起他出现那一刻的意气风发模样,再对比现在老实沉稳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
裴子辰整个人僵住,他知道江照雪说得没错,不管江照雪是人是虎,他的确强行触碰了她,道歉已经没有意义。
他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江照雪在水里的倒影,想了许久,才组织了措辞,咬牙道:“我行事有失,还请姑娘责罚。”
“责罚嘛,我倒是不要了。”
江照雪察觉再说下去有些太过,站起身来,拍了拍膝头带了皱纹的衣衫,开始说正事,半真半假哄骗道:“不过你想,你有愧于我,我有恩于你,算起来我是救了你性命,你昨夜那点偿还,怕是不够吧?要不这样——”
江照雪说着,摇了摇手中钥匙。
钥匙碰撞之声在牢房中丁玲作响,裴子辰闻声抬头,便见江照雪蹲在牢房前,她的脸被面纱遮挡,虽然看不清完整面容,却能看见那双笑意盈盈的眼。
“我救你出去,你把命给我,如何?”
第11章
江照雪玩笑着说真话,阿南站在她肩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在她脑海中传音腹诽:“主人,您的心也太黑了。”
“世道艰难,我不黑点怎么讨生活?”
江照雪在脑海中回应阿南,甩着钥匙:“怎么样,想好没,要不要跟我走?”
裴子辰听着,没有回应,只将目光落在她手中钥匙上,微微皱眉:“姑娘,这钥匙……”
“抢的。”
江照雪说得直接,也知道他关心什么,看了一眼外面:“你放心,人只是晕了。”
裴子辰闻言,神色这才舒缓下来。
江照雪暗骂一声麻烦,观察着他,劝说着道:“你别觉得我害你,你要想清楚,且不说高闻的身份,就说昨夜,昨夜落霞峰只有五个人在,揽月峰的人对你们动手了对吧?他们拦着你,让高闻摘下那朵凌霄花,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以为他们会认吗?你看你现下还未审问就已经是如此模样,若你继续待在这里,你活不下来。”
“所以姑娘觉得,我该逃跑。”
裴子辰肯定开口,随后笑起来:“可若我要跑,又为何回来呢?”
江照雪没出声,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裴子辰很清楚。
或许在乌月林,他已经清晰想明白一切,他不受任何人影响,做着自己觉得该做的事。
他觉得该救她,所以他救。
他觉得该回来,所以他回。
她静静看着这个少年,听这个少年认真又平静道:“君子立世,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污名加身,当以真相洗净,而非不战而逃。而我也相信,灵剑仙阁,必会给我公道。”
“谁给你?”江照雪不由得笑起来,那批人什么货色她可太清楚了。
裴子辰看着她,毫不怀疑开口:“我师尊。”
裴子辰抬起眼,认真道:“我知道姑娘与师尊有旧怨,恩怨乃立场,我不敢评价是非。但师尊于我心中,昭如日月,他不是徇私枉法之人,若他知道弟子蒙冤,不可能置之不理。”
江照雪嗤笑一声。
裴子辰见她不悦,想了想后,只问:“姑娘不信?”
江照雪扭头不言。
她信他傻,怪不得被沈玉清一剑戳下山崖。
裴子辰沉默片刻,缓声道:“姑娘,我小的时候,出生在一个普通村子。”
“所以呢?”
“有一年,天上突然来了很多仙人,他们说,有天弃者混进了村子,为遵循天命大义,要全村人听命交出十岁以下孩童,否则就杀了所有人。。”
听到这话,江照雪皱起眉头。
天弃者,便是天命书点名诛杀之人。
自孤钧道人带天命书现世,创灵剑仙阁以来,天命书逐渐已经成为整个中洲——乃至真仙境的信仰。
天弃者在中洲,乃祸世之人,比妖魔更令人恐惧厌恶。
裴子辰居然还与这种人有过关系?
江照雪琢磨着没说话,听裴子辰继续道:“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十岁以下的孩子,所以大家不肯交,父母们将我们这些孩子一起藏起来,咬死说没有孩子。我被娘藏在草堆里,她和我说,不要发出声音,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裴子辰低头起来,音色有了哑意:“我那时候不到十岁,我怕我哭出声,只能捂着嘴。看着那些仙人说,既然没有孩子,那就验大人,他们一个一个验村里的人,一个又一个说不是。等最后他们验过了所有人,都不是之后,我以为他们会走,结果……”裴子辰声音顿了顿,随后哑声道,“他们放了一把火。”
“火?”
江照雪皱起眉头。
裴子辰低笑:“我后来才知道,这叫烬骨咒。”
江照雪瞳孔微缩。
烬骨咒在中洲算极其恶毒的法咒,因为它灼烧的不仅是骨肉,还有神魂,哪怕修真者被灼烧,都极其痛苦,更何况凡人?
“烬骨咒烧死之人,神魂俱灭,骨肉不留。”裴子辰语气淡淡,“这把火烧了很久,我就看着火烧过了我的父母,我的哥哥……这时候他们发现了我。”
“然后呢?”江照雪也被吸引,她倒是第一次听到裴子辰的过去。
书里他出现时,已经是灵剑仙阁的天之骄子,只说他来自民间,父母双亡,从来没说过他的过去。
裴子辰听着江照雪的话,不由得笑起来:“然后我就跑。我想,我家里人用命换我活着,我不能死。我拼命跑,可他们是仙人,就在我觉得我要死的时候,师父来了。”
裴子辰眼里有了笑意。
“他的剑从天而降,无数光剑重伤了那批人,这些人落荒而逃。走之前他们还不忘威胁师父,说他们是仙阁弟子,奉天命行事寻天弃之人。师父就说,天道明是非、辨善恶,乃公正之道,修仙之人,本就是与天争运,若滥杀无辜是天命,纵逆天而行,亦不当守此命。”
江照雪闻言挑眉,有些意外。
沈玉清是灵剑仙阁孤钧道人最得意的弟子,是天命书最忠实的守护者,他还能说出这话?
与天争运?
这话命师说还差不多,沈玉清怎么可能?
“之后呢?”江照雪总觉得有些不对,“你怎么确认救你之人是沈玉清的?”
“因为师父说了自己的名字。”
裴子辰认真道:“对方说要报复他,他就说,自己是灵剑仙阁上阳真人沈泽渊,若是报仇,大可来找。”
江照雪越听越不对,沈玉清何时是这么张扬的性子?
“所以你来了灵剑仙阁?”
“是啊。”
裴子辰苦笑:“村里其他人都活下来,可我家里人没有了,本来村里的叔叔婶婶可怜我,想收养我,可我不想留在村里了。”
裴子辰眼中有了光亮:“我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这天下所有被不公压迫之人的人。所以我拿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来到灵剑仙阁。”
然后以稚龄之身,爬三千天阶,一步一步爬到她面前。
江照雪听着,想起梦里那个孩子,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
“你家在哪儿啊?”
“在江州,”裴子辰眼里带了怀念,“是很漂亮的地方。”
对上了。
江照雪一瞬想起来,十年前,她的确和沈玉清一起去过江州。
中州和中国古代地形很像,相当于一个扩大版。江州和江南差不多,距离中州不算远。
十年前,她和沈玉清关系还没那么差,她搬出了孤钧老祖逼着沈玉清陪她,本来是想在江州为他庆生,完成一场梦幻夫妻之旅,然后……
找机会和沈玉清完成夫妻之实。
当时她是发现沈玉清在外面看见婴儿就走不动路,她当沈玉清喜欢孩子,便想纵使修仙者传嗣艰难,如果能让沈玉清看见她,倒也不是不可以。
和沈玉清有一个家庭,她也能接受。
于是她带着沈玉清到江州杨花城,和他喝了一晚上酒。
沈玉清酒量不好,夜深人静,春暖花开,她在布置好的厢房,穿了一身薄纱躺到了沈玉清旁边。
沈玉清半醉半醒之间睁眼看她,她朝他笑了笑,温和道:“泽渊,你是不是想要个孩子啊?”
沈玉清眼神迷离,茫然看着她,江照雪感觉他意动,试探着主动靠近,仰头看向他,有些紧张道:“我们有个孩子吧?”
听到这话,沈玉清仿佛是骤然清醒过来,有些慌乱猛地将她一推,竟是剑都没拿,抓了衣服往外,急道:“把衣服穿好!”
说完,他便匆匆甩门儿去,仿佛逃一般急急离开。
她坐在床上,那一刻屈辱和愤怒纷纷涌来。
她抓紧床单,最终还是克制不住,一把拽过他的剑,披上衣服追着出去,大骂出声:“你什么毛病?两百年了,我们成婚两百年了,当年答应娶我的是你,答应当我命侍的是你,如今扭扭捏捏……”
“是我要你下同心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