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出了人命,她这辈子再也进不了裴家了 。
以裴老爷对裴夫人的感情,绝对会为了裴夫人报仇。
不能死……她不想死……不想死……
哪怕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也比死了要好。
裴寒川的母亲下定决心要逃,而小小年纪的裴寒川成了她的累赘,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沉重包袱而已。
“呵呵。”
此刻坐在豪华座椅上的成年裴寒川发出两声冷笑,在他戏谑冰冷的眼神里,似乎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转头看向楚月,“是不是很可笑?我明明是她生出来的孩子,她是我的母亲,却只是将我当成一件工具。当我还有利用价值的的时候,不停告诉我母亲是孩子一辈子里最重要的人,一定要对她好。可是当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她就把我一脚踢开,完全不顾我的死活。”
恨意,藏在裴寒川的字里行间。
在六岁的那个夏天,裴寒川的母亲撇下他一个人逃走了。
小小的孩子紧紧抱着母亲的腿,哭着求她,“妈,你要去哪里?妈,我们回家吧。妈……求求你带我走……”
很脏很旧的落后乡村,那是裴寒川认定的家。
可是裴寒川的母亲将他一脚踢开,把他随手扔在裴家小洋房的附近,指着那个漂亮高耸的房子说,“别叫我妈,我已经在你身上花了六年时间,不能再让你悔了我一辈子!从今往后,我就不是你妈!你家在那里——生你的爸在里面,你有本事进去找他,让他收留你!认你当儿子!”
裴寒川倒在地上,无论怎么哭喊,都唤不回冷漠无情的母亲。
至于那个又高又大的漂亮房子,裴寒川根本不敢走近去。
他没地方可去,只能躲在矮木花丛里的,渴了喝露水,饿了吃树皮树叶,困了团成一团睡觉,好在是夏天才没被冻死。
就这样他挨过一天又一天。
那些日子里,他看到小洋房子上挂起了白布,看到来来往往好多人好多车子, 看到之前见过一次的漂亮女孩在阳台上哭。
他还听到很多很多的哭声。
有佣人擦着眼泪说,可怜小姐今年才八岁,就这样没了妈妈。
裴明珠没有妈妈了,被他的妈妈害死了。
裴寒川虽然年纪小,但是一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从房子里传出来的哭声和哀乐,一直萦绕在裴寒川的耳边,让他每每在半夜里惊醒。
三天后,裴夫人出殡。
黑色的灵车缓缓驶出大门的时候,他看到裴老爷和裴明珠穿着一身黑,胸口带着小白花朵,坐在车上送了裴夫人最后一程。
这对父女两人消瘦了好多,特别是裴老爷,像是老了好几岁,耳鬓位置全是这几天长出来的白头发。
当车队离开之后,裴寒川也想离开。
他不能一直藏在裴家附近,如果被裴家人发现,只会让他们更难受。
裴寒川从树丛里爬出来,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倒在了草坪上。
等他再一次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耳边听到有佣人说。
“老爷,小姐,是……是……是那个女人带来的孩子。”
“走! 赶他走!那不是我裴振华的孩子,更不是裴家血脉!我裴振华这辈子就只有一个女儿!把他赶走,不准他靠近裴家一步。”
裴老爷的愤怒吼声,伴随着砸东西的噼里啪啦碎裂声,震得人心头发颤。
佣人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轻声说了一句,“……那孩子,病得很严重……”
紧接着是裴老爷越发愤怒的吼声。
裴寒川在迷迷糊糊中都听到了,他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也做好了可能就这么饿死的结果,无论在什么年代,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就只有这个下场。
佣人匆匆回来,正要赶走裴寒川,却在门外看到了裴明珠。
裴明珠站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听到了什么,就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站着,看着里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裴寒川。
没人知道裴明珠在想些什么。
佣人小声说,“大小姐,这个地方不适合你过来。”
裴明珠抬起头,就说了一句话,“让他留下吧。”
有了裴明珠的这句话,裴寒川顺利留在了裴家,请了大夫,给他看病,给他吃药,给他吃饭,给他洗澡,给他衣服穿。
裴寒川一开始住在佣人的房间里,再后来,他成了裴明珠的弟弟,成了裴家少爷,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裴寒川。
裴寒川母亲希望他得到的一切,因为裴明珠的一句话,竟然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期间,裴老爷反对过,裴寒川的母亲害死了他的妻子,恨屋及乌,他一样痛恨裴寒川,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裴明珠要留下这个孩子。
裴明珠没说为什么,只是恳求父亲让裴寒川留下。
就这样,有裴明珠的庇佑,裴家少爷的位置他越坐越稳,当裴寒川成了高高在上的少爷,当年那些事情再也没有佣人敢提起。
伴随着一批佣人的老去,裴老爷子也在六年前病逝,那段往事成了尘封的秘密,知道的人越来越少。
现如今,裴寒川是裴家风光霁月的少爷,裴明珠是掌握裴家家业的继承人,对裴天赐更是疼爱有加。
他们感情和睦,相处融洽。
他们是相依为靠的姐弟,也是最亲近的一家人。
好似全世界就只有裴寒川还一直记着这件事情,他的母亲是害死裴夫人的凶手, 他永远欠着裴明珠一条人命。
第277章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阳台上,茶杯里红茶已经没有了热气,开始变凉。
裴寒川再一次看向了楚月,讥讽一笑着问道,“楚月,听完了这么长一个故事,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吗?我的身上流着那个女人一半的血液,说不定我会变得像她一样,盯上什么东西之后,就死死咬住,除非两败俱伤绝不松口。”
这个东西可以是裴家,也可以是楚月。
楚月的脸上丝毫没有裴寒川以为的惧怕,甚至没有因为这个故事对裴寒川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裴寒川因为“杀人凶手的儿子”这个身份,因此自我嘲讽贬低,但是楚月看来,那个时候的裴寒川就在只有六岁,做事情的是他的母亲,跟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有什么关系?
换句话说,裴寒川一样是这个故事里的受害者,他也是倒霉,竟然有这么一个利欲熏心,又冷漠无情的母亲。
楚月喝了一口变凉的 红茶,茶水变得很涩,皱了皱眉说,“裴寒川,你就是因为这些事情,所以把你自己变成现在这样吗?”
啊?
裴寒川显然一愣。
他想不到楚月竟然会这么回应,哪怕不是恐惧厌恶,最起码会在内心产生一丝防备,或者是客套虚伪说一些“你也是无辜”的假话。
楚月的反应,却是质问。
裴寒川皱眉回答,“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可是裴家少爷,要什么有什么,多少人抢破头都过不上的好日子。
“是,你的生活是很好。可是你的心呢?”楚月清亮的眸子,直直盯着裴寒川的瞳孔,直截了当的问道,“成天把自己活成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你真的开心吗?”
裴寒川原本还笑着,在听到楚月这话的时候,笑容僵硬在了他的嘴角。
那个玩世不恭的裴寒川,在他心里开始皲裂成一团粉末。
楚月轻而易举的看穿了他的伪装,真实的裴寒川绝对不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他还是那个六岁时候躲在树丛里,小心翼翼看着漂亮房子的脏小孩。
自从那之后,真实的他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裴寒川嘴角抖了抖,紧紧抿住,“我开心啊,有什么不开心的?凯司令蛋糕店就是我开的,从沪市专门请过来的甜品师傅,每个月空运过来的冷冻奶油,最好的进口黄油,这些东西其他人听都没听过,蛋糕店一个月亏本几千块,只要我开心,凯司令蛋糕店就可以一直开下去,几千块对我裴寒川来说,不值一提。”
他用每一句话,努力印证着只要本少爷开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哪怕是一个月亏几千块,那是很多人十年都赚不到的钱。
但是这番话里,有着裴寒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
他越是强调什么,越是证明他的心虚。
楚月怕再刺激裴寒川,会让他狗急跳墙,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她转而问道,“裴寒川,你说是你姐姐,也就是裴明珠把你带进裴家的。这么些年来,你觉得裴明珠把你当成什么?”
“当然是把我当成弟弟。”裴寒川想也不想的回答。
虽然不知道裴明珠为什么会选择原谅裴寒川,但是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裴寒川对他们的姐弟之情有自信。
当他被骂小野种的时候,是裴明珠站出来维护他。
当他被裴老爷嫌弃的时候,是裴明珠摸着他的头说没关系,爸爸只是心情不好 。
七岁那年,是裴明珠送他上小学;十岁那年,是裴明珠牵着紧张发抖的他,第一次参加了高级舞会;十八岁那年,他考上了沪市的大学,也是裴明珠陪着他坐飞机,说想去看看他未来学习的地方,其实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每个细枝末节,裴寒川都记在心里。
裴明珠不是个会伪装的人,她干脆利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绝对不会勉强自己。
她是真心呵护照顾裴寒川,当成她的亲弟弟一般。
裴寒川在裴明珠的关心下,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所以裴寒川才有底气,脱口而出说裴明珠把他当成弟弟,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楚月点点头,紧接着又是一个问题,“裴寒川,那你觉得,你有承担起‘裴明珠弟弟’这个身份的责任吗?”
裴寒川再一次愣住了……
裴明珠弟弟……的责任?
他一直在努力当一个好弟弟,不争不抢、玩世不恭、还花少爷、败家公子、付不起的阿斗……这些都是裴寒川给他自己的人设。
因为只有这样的裴家少爷,永远都无法动摇裴明珠在裴家的地位,才能让她以女人的身份,坐稳裴家继承人的位置。
可是楚月现在却在问,属于他的责任。
裴少爷需要有什么责任?
楚月注视着裴寒川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纠结,提醒道,“你想象一下,如果裴明珠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们会怎么样,亲弟弟会为裴明珠做什么事情?”
“具体的我或许说不出来,但是我敢肯定,经由裴明珠用心教导培养出来的弟弟,绝对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裴寒川,你说裴明珠把你当成弟弟,那你呢,真的有把裴明珠当成亲姐姐吗?”
楚月说完这番话后, 阳台里陷入在很长很长的寂静中,先前滔滔不绝讲故事的裴寒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陷入在深深的思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