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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到桌上。
集市上买的奥西利斯的人形泥胚,里面装满了小麦,只要勤浇水,上面就会结出一茬绿莹莹的小麦草。
这是我给他的礼物。
我擦了擦手,将提来的食盒打开。为了平衡黑娃的高度,我们决定在矮桌上吃饭。
三人围着桌子,黑娃小手攥着她的金勺子小眼睛紧紧盯着姐姐端出来的食物。
冒着热气包的结实的饺子,一个个圆滚滚的,大肚子上还有晶莹微透的褶皱,里面是浅绿色的素菜,我夹了两个出来,没有立刻给黑娃,而是用筷子抿开晾凉
一盘饺子放到少年身前。他正垂眸喝着热乎的大麦茶,里面加了两勺蜂蜜甜滋滋的香气顺着微不可察的雾气慢腾腾的飘散着。
我问他要不要将饺子抿开,凉的快。
他摇了摇头,“我自己来,你快吃。”
我确实也饿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饿的很快,如同填不满的无底洞。
我吃的功夫饺子下了大半盘,他还给我夹了不少。
我不是没有想过在长身体,但每每睡梦中惊醒摸了摸胸口的肋骨,就深深的觉得任重而道远。
只饭快吃完,就听到楼下侍卫长和谁说话的声音。
我撂下筷子出去,侍卫长已经将人领了上来。
“伊彼,回家一趟吧,你给的免劳役的泥板,税吏不承认,甚至看都不看就……砸了……”
卡姆瑟还想说什么,余光撇到一个少年抱着黑娃出现在伊彼身后,她顿时睁大眼睛。
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少年也跟了出来,我叹口气和他解释道“交了税,上面还有祭司的签名……”
“流程上都没有错。”少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他抱着黑娃看了眼侍卫长。
侍卫长立刻道“我跟着去。”
“去找杰涅德。”少年清澈的嗓音响起。这种情况既然能够发生,就绝对不止这一件,趁机都敲一敲打一打。
他看了眼伊彼,想说你不用去也行,但毕竟是家里人他也不好强求人家在这个时候陪他。
我看出他的挽留,只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小声道“马上回来,我很快!”
少年也只能轻叹,毕竟他不能跟着去。
侍卫长去神庙找人,杰涅德大人刚好也在。
听说了这件事二话不说带着助手跟着侍卫长架的牛车后一起去了哈马迪村。
第54章
炙热的沙粒踩在脚下, 隔着凉鞋底都能感觉到烫脚。
卡姆瑟坐在马车里,柔软的羽绒靠垫上勾勒着金色的丝线。这辆马车外表看着毫无特色,内里却截然不同, 薄荷清凉的味道弥漫在这半封闭的车里, 还带着一点点乳香。
按照往常, 她已经开始问东问西了,只现在心绪不宁也没精神, 全身心都在家人身上。略带粗糙的手不时的撩开帷幔露出一点缝隙看着窗外,只希望这头牛能走得更快些。
一想起今早上发生的事,卡姆瑟都忍不住憋火。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 但家家户户已经将分到的粮食装好袋子方便税吏官的检收。
一个个拖家带口的背着粮食在火把照亮的晒谷场上排着队等着上交粮食。
税吏官们平日里最爱做的就是巡查农田, 按照总收成的比例提取粮食税。农民哪里敢偷税漏税的。
只见胖乎乎的长官坐在一张桌子前神气的厉害,村长在一旁忙前忙后。
刻有圣甲虫纹的古老的秤杆, 是铜做的, 还有砝码。
沉甸甸的粮食或者是亚麻被村长小心翼翼的秤量。
每一袋粮食都是晒的干透的,奈何税吏官总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从每一户农民手中再多要一袋粮食。
他的借口有很多。
在村长称量时, 他会慢悠悠的挺着大肚子伸手从袋子里掏出一把干燥的粮食,揉搓几下, 那干燥饱满的米粒洒落在地上时村民的表情是心疼,他却冷笑道“你这粮食摸着有些潮湿, 别是喷水了吧!”
还未等村民辩解, 就直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写一边道“行了, 别说我没有照顾你们, 但我这新上任没多久也不敢和上面撒谎呀,你再填一袋粮食吧。”
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借口,这个税吏官也不知从哪里调来的, 一张嘴寥寥几句话就让人哑口无言,有的人亲眼看见自己的名字被红色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圈框起来,难过的掉眼泪。辛辛苦苦种粮食到头来还欠一袋。
都没法说理。
法利亚看不过,在后面上前,卡姆瑟拉都拉不住,父亲母亲都没反应过来,这人就直愣愣的跑到税吏官前。
“我们的粮食晒了好多天都干透了,您不能这么做。”
村长直接在税吏官说话前将这个没眼色的臭小子呵斥走。倒也不是村长有良心,主要是伊彼每次回来都会给村长家带东西,只要是阿哈家有什么他们也同样会得到什么。
村长极爱吃牛肉,但奈何每次神庙分配到他手里只有巴掌大小,按照贡献有时候他一年也轮不到一次。还是伊彼每次来都特意给他送一些牛肉干牛肉酱,价值根本不是钱能够衡量,那是非常珍贵的食物。一根扎实的牛肉干村长都能嚼三天。
更何况,不同于村民们的心大,他对每一个在外的村民的底细都会打听的一清二楚。
尤其是伊彼,这是他们村子里几千年来唯一一个成了商户的有钱人。即便家里人还在苦哈哈的种地,那也是她父母自己的选择,。
村长年纪足有六十多岁了,是村子里最长寿的老人。即便是阿哈他父亲也是村长从小看到大的,按辈分,法利亚和伊彼叫他祖爷爷都是可以的。所以他清楚这家人的秉性,老实忠厚。阿哈他们还留在村子里,村长绝对不会诧异。
不过这下一辈三个孩子,性格就截然不同了,法利亚还好,一直都是憨憨的甚至有些天真的傻气。伊彼倒是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勤劳还在但脑子可比他们一家都灵光不少。
维吉尔大人竟然是她的背后的靠山,说实在的他很震惊。
无论是食物还是背后的人。
村长都愿意照顾他们一二。
但奈何,村长的好心呵斥虽然让法利亚红着脸跑了回去,但到了他们上前交粮食的时候,迟来的麻烦依旧找上了他们。
我和卡姆瑟率先跳下牛车,此刻天色已经没有卡姆瑟离开时那般昏暗,作为晒谷场,阳光自然是最充裕的,很轻易的看到了谷仓门口围着整个村子的村民。
税务官在书桌后声嘶力竭的大声呵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要将你们统统抓起来抽三百鞭!”
“您要抽就抽吧!我们被迫欠了这么多粮食也活不下去了!当了奴隶我们宁愿投入母亲河。”
我上前拉住阿哈和法利亚,看到了地上已经被砸得七零八落的秤子,还有劳役的泥板。
这事要解决不好还真是有可能会被罚。
第一个注意到的是村长,他看到伊彼,又看了眼远处的两辆牛车,顿时松口气。笃定她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估摸是找来了帮手,如果是维吉尔大人亲自来就更好办了,这位税吏官一定会息事宁人,他可安生些了。
只不过,后面那辆牛车下来的却不是他以为的,而是头戴覆在头部和后面及肩膀的彩色条纹头巾的一位老者,穿着纯白的亚麻袍上一抹金色的牌子在腰间一晃而过,耀眼的光遮挡住了上面的刻纹,但……
村长默默的从村民和税利官中间和稀泥的有利位置退后到税吏官身后。
我看了眼摔在地上碎裂的泥板,只弯腰将地上的碎块捡起来,卡姆瑟提着裙子连忙帮忙将最后两块捡起。
泥块碎裂但能够在桌上拼接,清晰的神庙印章在上面。
税吏官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慢条斯理的在他的桌子上摆着那块破泥板,他一把将这些东西重新扔到地上,一块一块扔还麻烦他干脆一只蒲扇大手直接全撇了下去。
“干什么干什么!”显然税吏官气还没消,本来之前还能捞点,现在被弄到这个破村子真是一粒米都要不出,一群穷鬼还敢在他面前装人!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下贱的穷鬼,我好心好意为你们解决麻烦你们这么对我。受了潮的粮食交上去,王第一个饶不了你们,到时候就不是补交,而是拖到广场上一个个给你们拖到架子上施行最严厉的惩罚。绞刑你们都不怕吗?!”
有些胆子小的,又懂点事的孩子的啜泣声响起,妇女抱着孩子哀伤又愤恨的望着满口胡言的税吏官,可绞刑两个字压的她们头也不敢抬,只绝望哀泣,她们真的是过够了这样的日子。
有的人真的已经完完全全被税吏官狡辩下了头,诡异的觉得他说的对。
一时间,有的人心里已经暗骂,骂谁,无非是脑门上刻着绞刑的法老。
阿哈皱着眉,法利亚迷迷糊糊的感觉哪里不对劲。
卡姆瑟抬眼看向一侧的伊彼。
我看了眼四周的村民,觉得有些可笑。
“减免百姓一半的赋税是谁规定的!”我看向一侧的男人,那人愣了一下,喃喃道“王。”
“他为什么要减免赋税?”
这样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村民们下意识的从一段诡辩中走出来,来思考她们熟悉的伊彼询问他们的问题。
为什么要减税?
一个抱着抽噎的孩子的妇女瘫坐在地,她的丈夫就在她的身前站着,他的一只手因为连年的吃力和劳作,在一次意识不清时,割麦子不小心割到了手腕,血留了一地,从那后他的手就动不了了,只单单用一只手干活,家里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
本以为他们一家要去当奴隶,没成想,王下令,赋税减免一半。
减免一半是什么概念。
那是让他们这个家不仅有充足的粮食交税还能留下很多粮食填饱肚子。
有的人家已经蠢蠢欲动,想要用富裕粮食酿制酒水。
他们明明要过上好日子的。
妇女抱着孩子慢吞吞的起身,她的丈夫单手帮她抱孩子。女人擦掉脸上的泪水,目光坚定的大喊“王是为了我们。”
女人一字一句大声道“他是为了我们这些可怜的农民。他是为了我们这些快要活不下去的人。”
村民们看着女人的背影,沉默在这片寂静的土地上生根。
我收回目光看向税吏官,从他鼓胀的大肚子落到他那张脑满肥肠的脸上,对着他那双依旧带着轻蔑的眼睛,我扬起声音道“王,他能看到农民的汗水划过泡涨割裂的血痕。酷热的季节,我们跪在泥地里小心的播种,最热的季节我们晒的晕厥也要爬起来除草,我们收割时做梦都在割麦子,我们没有一天的停歇。”
“我们不是穷鬼”
我轻声道,“我们是让尼罗河岸边,我们让整个埃及的田地长出黄金的人。”
”我们更不低贱。没有我们你们这些人只能趴在地上喝尼罗河水里的污泥。”
税务官气的捂着胸口大喘气,指着我的鼻子骂了一堆。
但不知不觉的,少女身后围聚的村民像是她的保护伞,每一个人从被打压到现在眼底带着光。
他们此刻内心涌出无以言表的激动,他们是种出黄金的人,王看到他们的辛苦了。
卡姆瑟握着拳头在胸前,看向好友的目光都带着兴奋。
她觉得伊彼说到她心坎里了。
她振奋她高兴,实际上何至于她,在场的村民甚至包括村长都在此刻被这番话说的内心激荡。
卡姆瑟瞥了眼抱着肚子神色不明的税吏官。掩着嘴巴小声道“伊彼,你说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