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四五日,单于伊稚斜和左贤王敖日抵达凉城,莫勒率领一众大臣贵族在城外迎接单于大驾,将他们一路引进了王庭。
因为打了败仗丢了土地,看得出来伊稚斜心情不怎么好,所以莫勒并没有大摆宴席,只简单摆了几桌,算是为单于和左贤王接风。
宴席上,伊稚斜和左贤王一个坐于上首正中央,左贤王敖日和莫勒坐在他下首的两侧第一个位置。伊稚斜已然年近六十,虽头发花白,但精神仍然矍铄,眉宇积威甚重。左贤王是他的嫡次子,年纪尚轻,不过三十余岁。
因为左贤王算是胡人部族的太子,一旦伊稚斜去世,敖日基本就是下一任单于,因此所有人都对敖日很是尊敬,不敢有丝毫轻慢。
众人喝酒闲聊着,伊稚斜两人不愿意提那场败仗,莫勒便也没有触他们的霉头主动去提。
喝到一半时,伊稚斜放下酒盏看向莫勒,语气似随意般突然开口:“听闻右谷蠡王想要自立为单于?”
闻言,莫勒立马起身,带着气愤惶恐地告罪:“请单于勿要相信那些谣传!臣对单于忠心耿耿!臣只是见单于久未归来,而各部因惧于汉军之威愈发散乱无序,便迫不得已暂时代替单于去安抚了各部一二,稳定人心!不过也是臣自作主张,才让一些人乱传开来,单于若要降罪,臣绝无怨言!”
伊稚斜心里自是不信,但他这么做也对,面上便不在意道:“你都是替胡人着想,本单于应该感谢你,怎么能降罪于你呢?快坐下,本单于恕你无罪。”
莫勒这才谢恩坐了回去。
敖日适时扬声说:“如今咱们胡人丢失大片土地,不知汉人还会不会再来,所以我们得早做打算啊。”
“正是。”伊稚斜附和,然后切入正题表明来意:“本单于此番前来,便是要与右谷蠡王部商议,重设王庭,重新分配各部及各军队人数。本单于已经着人去通知右贤王和左谷蠡王。”
莫勒眼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而后恭敬应下。他拔高音量,情绪高昂道:“如今单于归来,胡人人心军心便可稳定。有单于在,何愁我们胡人族群没有再起复之日?届时,定要将汉人打得狼狈溃逃,把丢失地土地全都给夺回来,还要把汉人的土地也一并抢过来!”
伊稚斜愉悦颔首,对众人道:“右谷蠡王说得对!本单于有生之年,定将失去的土地再夺回来,也定将汉人打得如丧家之犬般溃逃,一雪前耻!”
众人纷纷端酒起身,齐声道:“臣等定永远追随单于,夺回漠南,驱逐汉人!”
一番场面话说完,众人各自落座。
伊稚斜忽然看向坐在莫勒身边的萨日,问莫勒道:“这就是你那个汉人生的儿子?如今立了他为王太子?”
莫勒立马回道:“是。”
他转头看向萨日,萨日会意,立马起身对伊稚斜恭恭敬敬行了礼。
“听说,你此前为了让百姓出一出被汉人夺去土地的恨,抓了许多汉人,让他们肆意砍杀?”伊稚斜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萨日问。
萨日垂目点头:“是。臣见百姓们地怒火无处宣泄,怕人心不稳,只是臣如今尚且年幼,不能像众多胡人勇士一样上阵杀敌,便只能出了这个主意。等臣以后长大,定亲自执刀上战场,为死去地胡人报仇,替胡人夺回失去的土地!”
伊稚斜放声大笑,不住点头:“不错不错,右谷蠡王有个好儿子啊。”
萨日又道:“只希望单于能不介意臣有一半低贱汉人的血脉,以后能准予臣上战场!”
伊稚斜罢罢手,宽抚他道:“本单于不仅不介意,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亲自带着你杀汉人!”
“多谢单于大恩!”萨日忙不迭扬声道。
另一边,沈乐妮却待在自己的住处,一直皱着眉头。
自从伊稚斜快要到凉城,莫勒就禁了她的足,找人看守着她的住处,说没有大王的命令不许她外出,吃穿一律有下人给她送来。
沈乐妮猜得到原因。恐怕是莫勒不愿让伊稚斜和敖日知道王庭里有她这么个人,怕被他们抢了去。想来莫勒也勒令下面不许说起什么缝合术什么羊肠线之类的事情。
可如此一来,她何日才能有机会见到伊稚斜?眼下这次是最好的机会,若是之后让伊稚斜走了,她想要杀他更是难上加难。
只是现在,她见不到乌日格和萨日,他们也不能来见自己。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莫勒因为归生一事怀疑上她,所以才把她圈禁起来,等到伊稚斜一走,他就要处理她。亦或是查清楚后,直接把她交给伊稚斜?
沈乐妮忽然有了一个办法,就是主动暴露自己是汉人奸细,把动静闹大,让伊稚斜知道,伊稚斜可能就会见
她,莫勒不敢不听,她就有了机会。只是汉军还没有来,一旦她用了这个办法,就没有回头路了……
不管了,再等等,若实在找不到机会,只能如此行事。反正她对伊稚斜动手,也是死路一条。
之后,伊稚斜和敖日就在王庭里住了下来。休息了几日,等到右贤王部和左谷蠡王部的人到来,便开始商议大事。
只是右贤王并没有亲自前来,说是右贤王部紧挨着漠南,他得防着汉人再次攻来。加上直到现在人心也不稳,他暂时走不开,就只能派来他的嫡子前来。
伊稚斜听完,脸阴沉了好一会儿,最终并未说什么。
第265章 她是奸细长安,未央宫温室殿。
长安,未央宫温室殿。
一个禁军将领打扮的男子立在殿中央,而上首的刘彻正在看手里边写于布帛上的消息,上面说江充的人果然到了边境,联系了一个人,与其传递了消息,然后边境那个人偷偷放了猎隼,飞去了大漠。等了几日,猎隼折返回来,那人看了消息后似乎想溜出城门,然后守城将士就故意不经意间放松了警惕让他溜了出去,一路跟去,发现他果然跟匈奴接触,他们直接将那个人和两个匈奴一起抓获。
经过严刑拷问,三人都交代了个干净。那个汉人说是江充上面的人让他把国师在大漠的消息在大漠上散开,还给了幅国师的画像,目的是让国师尽快死在大漠。
至于江充上面的人是谁,他一概不知。
而那两个匈奴是左贤王部的人,漠南被夺后两人被左贤王安排进了右贤王部,就是为了方便与汉朝互递消息。
两个匈奴还交代,此前他们与汉人也有过交易,对方用财物换取了他们草原上得病的旱獭,还有其它什么东西,他们也不太清楚。
审问完他们以后,刘彻的人就把他们关押了起来,并没有惊动江充的人,怕打草惊蛇。
刘彻看完消息,攥紧拳头死死压抑着快要喷薄的怒火,深吸了两口气,晦暗的眼神盯着御案,缓慢开口道:“事到如今,总算是可以收网了。”
他抬起头,吩咐底下的人道:“传朕的旨意,让禁军秘密守住右内史几人的府邸,先不要惊动他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同党,再让人混进去搜查一下有没有别的罪证。若是他们有所察觉,立即包围起来,一只鸟也不准放出去。”
张通领命而去。
等人走后,刘彻一掌拍在御案上,手心快要裂开的疼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他的重臣,竟然为了自己的利益,勾结外敌!
可耻可恨!
没一会儿,外面战战兢兢进来一个内侍,对刘彻禀道:“陛下,冠军侯说他已经痊愈,请旨出征。”
刘彻闭了闭眼,又深吸口气,慢慢收敛外露的情绪。
算着时间,那小子也快躺够半个月了。刘彻哼笑自语:“就知道他躺不住了。”旋即他又叹了声:“是了,如今右谷蠡王说不定已经怀疑了她,得尽快把她救出来了。”
于是刘彻便让人去召卫青、霍去病以及李广即刻进宫。
当日,君臣几人最后敲定好所有细节以后,大军翌日一早便浩浩荡荡出发前往大漠,急速行进,到了漠南以后便往各自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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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王庭内,莫勒收到消息,说汉朝边境关闭,只进不出,他们无法潜进去。不过他们会继续守在漠南,一旦有机会,立即混进去。
莫勒看过就丢在了一边。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伊稚斜这里,他和左贤王这些日子忙着见这个见那个,莫勒知道伊稚斜是想把各部手里的军队分一些到他手里,毕竟他们损失了那么多人,想要重立单于威严,没有军队怎么行?
但他由整个部族供养的军队,怎么甘愿拱手送人?
这时巴林走了进来,莫勒抬头便问:“有消息了?”
巴林点头,开口道:“单于的残军驻扎在北边两百里之外,具体多远无法得知,属下的人不敢靠的太近。”
莫勒嗯了一声,又问:“可打探到还有多少人?”
巴林摇了下头,道:“不过据估算,单于和左贤王的残军加起来应当在三万到六万之间。”
莫勒冷嗤:“难怪要从臣子手里抢人了,再不抢些过去,指不定之后谁取而代之。”
巴林立在一边默默听着,面上表情不变分毫。如今大王的心思已经写在了脸上,他明白大王让他去打探单于残部下落,不只是单纯想知道。
如今单于想要抢大王的军队,大王怎么会任由他抢去?
莫勒忽然问道:“本王那支亲军都安排妥当了?”
早在伊稚斜到凉城之前,他就秘密通知了塔布部单于,把自己藏在他部落那里的、谁也不知道的一支亲军安排近了些,只待有一日里应外合。
巴林回道:“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大王之令,就能包围城外单于的军队。”
伊稚斜和敖日来凉城,带来了一支万人的军队,就驻扎在凉城附近。
“到了那一日,就看谁的速度更快了……”莫勒低声呢喃了句,然后吩咐巴林道:“这个关头,更要防紧右贤王部和左谷蠡王部,免得他们趁机作乱,坏本王好事。”
“是。”
巴林才应下,哈尔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向莫勒传话道:“大王,单于让您去正殿商议事情。”
莫勒便起身,离开书房去了议事的正殿。
彼时伊稚斜、敖日、右贤王之子特木尔、左谷蠡王阿古达木以及他们的一些大臣贵族,还有右谷蠡王部的几个大臣贵族都在。
一众人商议半天,到最后结果大概商讨出来以后,伊稚斜拍板道:“那就这么安排吧,左贤王部就设在右谷蠡王部和左谷蠡王部中间,王庭设立在左贤王北部。右贤王部划分一支一万人的军队,左右谷蠡王部各划分一支一万五千人的军队,交由单于部。”
说完,他从大座上起身,环视殿内众人道:“这一次,让左右谷蠡王出一块土地,各部献出一支军队,本单于会记在心里。他日夺回故土,本单于定十倍奉还!”
众人纷纷起身,俯身恭敬道:“这是臣子应尽之责!”
伊稚斜压了压手,示意众人落座。而后他也坐了回去,换话题道:“本单于还有件事要吩咐你们。”
他偏头看了眼身边护卫,那护卫会意,端起放在背后地面上的一个大托盘,只是木盘上覆盖着一层布,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护卫走到殿中央,将上面的布揭下,露出了里面东西的真容。
众人都好奇疑惑地抻着脖子盯着那木盘上的一大坨东西看,试图分辨出是什么东西。
只有莫勒瞳孔骤然一缩。只因那上面有两样东西他很眼熟,像是之前萨赫献给他的那两只马鞋。
伊稚斜微沉着声音道:“此次汉军之所以能夺下胡人这么多土地,很大原因便是他们的骑兵多了几样武备,就是你们所看到的这些。据抓到的俘虏说,这些叫做马镫、马鞍还有马蹄铁。你们都仔细地看看。”
他话音落下,便有人再也忍不住,主动起身走上前去近距离端详。看人越来越多,莫勒也起身走了过去。他拿起一只马蹄铁,发现与萨赫给的简直一模一样。
伊稚斜在众人围观观摩时,说了说几个东西的作用,然后又道:“本单于也试过了,确实对骑兵有很大作用。”
众人不由激动起来,敖日高声说道:“要是我们胡人也有这样的东西,早就南下打得汉人节节败退、拱手让出他们的土地!”
众人纷纷应和。
等他们看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伊稚斜才道:“本单于得了几套,你们回去的时候带一套回去,然后打量打造出来,整备军队。有朝一日也让汉人瞧瞧,我们胡人骑兵有了这些东西,他们汉军还能不能抵抗!”
众人齐声应下。
然后,左谷蠡王等人借口还要回部内进行详细商议向伊稚斜请示告退,伊稚斜颔首同意后,右贤王部和左谷蠡王部的人便纷纷离开了,殿内登时少了近一半人。
莫勒也借口去召各部商议土地和军队划分,也出了正殿。
方才他确认那马蹄铁就是萨赫献出的马鞋时,立马就联想到了那个巫医,因为她之前就是巴雅尔来的。如此看来,那马鞋多半不是萨赫钻研出来的,而是那个女人告诉他的。十有八九,她就是奸细了。
在莫勒和他的几个大臣走了以后,敖日忽然叹了一句:“没想到,汉朝那个国师那么厉害,竟然能做出这种东西。”
伊稚斜看着儿子:“你觉得她真是什么神仙?”
敖日不屑地嗤笑:“儿子当然不信她是什么仙使,什么会变东西。依我看,就是汉人故弄玄虚,为了吓唬我们胡人的。”
这边,莫勒回到书房,立马叫来巴林两人,直视二人道:“本王已经确定,那个女巫医就是汉人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