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岂不是说明,萨日起码不把她当陌生人看待了?真是太棒了。
而厄赫特则难以置信,他反应过来后,也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睨着萨日,眼里带着鄙视,恶意挑衅他道:“我就是要欺负她,你又能怎样?”
萨日抿着嘴没说话,捏着小拳头,目光平静如潭水地仰头与他对视。
旁边的哈尔塔伊哈哈大笑,声音里满是嘲笑:“萨日,难道你还想和大哥打架吗?看你又瘦又小,跟小羊羔一样!你就是每天吃五碗肉,你也打不过大哥!”
厄赫特扬起轻蔑的笑,对着萨日嗤了一声。
萨日没有被他们影响情绪,他静静注视了厄赫特一会儿,开口同他道:“我们来比试一下,看谁先把谁推倒。只要我赢了你,你们就不许再为难姐姐。”
“行啊,我答应你。”厄赫特想也不想就一口应下了。以前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放倒萨日,所以对于萨日说什么,他根本完全不放在心上。说完,厄赫特旋即又坏笑着道:“要是我赢了,无论我对她做什么,你不仅不能阻拦我,还要在一边亲眼看着。你敢答应吗?”他伸手指了指沈乐妮。
“萨日,你敢答应吗?”哈尔塔伊在旁边笑着激他。
萨日盯着厄赫特,像是要用眼神把对方给盯出个洞来。
沈乐妮不忍心再看着,毕竟厄赫特和萨日两人体型差一目了然,怎么比试萨日赢
的可能性也不大。
她正要开口劝阻萨日,就见萨日朝着厄赫特点了头:“好。”
谁知厄赫特却还不满足,他哦了一声道:“刚刚忘记说了,要是我赢了的话,你就跪下来,大声说你是低贱勃斡勒的儿子!”他挑衅又不屑地笑道:“怎么样,还敢不敢跟我比试?”
勃斡勒,就是奴隶的意思。
哈尔塔伊在一边配合着嘻嘻地笑。
沈乐妮不禁皱起眉头,看着满脸恶意的厄赫特。这个要求,未免太过分了,好歹怎么说两人也是同父兄弟,厄赫特当着外人的面都敢这样羞辱萨日,丝毫不给他脸面,可见萨日以前明里暗里不知道受到这两兄弟多少欺负。
想到这里,沈乐妮有些心疼地望向萨日。
萨日死死盯着厄赫特,眼底划过恨恨又隐忍的光,一直捏着的小拳头在微微战栗。他开口道:“好。”
“萨日?”沈乐妮想拉他,却被他轻轻又坚决地躲开。
沈乐妮无法阻止,只能往后退了两步。待会儿要是萨日输了,她是绝不可能任由厄赫特那般羞辱萨日的。
哈尔塔伊也往后退让了开,厄赫特往下侧走了两步,和萨日所站高度一致,转身同他相对而立。
山坡上安静下来,只剩风呜呜的声音。
萨日身体微微前倾,双脚分开,重心下移,如临大敌的谨慎凝重模样,反观对面的厄赫特,他站姿随意,表情放松不屑,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厄赫特掏了掏耳朵,不耐烦地冲萨日喊道:“喂,还比不比啊!你要是怕了直接认输也行,也不用我再把你推倒,免得待会儿摔的哭着喊额吉,哈哈哈……”
这时,萨日却突然朝他冲了过去,厄赫特慢慢收起笑,在萨日身上找着下手点。
沈乐妮担忧地紧紧看着,而哈尔塔伊也像他哥一样一副轻松的样子。
就在萨日要靠近厄赫特时,只见他忽然扬起右手朝着厄赫特的脸挥去,那手心里不知何时捏了一把泥土,已经被他搓散,像沙土一样飞落到厄赫特脸上。
厄赫特猝不及防,两只眼睛里都落了泥,他大叫一声,闭上眼抬手揉搓起来。而萨日趁这个时机,两掌用力在对方胸膛上猛地一推,厄赫特便噌噌后退两步,屁股着地的摔倒在地。
沈乐妮和哈尔塔伊皆是一愣,显然对这结果的反转完全没料到。
“大哥!”哈尔塔伊朝着坐在地上揉眼睛的厄赫特奔了过去,见他表情痛苦,愤怒地转头蹬面无表情看着的萨日:“你耍赖!”
沈乐妮也两步来到萨日身边,将他护着。
厄赫特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堪堪能睁开双眼。他红着眼猛地从草地上窜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到萨日两人面前,伸手指着萨日的脸,气急败坏道:“你敢耍赖!”
面对厄赫特那要吃了他一样的目光,萨日表情十分平静,望着他缓慢道:“用汉人的说法,这叫做兵不厌诈。”
“你!”厄赫特气得眼红脸更红,抬手就准备揍萨日。
沈乐妮正要阻拦,就听见萨日清亮的声音,质问厄赫特道:“你身为巴雅尔单于最年长的儿子,巴雅尔部落未来的单于,连输都输不起吗?”
这番话犀利地刺中了厄赫特最在意的东西。他的手就顿在了半空,瞪着萨日半天,最终恨恨地收回了手。
“大哥,他敢拿泥巴扔你,你的眼睛都搓红了,一定要揍他一顿才行!”哈尔塔伊唯恐天下不乱,哇哇叫道。
厄赫特却没理会弟弟,他盯着萨日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抬脚就往山顶上去了。哈尔塔伊蹬了萨日一眼,丢下一句“你等着”也跟着离开了。
看着两个小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山顶上,萨日才松了口气,坐回到草地上。努尔颠颠地跑过来,拱着萨日的腿撒娇。
沈乐妮蹲在萨日身边,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真诚道:“萨日,谢谢你。”
萨日却抬眼望着她,平淡地说:“没有你,他们也会那样欺负我。”
沈乐妮感觉心脏被针戳了戳,她压下酸涩心疼的感觉,对萨日笑着道:“那也要感谢你,刚才要是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要被他们怎么欺负呢。”
萨日没说话,转过了头去。
沈乐妮虽然很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兵不厌诈这一招的,但最终什么也没再问,她又坐到他身边,陪着他安安静静地晒太阳看风景。
三日后,等待了许久的沈乐妮终于听说,萨赫单于回到了部落。
她不由得呼出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
果然如她所料,萨赫当日下午就来到了乌日格的大帐,彼时沈乐妮已经被乌日格提前叫到账中,两人相对而坐,等待着萨赫的到来。
帐子里没有外人,气氛有些安静。乌日格见沈乐妮从进帐以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她是担心萨赫会对她做什么,便出言安慰她道:“别怕,你有巫医这个身份在,单于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来的。而且还有我呢,我不会让他强迫于你。”
沈乐妮朝她感谢一笑,还没说什么,就听见了门口阿木和其她女婢的行礼问安的声音。帐内两人刚从椅子上立了起来,一道壮硕的身影就携风大步跨了进来。
“单于。”沈乐妮跟着乌日格对着来人行了礼。
年近四十的萨赫虽然身量不算高,但长得膘肥体壮,穿着一身长袍,外罩狼皮长袄,那一身柔软干净的毛,像是才从狼身上扒下来似的。编成辫子的头发上、额心、耳朵、脖颈上,都戴着用动物的獠牙、骨头以及各种宝石做成的装饰物,华丽威严,象征着巴雅尔内至高的权力。
他并没有往上首的宽椅走去,而是走到了乌日格面前,抬手托起躬身行礼的她,就这样站着和她说起了话。
背对着沈乐妮的萨赫语调温和,询问着乌日格这些日的生活日常,乌日格也面带浅浅的笑容,他问一句她答一句。
但默默看着的沈乐妮却从两人的言谈举止间敏锐地发现,这二人的关系,看上去有些怪怪的,怎么说呢……似乎没有那种爱人间的亲热感。两人已经有十日或许更久没有见面,这甫一相见却都没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连抚摸脸之类的都没有,而且沈乐妮也没有从乌日格眼中看见丝毫对萨赫的爱慕孺慕。
怎么回事,萨赫不是很宠爱乌日格?那眼前两人看上去,怎么有些疏离感在里面?
沈乐妮正沉思着,对面的萨赫已经同乌日格说完了话,冷不丁转过了身,一双眼睛落到沈乐妮身上。沈乐妮感知到那双锐利的视线在上下打量她,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安顺地任由他打量。
萨赫今日回来后不久,就听说乌日格收留了一个汉人巫医,不仅是个年轻女人,而且长相能比年轻时的乌日格,他心生好奇,处理完了事情就来乌日格这里一探究竟。
在看清她的脸后,萨赫嘴角勾起愉悦和满意的弧度,眼中划过意味不明的精光。
“单于,她就是那位巫医。”乌日格见萨赫一个劲盯着沈乐妮看,害怕他因为她的脸对她起什么心思,便开口先介绍起了沈乐妮的身份。
萨赫闻言,略收了收肆意的目光,开口问沈乐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单于,奴叫乐妮。”沈乐妮低声回道。
“抬起头来。”
沈乐妮依言抬头,仍旧垂着眼睫。
萨赫犀利的目光又在她的脸上扫了一圈,语调不明地开口:“听说,你最擅长的是缝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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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家猜猜,乌日格为什么得萨赫宠爱?
第227章 萨赫的考验
听到萨赫问的是这个问题,沈乐妮心里反而渐渐松了下来。他会首先问这个,说明她的这个本事多少是被萨赫看重的。只要萨赫看重,那么就不会轻易对她做什么。
“是,单于。”她回道。
“可是把伤口缝起来,不是更容易使伤口更严重糟糕吗?”萨赫提问。
沈乐妮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在巴雅尔生活的这十日来,沈乐妮多少了解了一些匈奴如今的医术发展情况。
如今的他们,不仅医术落后,贫瘠的大漠还使得他们缺乏药物。普通的伤风感冒、腹泻之类的小病,在这里也不容小觑,很容易死人,更别提伤口这类极易感染、死亡率极高的外伤。
就算在汉朝,缝合术也尚未得到重视和普及,更别提这时候的蛮夷之地。匈奴对待受了外伤的人,若是有些财富和权力的人,能拿上好的烈酒消消毒,然后外敷内服,而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就只能拿热水擦一擦,敷上草木灰或者草药,拿布包起来,有时候连草药都没有,只能听天由命。
至于什么把伤口缝起来,那都是在伤口实在太深太长,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使用的办法。
沈乐妮冷静且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回单于,您说的会使伤口更严重,是因为缝伤口时,没有对缝伤口所需要的一切东西,包括自己的手,进行消毒杀菌处理。伤口沾染了细菌这类的脏东西,自然会更严重。”
“消毒杀菌是什么意思?细菌又是什么?”萨赫眯眼问。
沈乐妮简单回道:“在这
个世界里,有很多人眼睛看不见的脏东西,有两种叫做病毒和细菌,它们无处不在,会使伤口恶化,变红肿、生脓液、发高热。所以在缝伤口前,需要用烈酒、滚水或者有用的草药,将器具都消杀一遍,还要保持伤口的洁净,否则它们沾到伤口上,就会使伤口更严重。”
帐子里静了静,萨赫沉思片刻,向她确认:“所以即便没有缝伤口,那些受伤的人伤口会恶化,也是这个原因?”
“是。”沈乐妮慢慢抬眼正视萨赫,回答道。
“这些东西本单于从来没听说过,你从哪里学的?”萨赫审视着沈乐妮。
“奴家中有大夫,这些都是奴家里人所发现的,不曾外传过。奴从小看着听着,所以记得一些。”沈乐妮又垂下眼睫,神情镇定道。
萨赫语气带着怀疑:“可你不是伤了脑袋,失忆了?”
沈乐妮轻声道:“许是自小耳濡目染,记忆深刻了些。”
萨赫又打量着沈乐妮,乌日格适时上前,扶住萨赫的手臂,柔声求他道:“单于,她只是一个流落大漠的可怜女子,之前与人走失,实在无奈才来到巴雅尔求我收留的。请您看在她会治病救人的份上,不要为难她。”
“乌日格啊,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么坏的人吗?”萨赫侧头对乌日格调笑一句,然后转回头来,带着笑对沈乐妮道:“巴雅尔要是能有这样一位巫医,是巴雅尔所有人的幸运。”他忽然收起笑,话音一转:“只不过,你要想安安稳稳生活在巴雅尔,得到本单于和阏氏的庇护,我得先看看,你的医术究竟怎么样。”
沈乐妮眉眼动了动,就听得萨赫朝着外面高声喊道:“来人!”
话音落下,守在门口的一个腰挎大刀的男人大步迈了进来,低头静等吩咐。
“去抓一个勃斡勒过来。”萨赫冲着他扬了扬手。
沈乐妮虽然有所预料,但听到他说出这句后心里还是不免生了些憋闷和怒火。
在大漠里,匈奴普遍称汉人为勃斡勒,连一个姓名都没有,无论是男是女,张口闭口都是“勃斡勒”。有着奴隶的称呼,做着奴隶的苦活,动辄打骂欺辱。像乌日格这样能脱离炼狱,在匈奴地盘上有一定地位的汉人,极是少有。
知道接下来萨赫要拿汉人来考验她的医术,沈乐妮暗暗握了握拳,压下心里往上翻涌的火气。
“你,跟我出来。”萨赫指了指沈乐妮,然后抬脚先走了出去。
沈乐妮不近不远跟在他后面,乌日格也担忧地跟了出来。
萨赫出了大帐,就驻足在门外,背着手等待着下属把人带过来。
乌日格立在他侧后面,看了后面的沈乐妮一眼,轻拧着眉欲阻止萨赫行事:“单于,乐妮姑娘应该不会骗您的,您何必要……”
萨赫抬手打断她的话,不容商量地吐出几个字:“你不用管。”说完他想到什么,偏头放缓语气叮嘱她道:“你回帐子去吧,一会儿免得污了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