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打开了门。
随后“啊——”尖叫了一声。
她这一声叫得太过尖锐,在安静的园林里格外突兀,因此宴席上诸人也都急匆匆赶过来,生怕是出了什么事。
到了现场,却见大姨娘满脸惨白,只拿手指指着床铺。
旁边老爷也一脸震怒,指着床铺不可置信。眼见女儿们要过来,赶紧将门关上,不许她们进去。
床铺被窝里躺着王技,满脸潮红。从他露在外面的膀子和肩膀看得出来,他应当是赤身的。
床铺下面到处散落着人的衣裳,其中有男子的衣衫,还有女子的衣衫……
匆匆赶来的王二婶顾不上细看,就哭道:“这可如何是好?五娘子为何这样?”
“五娘子?”四姨娘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一听见五娘子三个字就炸了,撕开大姨娘冲上前去就要细看:“怎么回事?”
“没事,姨娘,我在这里呢。”后面小道上适时出来了五娘子,身后跟着三五个丫鬟。
她衣衫上带着水迹,不过衣服整洁。
四姨娘松口气,抱着女儿不撒手。
“既然不是五娘子,那是谁?”寿云纳闷,后宅无聊,难得有八卦,她自然好奇。
“是谁不要紧。”五娘子笑眯眯回答,“王二婶为何知道我中途去了这间房,不应该啊,我不是被管事叫去园林门口核账了吗?”
四娘子瞥了一眼大姨娘,眼神中充满愤怒。
“你,你……”王二嫂深恨自己沉不住气,想了想,强自辩解,“我路上遇上船娘,跟我说你被泼了水。这附近也就这个地方能换衣裳,我就以为你来了这里。”
“我在路上被小丫鬟泼了酒水不假,可当时我却是在□□小道上,而且刚才我遍寻四处都见不到穿着那样衣服的船娘,怎得王二婶子开口就来?”五娘子歪头打量她,眼神充满了探究意味。
“这……”王二嫂哑口无言。
可是她心里却在飞快盘算:就算不是五娘子也罢,看儿子的样子总归是捞了个小娘子,这样也好,就是不知道捞到的是谁?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介甫怒了,喊高升,“去给我看看究竟!”
高升被叫过来,进了房中看清楚:“回禀老爷,床铺上只有王家少爷!”
“不对吧?”王二嫂纳闷,她原想着就算不是五娘子也好歹捞了个娘子,怎么一个都没有?
想到这里就顾不上体面,自己也跟了进去。
她仔细在房间里查找,拿起那套衣裳:“这是谁的?”
寿云嗤笑一声:“这是戏服,想必是哪个戏班子在这里唱戏换衣裳时换下来的。”
王二嫂不气馁,扑到地上又开始翻捡,她在地毯里用手摸索了起来。
也是她运气好,居然摸到了一个金耳环,王二嫂喜气洋洋抬头:“是谁的耳环?!”
大家面面相觑。
大姨娘先扫视一圈,她自己脸先白了。
几个小娘子,只有三娘子耳朵上只剩下了一个金耳环。
“好啊!”王二嫂也发现了,她得意笑起来,“原来是姑表兄妹!这可不就是亲上加亲!”
叫小姑子看不起她!到头来女儿还不是要嫁进自家家门给自己跪着敬茶!
王二嫂忽然觉得这个结果可比五娘子来得解气多了。
六娘子更是不可置信,她看看娘,又看看三姐,像是明白了什么,转眼就浮现出气愤的表情。
里面王技也被门外的清新空气吹了一会,脑子渐渐清楚,他开口就答:“是三娘子!与我共度春宵的是三娘子!”
三娘子满脸绝望,眼泪已经涌上来了,她却不擦眼泪,只直直盯着大姨娘笑了起来。
嘴角勾得诡异,脸上笑着,泪水却落了满脸,像是要报复大姨娘。
就在这时顾一昭开口,她笑道:“这位王二嫂捡拾了别人耳环就乱说?我三姐一直跟我在一起。”
“刚才赴宴时候大家众目睽睽看得见三姐与我在一起,我被人泼了水,就折返回去想找木兰拿我的备用衣裳,谁知路上遇到三姐姐,大家都知道她素来跟我不和,我们俩结结实实吵了一架,听见这里有人惊叫,这才一起携手来这里,焦不离孟,哪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六娘子松了口气。
三娘子也松了口气,看向顾一昭,眼中神色变幻。
四娘子哼了一声,但没说什么。
眼见着污蔑不成,王二嫂急了,这可是她仅剩下的机会了,当即不管两人约定,大喊道:“王素娥!你别忘本!是你让我儿子这么干的,说要将自己女儿送过来,众目睽睽再加上老爷心软肯定会答应。你可不能抵赖!”
“闭嘴!”顾介甫厉声呵斥,不许她在外面大吵大闹,“此事不可声张,若你再声张,我们顾家……”
说罢冷冷看她一眼。
王二嫂被他眼中的狠辣吓到,一时熄了声音。
周围高升心知肚明,老爷看似饶了王家,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只怕这两天内王二嫂母子就会暴毙而亡。
顾介甫警告完外人,就看了一眼大姨娘:“回去吧。”
他冷着脸带着一行人回了顾家,开了听松堂外面的祠堂,就厉声呵斥大姨娘:“跪下!”
“老爷,我真是冤枉啊!”大姨娘哭诉,“您看见了她连三娘子都算计,难道我还会蠢到跟她谋害我女儿?”
太太也听到动静过来了,听明白前因后果后恨死了王素娥。
四娘子暗暗发急。
三娘子也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去救顾一昭了,否则顾一昭已经将娘处置了,哪里还用这样?
可眼见着娘受罚,她又……
一时咬唇,不敢说话。
旁边六娘子却一脸愤怒看着亲娘,脸上再没有半点孺慕之情,像是在看一个人渣。
这句话很有道理,顾介甫仍旧怒气冲冲:“别当我看不出来,你家本来想算计小五!”
想到这个女儿聪颖,自己精心培养了是有大用处的,差点被王家拐走,当即怒火更盛,狠狠踹了大姨娘一脚。
眼看他要开口罚大姨娘,顾一昭却开口了:“回禀父亲,我自问与大姨娘素来无冤无仇,她要对付我,恐怕是因着近来的几件事。”
“哦?什么事?”顾介甫疑惑。
“她能与你有什么?”太太也问。
“我近些日子管家,又出入外宅,所以发现了内外宅的一些人员往来不对劲,具体如何t,还请父亲容我唤来她们询问。”顾一昭淡淡道。
等顾介甫同意,她就叫木兰带了竹娘和紫筠、紫浅来佐证。
竹娘被豆蔻带进府中,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顾一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四娘子,看见紫筠紫浅那一刻就明白了,拼命咬唇,压制住自己呼之欲出的怒火。
“你来这里,可是自愿?”顾一昭开门见山。
“愿意!”竹娘急切开口,“豆蔻妹子已经将情形如何跟我说了。”
“那就好,你将你的故事从头跟我们大家说一遍。”顾一昭落座,示意她开口。
竹娘在等待她的这段时间已经打好了腹稿,闻言便说出自己的故事:“我们姐妹情深,我不幸被卖去坏人家,又被他转手要不要当做典妻给人生孩子赚钱,我妹妹停机知道后为了筹钱救我才投靠了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的确将我赎出来了,将身契交给了我,我对大人物感恩戴德,那人却说不用谢她,是我妹妹替她办事换来的,于是我在顾家附近找了个宅子,虽然见不到妹妹,但与妹妹一墙之隔已经足够幸福,我自己做漂洗纱布浆洗衣裳的活计,就等着恩人帮我给妹妹带话让我们姐妹见面。”
她的声音透了欢喜,周围人也跟着欢喜,期待着两姐妹见面的那天。
可竹娘想起了什么,脸上泪水滚滚跌落:“我满心期待两人见面,但我妹妹却没了踪影,我这时也聪明了些,拿着银钱去顾家后宅仆人居住的地方,辗转托人打听,才知道我妹妹跟了贵府三姨娘,因三姨娘被遣送回家,她也跟着回了老家,不幸在半路染病去世了!”
说到这里竹娘声音嘶哑,哽咽到几乎说不下去了,围观者无不跟着落泪,姐妹命途多舛,眼看着即将团聚却只能阴阳分割。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因着恩人已经帮了我们姐妹良多,我不好跟她开口多要求什么,于是自己悄悄离开住所去寻妹妹尸首发葬。”
她找到了妹妹去世的地方千辛万苦摸到了乱葬岗,凭借妹妹脚上六指和头上缠着的黑头绳绑扎方式认出了妹妹:“乱葬岗里的穷人将尸首上的衣裳首饰都剥光了,加上过了几月尸首发胀变烂,本来我差点没认出来,可是头发却还在,我妹妹跟我头发一般浓密,黑色发绳跟头发同色所以躲过一劫,那个绑扎方式是我爹教我们姐妹的丁香结,是跑船人才会的死扣,寻常内陆人远离大海不会懂,再加上妹妹右脚脚趾是六个,所以我认出了妹妹。”
可妹妹的后脖颈却有大洞,看着想被利器捅伤的:“她不是服侍姨娘染病去世吗?怎么会有伤口?”
竹娘埋葬了妹妹,失魂落魄回到了苏州,原想去跟恩人打听,却不料在自己住所外面无意间看见了凶神恶煞的恩人带着两个男子在搜寻自己。
她吓坏了。
这才意识到所谓的恩人可能是想杀人灭口,自己的妹妹说不定也是被毁尸灭迹。
若不是她有良心不愿去麻烦恩人,估计去询问恩人的当时就已经被杀人灭口了!
竹娘躲到了暗处,正巧遇到顾一昭绣坊招人,她就进了绣坊成为绣娘,却仍旧想为妹妹报仇。
她在附近与顾家仆从们打听,了解了一些顾家内宅之事,隐约觉得五娘子是好人,在得知自己所处绣坊是五娘子绣坊时,便立刻鼓足勇气寻了豆蔻,请她为自己引荐五娘子,将此事呈了上来。
顾一昭等她说完又补充: “我记得三姨娘身边除了停机还有咏絮,两人若是秘密做事,咏絮必然会探听到风吹草动,也可将她叫上来一问作为佐证。”
大家讶然,都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好毒辣!”寿云评价。
“姨娘莫急,还有更毒辣的呢。”顾一昭笑笑,示意紫浅开口,紫浅就将从前的话说了一遍。
“那是假的!”紫筠矢口否认,“是紫浅嫉妒我受姨娘宠爱,信口开河!”
四娘子攥起了手帕:要是紫筠不认,就更难给大姨娘定罪,那娘的仇……
她紧张看着顾一昭,不知不觉她已经极其依赖这个五妹。
顾一昭却不着急,意味深长看着紫筠:“你被安插在二姨娘那里,停机在二姨娘那,飞鸟尽良弓藏,停机已经被他们杀人灭口,你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停机?”
这句话问到点子上,紫筠先是本能摇摇头,随后慢慢醒悟过来又不敢置信去看大姨娘,大姨娘垂首,不与她对视。
紫筠又看见了旁边抽泣着想念妹妹的竹娘,顿时面色煞白。
“你若是现在招认我还能保你一命,你是从犯并不是主犯,就算去了农庄粗衣糙食,至少不会丢掉小命。”顾一昭看她眼睛,认真道。
紫筠信。
她虽然不是五娘子的人,但她也听说过五娘子的名声:煨芋居丫鬟们的亲眷都去做府里田庄管事、商铺管事,豆蔻已经做了管事,而且丫鬟们都收入不菲。即使不是她的丫鬟五娘子也从不苛责任何下人,从来都是和气又讲道理。
这与表面慈和的大姨娘不同。
几乎是电石火光之间紫筠就做了决定,她开口,几乎是被狼追赶着般急切开口:“我说!我就是大姨娘放在二姨娘身边的棋子!”
随后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秘密说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