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还是两家人的事,原本两个消费观、价值观不同的家庭因为婚姻被牵扯到一起,若是穷的那一方安贫乐道还好,若是穷的那一方嫉妒、狭隘,这日子就很难过得平顺。
当然,不是说穷人有原罪,说不定穷人那一方结一门跟自家相同的亲事,他反而会礼貌友好。而是巨大的反差会刺激人心,放大人心中的黑暗。
若男方心态平和些一切都会不同,或者干脆就放弃人性贪念高娶,索性娶个跟自己门当户对人家,就算再怎么帮扶家里你没见识过就不会那么过分:给父母盖个农村都有的小楼、买个十万左右的小电车、带父母去省会转转拍几张照片,就已经足够父母夸耀了,对男方来说也能相对轻松。
而遇到那样的岳父母家处处拔高消费,其实给男方带来的也不一定是更高层次的愉悦:村里亲戚邻居也不在乎你带父母旅游是去北欧还是新马泰,反正都是外国,你何必魔怔一样较那个劲?
要怪就怪男方鸡贼又想高娶压榨女方价值,又无法克服内心中的贪婪忌妒。
任何人都无法保证自己天天近距离接触巨富阶层会不扭曲变形,所以轻易不要考验人性。
像二姐婆家就很好,范阳卢氏没落世家,家境跟顾家差不多,两家也都是官宦出身,大家接人待物、为人处世都大差不差,不至于婚后产生各方面的冲突。
再者家里有规矩约束着子弟,丈夫若是行差踏错不用她管教,光是长辈公婆都能帮忙训导。
可顾一昭也不希望丈夫的能力低于家族的能力,她希望找一个自身有能力讲道理的。
自身有能力就不会一味爹宝妈宝,不至于任由公婆长辈操纵你全家。这个顾一昭也深有体会。她家钟点工的女儿贫苦出身,好容易考上师范大学拿了老师编制,原以为苦尽甘来,谁知道相亲嫁进了广东一户小老板家里,婆家家里开着服装厂,巅峰时期往欧美都有订单,如今家里也住着别墅开着豪车,算是高嫁了吧?
错。
别墅是和婆家老小一起住,婆家大约有五个兄弟姐妹!从小姑子的文胸到老公公的袜子都得媳妇洗,还有几个妯娌,平日里磕碰不断。
豪车也是买来方便谈生意充场面的,男人们谈生意时开走,她连车尾气都摸不到。
想搬走,发现丈夫没有积蓄!
原来丈夫从成年时就在自家厂里打工,公婆就给他开几千块钱工资,丈夫缺心t眼无所谓,但成家后妻子就发现不管是宝宝还是丈夫,都得靠自己的工资花销。
甚至婆家仗着家里条件好逼着她生儿子,要她辞了工作来家里做全职主妇。
离婚的话要分割财产才发现丈夫什么都没有,甚至还要反过来分她的公积金。
惨过坐牢。
这种家庭儿子也不过是公婆的免费长工罢了,要是在人才市场上几千块都聘不到制衣厂的熟练工,更何况儿子忠心不跳槽?
所以在这种家庭里最喜欢讲究“多子多福”,多生一个儿子等于多一个免费长工,为什么不生?
别说现代,就是顾一昭所处的古代也遇到不少这种情况。
并不是世家就好,许多世家子弟一生仰仗自家荣光,但相应的他们的生命活力、事业追求、甚至儿女妻子都会成为世家的血包,张爱玲说“……——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①。”,实在充满智慧。
好比家族要你女儿联姻,你就得屈服;家族要你害妻族,你就得动手;家族跟敌对势力博弈,觉得自家可以牺牲一枚棋子来换取更大的利益,决定让你的仕途成为牺牲品,你就得站出来乖乖等着被贬谪。
家中那个族老、掌舵人、承重梁,他才是最终决定你幸福的人,而不是你丈夫。
顾一昭拒绝。
可是自身能力太突出,又难免是马基雅维利主义者,利益至上,像顾介甫一样,难免凉薄。
人生实在是太长了,又太苦了,若是遇上这么个处处算计的阿尔法男,难免觉得白来这一趟。
最好就是像卢家、赵家这样,家境殷实同时父母又很尊重爱护子女,像卢家父母愿意亲自来苏州给儿子提亲、赵家父母说亲尊重孩子意愿,这就很好。
萧辰站在拜石轩二楼,眼见着五娘子没有带丫鬟,自己低着头一路穿花拂柳却始终面带沉思,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
不知道最后她想通了什么,笑了起来。
一笑,脸上那股素日里的沉静端庄一扫而空,就如月亮破云,一下璀璨皎洁。
萧辰没意识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世子在笑什么呢?”风林进屋来就见世子唇角带笑,“莫不是常州府愿意抽取戎兵过来?”
萧辰不自然收收嘴角,随口吩咐他:“叨扰顾家良多,听说近来是顾知府生辰,你去选购一件生辰礼我们送过去。”
风林应了下来。
“等等,那天顾家必会举报宴会,你去见见五娘子,如此这般吩咐一回……”萧辰继续吩咐。
风林认真听着,脸上显现出了几分郑重。
*
顾一昭将自己择偶的想法说给四姨娘听。
四姨娘迷迷糊糊,但也点头:“是该这么做!”
不过她临了又多问一句:“那……像二娘子呢?”
她也隐约知道二娘子与卢兰陵定亲前就两情相悦,所以问女儿:“娘这一辈子没能跟心上人在一起,总盼着你能图个心上人。”
顾一昭错愕。
她没想到穿越后第一个教导她爱情的是四姨娘。
平日里混不咧的四姨娘怎么会这么想?
或许是觉察到女儿的诧异,四姨娘有点不好意思:“虽说她们都说情爱易逝,可若只是合适,与配种有何区别?”
难道人来世间就是为了像牲口一般只看品种只看能否繁育出更好的种?
更别提农村里的牲口配种都要求看对眼才能凑一起呢。
“我觉得……还是要有一点欢喜心悦才能不枉此生。”四姨娘有点不好意思在女儿跟前这么直白说情爱之事,但还是勇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顾一昭想想:她倒不是不信仰爱情。
只是她认为爱情太稀罕,就像是见鬼,人人都传说有鬼,但见过鬼的人太少。
因为稀罕,世间才会有那么多歌颂爱情的文艺作品,但就是这些文艺作品太多了,给人一种错觉,以为世间到处是爱情。
真正的爱情:看清楚你的本质还是愿意托举你,无私风险为你,
即使你无法回报他的付出,他仍旧能无怨无悔对你。
只求你快乐。
就是父母都做不到这样的爱。不也有很多父母宣称不会让孩子留学,觉得孩子留学了就会远离父母无法照顾老年父母,所以绝对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身边发展。
连父母都不会爱孩子,更何况外人。
顾一昭前世就不曾渴望过爱情。她的来历曾经写在襁褓里,据说生身父母想要个儿子,生了四五个女孩所以才将多余的女儿到处送人。
他们信里说得自己很为难,似乎比原始人刚走出非洲时还拮据贫穷不得已,
甚至还留下一个地址,说顾一昭长大后就能联系回去
顾一昭成年后拿到了那封信,她草草扫视完撕得一干二净从马桶里冲下去了,不打算联系那户人家。
连亲生父母都不爱自己,难道还会奢望一个奇迹祈求一个陌生男人的爱?
顾一昭觉得自己可能欠缺点被爱的好运,她有时候突发奇想,或许人类降生前就如游戏里选点,她的加点都加在学业事业上了,给父母、男人之爱加点为0,所以才会这样。
落子无悔,愿赌服输,她觉得这样加点的一生很完美。
前世都不求爱情,第二世生在思想封闭的古代,自然是更不奢望爱情了。
不过看着四姨娘的眼睛,顾一昭猜,这一世开始前她的加点肯定在母亲之爱上加了满点。
所以她还是笑着安慰四姨娘:“好的姨娘,我会告诉太太,会挑选其中合乎眼缘的。”
四姨娘欣慰点头,又八卦:“你平日里也有接触到外男的机会,难道就没有对上眼的?”
顾一昭想想,“没有。”
大家都很好,也有亲密的友好关系,但更像兄弟姐妹,没有男女那种火花。
这么看来太太提出的李宝倒也有其可取之处。
李家是个突然发迹的草根小吏,家里虽然婆母强势公公贪财,但总归行事没有太过分,就是不知道李宝本人如何?
顾一昭只记得李宝很能吃,一份红烧肉腐竹,他连红烧肉汁都能拿来拌饭汁,看着无忧无虑只知道吃。
也不知道人品、才干如何?
不管如何,她还是红着脸将自己的择偶标准告诉了太太:“家底不至于高门但也殷实、人口简单、丈夫有才干、明事理就好。”
还认真排序:“最好是丈夫明事理,第二是才干,第三是入口简单,第四是家底殷实。”,若不能全部满足就优先满足前面的选项。
太太抿嘴笑打趣五娘子:“这哪里要求简单了?每一样都难,要凑在一起更难!”
她是懂待嫁女儿家亲事的:“看来与你二姐差不多。”
她只叹息赵家不结亲,赵家原本是她给曦宁看中的婆家,样样都挑了一回自然是优中选优。
同样的问题太太也问了四娘子。她到底还是念在二姨娘这么多年待自己忠心耿耿的份上,给四娘子也打算寻个好归宿。
四娘子的回答很简洁:“有钱有势,做正妻。”
太太也笑:“我家女儿们虽多,要求却不同。”
这么看来李宝这亲事对两个女儿来说都可以,太太就打算进一步观察一下李宝。
眼看着顾介甫的生辰将近,太太下帖子的时候便给李家也设了一份,又让弘哥儿在男宾名单上邀请了李宝,想着自己相看相看这位李家三公子。
她在宴席上还特意设置了射箭的比拼,想看看儿郎们射箭。君子六艺里面包含一项射箭,讲究古礼的书院都会特意设置射箭一项,所以李宝应当也会射箭。
这射箭就设在岸边,女眷们都聚集在叠水瀑布处上面的高台上,正好居高临下隔着老远能看见射箭场上的人,但一上一下又不至于直接碰面,不至于失礼。
自打萧辰和仰鹤白住进来后顾家就取缔了家里一概宴饮活动,说是怕扰了客人清静,不过这回是顾介甫的生辰,自然是不能松懈。
卢兰陵如今在六部观政,所谓立业再成家,卢家也提了好几遍请期的事,太太再舍不得女儿也留不了几年了,所以就想着将这生辰宴席办得盛大隆重些,能让女儿在闺中时多玩乐几分。
这些自然都是顾一昭筹备,二娘子这回也不能躲懒,她也被勒令跟着学习,不由得抱怨:“是你相看,怎得我还得干活?”
顾一昭捏她的脸颊:“二姐这什么话?难道嫁过去就不用摆宴了?想要被婆母妯娌小姑子刮目相看,自己就得熟练就行。”
二娘子瘪嘴:“我才不要她们喜欢呢!”
“对,二姐只想要二姐夫喜欢。”三娘子在旁边接话。
几个小娘子笑作一团。
这回是在梅坞探雪办宴席,女眷在假山山腰t处的高台宴饮,男丁就在高台下的岸边宴饮,再远处就是u型回廊,正好方便唱戏。
已经到了夏天,岸边的合欢花开了,一树树轻盈的羽毛状叶片,上面漂浮着粉色冰淇淋一样的花瓣,像是漂浮在空中的粉色羽毛,似乎一场轻梦,让人走在树下时忍不住蹑手蹑脚,不敢惊扰那一场梦。
戏班子是请来苏州城最有名的戏班子,也在水面上的回廊开唱,水光涟漪波光粼粼,合欢花倒映水中,万枝香袅红丝拂,相映成辉更如梦如幻。唱的却是《花田八错》,“片芳魂终入梦,清香满院不知春。”沿着水面飘到半山,仿若华胥之国。
太太蹙眉:“怎得唱这个?”,花田八错是风月场所演出戏剧,说实话难登大雅之堂。
旁边祁听莲洋洋得意开口:“是我点的曲。”,她哪里懂什么风月?
“听我家新来的小莲常唱这个,我听着好,就随手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