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妻子的手到桌前坐下,循循善诱:“咱家不一样。咱家根基浅薄,想要成为韩王这样的世家就得一辈辈积累,孩子们的婚事自然也要琢磨强强联手,不然娶一个一般人家的,岂不是耽搁了我们家一代的路?”
祁听莲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她还是念念不忘:“咱家那么多儿子,难道就不能由一个娶顾家女进来?不说宾儿,就是下面的二郎三郎都行,还能与韩王家沾上连襟呢。”
盐运使想想:“倒也不是不行,皇上想必也喜欢我们与韩王走得近,你去看看,顾家剩下女儿哪个最好。”
祁听莲是个狂傲的,再兼之有了那一堆地契做后盾,底气就更足了,她和身边的婆子丫鬟都见过顾家的女儿们,便传唤来心腹婆子挑起了未来儿媳妇。
照她说呢,顾家剩下女儿里,三娘子长得太平淡,四娘子又眉眼带贼,六娘子长得好气质也文秀,但看她看一幅画也要念诗,看窗外云卷云舒也要吟诗,真是看得祁听莲费力。
她可不想找一个这样的儿媳妇进门,她自己就是小吏家女儿,等自家富贵之后感觉那些高门妇人都在看自己热闹,便不想寻一个知书达理的媳妇,惹得自己不快。
再说了,老大老二媳妇都计划选高门的,荣耀是荣耀,可是不好拿捏,那自己做婆婆还有什么意思?
倒是这老三媳妇,可要好好找一个出身卑微的好拿捏,也能在她跟前尽情摆一摆做婆婆的派头。
思来看去,就看上了五娘子。
至于自家拿去联姻的儿子嘛,祁听莲觉得自己长子尽善尽美,尚个公主都使得,将目光投向了老二老三。
最后觉得李家三子李宝长相比起两位哥哥不显,读书没什么聪慧的灵气,还总被夫子们教训,再兼之行动也懒散,不像有什么大出息的,就决定给他说个顾家女儿。
定下了是给李宝说亲,祁听莲唤来三儿子吩咐两句:“过两日要去顾家参加定亲宴,我可是打听过了,男女宾客虽然是各居一座小岛,但也上下船时也能相见,再者湖边亭台舞榭相通,若是有心相见也可,你到时候可多瞧瞧顾家五娘子。”
李宝13岁,说实话也就这两年才窜了点个头,前两年跟着他哥哥李宾往顾家去蹭饭吃,半点都不违和。
如今年岁大了,才慢慢在大哥的教导下有了点儿郎样子,不过还是一团孩儿气。他顾不上那么多,没听懂爹妈什么意思,也懒得费心琢磨。
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对婚事一窍不通,更在乎的是吃食和玩乐,只一门心思等哥哥从书院回来:“等大哥回来,我们去弘哥儿家定亲宴看看吃点什么好吃的,哪里有空看什么新娘子。”
“什么新娘子?” 祁听莲无语,“你怎么就惦记着吃?”
“娘,顾家的菜肴确实厉害。”李宝心服口服,“上次我们吃的那个蓑衣黄瓜好厉害,举起来能有半人高。”
“有什么厉害。”祁听莲不爱听,“回头叫宋盐商家里送几个厨子过来,他们盐商的盐帮菜,一等一的绝,刀工尤其厉害,听说能将一块稀烂的豆腐切成绽放的牡丹花,还能将肉馅塞进豆芽棒里,那才叫厉害。”
李宝嘟嘴,听着就不好吃,难道肉馅塞进豆芽里,吃起来跟肉馅豆芽单独炒一盘,吃起来滋味有什么不同吗?
不过他不敢跟娘顶嘴,就胡乱嗯了一声。
人人都知大娘子这回走了好运道,嫁了个满朝第一份的金龟婿。
大姨娘听了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她思来想去瞧着定亲宴是个好时机:“听说南安太妃要来,江南各世家要给韩王、南安太妃面子也得出来应酬,这不是上好的择婿机会?”
她便想求了顾介甫,让女儿也多些露脸的机会。
顾介甫虽然被高兴得冲昏了头脑,但到底知道轻重,没有答应大姨娘。
大姨娘并不气馁,她想了想,叫绿依去送信:“我记得老爷当初在福建做官时,有位幕僚胡铁手是位难得的刑名师爷,他夫人唤作李巧燕,也常来后宅恭维我,我记得她家有个儿子,正好与三娘子同岁,当时李巧燕常常巴结我,想说动我给他儿子结亲事。”
绿依吓了一跳:“娘子,不可啊!他可配不上我们三娘子!”,姨娘莫不是看旁人婚事都有了着落也想给三娘子安排?可胡铁手和妻子都势利眼,一心巴结向上无所不用其极,万万不可。
“你想哪儿去了?”大姨娘笑,“我是指点她青云路。”
绿依点点头,收下了信件悄悄出去送信。
等安置妥当后大姨娘又寻来三娘子与她说话。先吩咐一番又说:“那天会来许多夫人,这可是你露脸的好机会。”
三娘子低头,揉着自己的腰带不吭声,半天才冒出来一句:“娘,算了吧。”
“算了!”大姨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小时候还知道跳舞出头,如今怎么半点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要强一辈子,没想到两个女儿一个赛一个的窝囊,不由气得满脸涨红,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三娘子小声说:“大姐姐没有巴结太太,照样能得韩王家这么好的亲事……”
“你傻啊,她那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一开始她谋定的婚事可是卢家,被太太抢走了!后来又冒出来个邓家,你当邓家好?”大姨娘苦口婆心教训女儿,“而且你当你大姐就没谋算?仰鹤白那样好的公子哥怎么就只靠三年前一面就非她莫娶?说不定这中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勾当呢!”
她恨恨教导女儿,又说起自己当年因为没出身才做了妾室,否则正室之位哪里还有旁人?
三娘子苦着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李巧燕接到信件后就有些激动,她丈夫胡铁手只考了个秀才,但会刑名,所以得顾介甫器重,不过到了福建这三年因为江南人才济济就渐渐不得器重。
可看到信件内容后她有些疑惑,胡铁手倒胆子大,直接就去后堂劝自己儿子绰号胡小手的:“顾家如今是香饽饽,这回宴饮我们家肯定也要被请去的,到时候让你娘将她推进湖里,你救上一救,这不正好?”
“爹,我水性虽好,可要救人不抱人就不行了。”胡小手络腮胡,挺着胖肚子开口。
“就是要你抱人。”胡铁手吩咐儿子,“众目睽睽之下落实了男女名声,顾大人可就只能将女儿下嫁了。”
“可顾大人对我们家有知遇之恩啊。”李巧燕犹豫。
“那又怎么样?妇道人家见识。”胡铁手蹙眉,“这几年他已经不大找我商议事了,也就供我们白吃一口米粮,能费几个钱?如果能做他亲家,说不定多少陪嫁,再说还能与韩王孙做连襟,韩王是他亲家,我们也是他亲家,岂不痛快?”
李巧燕无奈屈服。
定亲宴还未开始,倒先有好几方都盯上了。
到了那日正午。顾一昭早早就起床收拾,开始盘点收拾各处,她也是做惯了家务,所以吩咐下去滴水不漏,很快就迎接来了第一波客人。
*
画舫码头上。
若是往常祁听莲自然要端架子最后来,可是今日她早早就来了,坐在不起眼处不停打量顾一昭。
这一琢磨,觉得五娘子倒是好。
首先生母卑微,单是这一条t就方便拿捏。
在放弃了找家世显赫的小儿媳妇之后,这拿捏就成了优点,反正娶谁都是借顾介甫的势,还不如娶个最好性子的。
祁听莲也打听了顾家的家事,知道三和六出自大姨娘,大姨娘虽然是姨娘,但兄长是一名武官,也不容小觑。
二姨娘背后则是崔家的人,虽然也是妾室,但是是崔家派来的滕妾,地位不容小觑。
唯有这个四姨娘背后什么根基都没有,更好欺负。
再说了自家虽然丈夫在不断增加家产,但为了集中家产毕竟不会分太多给小儿子,说起来要跟旁的大户人家嫡女结亲,也透着心虚。
再看顾一昭,虽然有点担心她强势以后拿捏儿子,但想一想一个小庶女,孤身一人嫁进自己家里,就是想拿捏也拿捏不到哪里去。
正好三少爷稀里糊涂,有庶女钳制他也能催她上进。
于是趁着男女还没上岛唤了儿子来,小小推推他,跟他使了个眼色。
这是叫他机灵点,一会男女分批上岛时能趁机扶一扶五娘子。
李宝叹气:娘是有自己的想法。他却看不懂,戏文里说什么男女之思,有什么好吃的?
要是贫寒人家的男子,找个妻子要她做饭缝衣裳,妻子能借助丈夫耕田的苦力,两人相帮相助过日子。
自家能买得起成衣,又能雇佣得起厨娘,要成婚做什么?
他摇摇头:不懂,有那功夫不如先看看吃什么。
*
沁芳渠里。
这几年顾家办起宴席来也是得心应手,都由四姨娘将府里的闲杂女眷们都约束在闲杂的几个院子里,免得她们乱跑出什么岔子,等结束了再放出来。
次数多了就定在了西边的沁芳渠,这里院子常年空着,又在西边,只要将甬道里的小门关上,就怎么也不怕左右走串了道。
这回大姨娘身边的绿依听见外面喧哗,就起身想要去看看究竟。却被四姨娘咳嗽一声,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今日是大娘子大喜的日子,谁不想去看看热闹?”绿依嗤笑了一声。“四姨娘真是稳坐钓鱼台,难道已经说定了五娘子的婚事?”
四姨娘白她一眼,自有伶牙俐齿的宝珠替她开口:“金簪子落井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绿依姑娘与其替小姐们担心,倒不如多替自己操心操心今后怎么办。”
“?你!”这话却戳中了绿依的心思。她如今年岁也大了,大姨娘每每说起都要夸耀自家兄弟在边关做军户能给她说门做将官太太的好亲事,然而说得次数多就是不行动,绿依就看明白了,大姨娘是想以此为诱饵钓着自己为她卖命。
因此绿依沉着脸瞪宝珠,却不说话了。
大姨娘就上前冲四姨娘笑道:“好妹妹,就放我出去看看罢,我听说这个宴席上要来各家夫人,整个江南有头有脸的人家看在韩王的面子上都来了,你也知道……”
她赔笑:“你也知道我有两个女儿,如今看着大姐二姐都说了好亲事,我就心里忐忑,想从中看看各位夫人。”
“你不心动?”大姨娘笑得云淡风轻,凑近四姨娘身边悄悄与她耳语,“谁不想给女儿抓个金龟婿?”
若是几年前四姨娘一定会上当,可如今她被女儿教育多了,也意识到大姨娘就那么两板斧,所以就笑眯眯摇头:“不动心。”
大姨娘见她软硬不吃,气得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外院客房。
悬铃木枝头动了一下。
从树上跳下仰鹤白,麻利跳进窗户,笑吟吟从萧辰手里接过衣裳:“多谢帮我遮掩。”
适才要开宴,仰鹤白借口要整理衣裳带着自己进了客房。随后却说想去探望未婚妻子,让萧辰帮他遮掩。
还没等萧辰回答他就三下五除二脱下了外袍,原来他官服下面还穿了一件便于活动的短打衣裳,随后就消失在顾家后宅里。
萧辰看着那外袍无语:若是被人撞上,仰鹤白打算怎么办?
“下不为例。”萧辰冷冷回仰鹤白。
“知道了,知道了。”仰鹤白手忙脚乱在树背后扣外袍,笑意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他觉得心都要膨胀得爆炸了,“她冲我笑了!”
“嗯。”萧辰回复,“所以呢?”
“所以?”仰鹤白不明白萧辰是在说什么废话。
“今天是定亲宴,除了南安太妃还有许多江南地界的皇亲贵胄来,我怕她吓着,提前去跟她说一声。”
“吓着?”萧辰觉得好笑,“她这种贵女,自小就参加数不清的宴饮,哪里会怯场?”
“再说了,她嫁给你之后别说朝中,就是宫里数不清的宴饮都要去,若是都怕那可怎么应付得过来?”
“那就不用去了啊。”仰鹤白扬起脖颈,意气风发系好最上面一粒纽扣,潇洒松手后没所谓笑笑。
?
萧辰觉得表弟近来疯了。
“真的,表哥。我觉得将她带进名利场来要她增加许多额外的应酬,觉得特别对不住她。”仰鹤白喃喃自语,“像冬日里大朝会,冒着雪顶着寒风要穿了命妇衣裳按品大妆站在风里,风像刀割一样,我就心疼……”
……
萧辰倒吸了口凉气,想毒哑仰鹤白。
“我今日就跟她说,对不住,是我害她受累。可是她说……”仰鹤白眼睛亮晶晶,提起来就连眼睛都藏不住的笑意,嘴巴咧得老高,像是偷吃到甜酒的鹿,也像偷吃到糖果的小孩,“她说,是她自己愿意的。”
“她说,她自己愿意的。”仰鹤白反复反刍着这句话,像地头的牛站在晨露里慢慢品味嫩嫩青草,“自己愿意的。表哥,你说,她愿意是不是因为心悦于我?”
他说话时还不忘手捂住胸口,像是那句话变成了鸽子要小心捂在自己心口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