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们听见良久的沉默,随后听见小舅舅轻笑一声,自言自语:“不愧是你。”,言语间有惆怅、有欣赏,更有痴迷。
说罢也走了。
小娘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二娘子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主要是不解:“小舅舅明明会画画,还要学什么扫描顿挫吗?那连我都会!”憋了好久的问题。
“你傻啊。”三娘子笑话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四娘子捂嘴笑:“是思慕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们虽然还不懂情爱,但都影影绰绰明白那是大人们之间的情爱,因着家人从未提及过这样的事,所以就更加容易向往。
几个小娘子,本来都还小,可也都在今天隐隐约约明白了思慕是什么,情爱是什么,都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若是旁人她们还会批判,觉得跟书本上写得不符,是下/流手段,可是当事人是她们都很崇拜的小舅舅!是学问颇深厚的易大家!
于是就都觉得“思慕”这件事本身也没什么下/流的。
堂堂正正,就如此时窗外的云,山间的石,树梢的丁香,明白正大光明澄澈在天地间,接受天地的检阅。
她们就都沉默了。
在四月的花香蝶舞蜜蜂嗡嗡嗡声中,心中某个地方似乎有点酸酸的感觉,让人想哭。
良久六娘子才忽然喃喃自语:“易大家好潇洒,我好心悦她,如果能像她这样浪迹天涯该多好!”
这点小娘子们一致赞同:“原来女子还可以这么活!”
她们的世界里每一个小娘子长大后都会嫁人,现在学习女红、管家是为了以后操持家务,学习琴棋书画是为了不让未来丈夫感到乏味,学习四书五经是为了跟丈夫有共同语言并教导孩子。
可现在易大家站在她们跟前,告诉了她们另外一种活法。
小娘子们又期待,又崇拜,可她们心底似乎有个地方也明白,自己的家里无法容忍一个易大家,顾家的锦衣玉食供养,并不会想要一个易大家。
于是最后小娘子们在春光无垠里,齐齐学着小舅舅刚才惆怅的样子叹口气,似乎这样也能变成成熟的大人。
【作者有话说】
忽然来了感觉,加更一章,t嘿嘿
第44章
一转眼过了三年。
恰逢大比之年,本朝每三年考一次乡试,一般是在子、卯、午、酉年的秋季八月。
乡试自然与弘哥儿、李宾两人无关,他俩都童生都不是呢。
顾家上下却还是极为关心这次大比——客居家中的表哥卢兰陵、与顾家交好的赵飞鸾都要参加这次乡试!
南、北二京和各省城都是乡试举办地,这两人都得去省城应天府考试。
顾一昭动了心思,听说应天府城南聚宝山有琉璃厂,能烧琉璃,听说宫里的屋顶、报恩寺塔的霞瓦、滴水、瓷砖这些配件,都是在那里烧制的。
便去寻家里去过应天府的管事打听:“都说聚宝山琉璃厂特供京城,是官窑,想必它附近应当有普通商户开设的琉璃散窑?”
管事乐呵呵点头:“五娘子猜的对,我们家还去那里买过琉璃盏呢。”
顾一昭打听好之后就唤来高大义、边安两人吩咐生意经。
这几年高大义他们还是照样做掮客,闲暇时四处贩卖江南的鲜货:春笋、马兰头、葵菜、莼菜、嫩蕨……
当初原本听了顾一昭吩咐后高大义还有点犹豫:“娘子,城里人当真吃这些山野之物?这可是我们村里青黄不接时拿来充饥的。”要是有大白面馒头大块肥肉,谁吃野菜?
可等他们按照顾一昭的吩咐,从乡野采购了各色野菜鲜货专门运往大户人家之后,居然一售而空。
苏州府富庶,但不是所有富户都会在郊野买庄子产菜,平时食用菜肴还是会从外面购入,所以南北杂货铺也渐渐闯出了点小名气,还有了回头客。
这回顾一昭来应天府也吩咐他们过来,为的就是让他们在应天府开开眼界,也找找商机:“家里会派管事们去应天府,我打声招呼,你随着他们的船一起去应天府。”
“小姐,我们去应天府做什么?难道您要开拓那里的生意?”边安问道。
“正是。俗话说流水不腐,动起来多看看机会。一是叫你们打探别的,二呢,我这里现成有一桩生意要做。”顾一昭吩咐他们,“你们拿了银钱去聚宝山民窑,打听信用好做事麻利的,我要烧制一批纸镇。”
“纸镇?那玩意儿怪沉的,小姐怎么想起来烧制那个?”高大义不解。
“到时候有很多举子去应天府科举,纸镇厚重不便于携带,他们应当都会在本地采购,所以应当是一笔大买卖。”顾一昭解释。
“主要取个吉利彩头,将纸镇烧成独占鳌头、鸭子衔卢草的一甲一胪、蟾宫折桂等吉祥样子,再写上“金榜题名”、“连中三元”等吉利字眼。”顾一昭吩咐他们如此这般布置了一回。
等出来后边安还茫然呢:“小姐说的这个法子,当真能赚钱?”
“信小姐的,准没错!”高大义拍拍胸膛,“走吧,我们去打前站喽!”
*
因着应天府作为“南京”是特殊的京畿直辖区,所以还有些旁的地方人也会在应天府考试,难免纷纷扰扰,故而崔氏早早就打发了管事去应天府安置房舍,想想不放心,索性自己亲自去走一趟。
老爷先看着好笑:“以后孩子们要进京赶考,要熟悉官场诸事,都要他们自己去面对解决,难道要长辈跟一辈子?”
“老爷说什么话?”太太嗔怪,“亲戚将孩子打发给我们,我们也该认真些。”
自打嫡子傍身,她这几年跟老爷说话就随和了不少。
嫡幼子出生后,顾介甫就写信进京请岳丈来给孩子取名,以达到示弱的目的。
崔阁老却很有分寸,并没有仗着自己有才学又是长辈而从典故里找个好字,反而是跟着弘哥儿的排行取名顾温弥,其为人谦逊有城府可见一斑。
长子的弘是光大扩张的意思,弥就是圆满的意思,正好连了起来。
家里寻常叫他弥哥儿,很是机灵,也很乖觉,现在已经能跑能走,深得顾介甫的喜爱。
顾介甫很满意太太的安排:“家里有贤妻,我便轻省不少,对了,你去应天府这回就由弘哥儿来安排诸事,一来为今后举业长长见识,二来家里诸事也该由他学着料理了。”
太太一愣。
顾介甫就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看弥哥儿天资聪颖,说不定日后……”
“大郎口吃毛病这两年虽然治得差不多了,但总归是不利索,今后举业还是会受影响,最多从秀才到举人,为避免两人兄弟纷争,也该从现在开始布局了。”
太太哑然。
弘哥儿今年已经17岁了,很快就要成婚生孩子,不管是在谋夺家业还是在科举入仕,他都会比才3岁的弥哥儿有优势。
顾介甫说这话,是在给她下定心丸,表明让弘哥儿以后多管理家中庶务,由弥哥儿挑大梁。
按道理说太太作为弥哥儿的亲生母亲,听见这话只有高兴的份,可她还是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分神片刻后她笑道:“如今还看不出来什么,如今只有兄弟俩还是互相扶持,同气连枝才是正经。索性以后日子还长,老爷也青春鼎盛的,说不定有七八个儿子,到时候再谋划吧。”
等带孩子们上路时候,她就特意叫人去吩咐拜石轩的小丫鬟:“此行要沿着京杭大运河,蚊虫多,我记得大郎怕蚊子,记得提前将他的帐子、衣裳都用驱蚊草熏过。”
此行太太带了两位儿郎、二娘子、大郎、大娘子,又带了四姨娘帮忙照料小儿子,赵夫人也与她同行,带了自家女儿。
太太有私心,卢兰陵、赵飞鸾基本相当于自家的大女婿和二女婿了,所以带上两个女儿,顾一昭作为顾家内宅二把手自然也跟在左右。
一家人还是在顾家大宅的北门码头上了船,一起沿着京杭大运河往西北方向去金陵。
一路上江南繁华尽在窗外,路过一些店铺,门外挂着“上细官窑”、“梳篦老铺”、“画脂杭粉名香宫皂”的招牌,路上客人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万丈红尘扑面而来。①
张夫人对应天府还算熟悉,就跟小娘子们指指点点,讲些应天府的一些衣食住行之处:“皮市在笪桥南、履鞋在轿夫营、伞铺在应天府街之西、簾箔在武定桥之东,你们若是缺什么,就打发了管事来找我家要。”
曦宁一边看,一会念叨:“我们苏州府可是举国上下最富庶的地方,江南舍我其谁。”,一会念叨“应天府也就是沾了光南边都城的光。”
好家伙,原来世子之争从明代就开始了。
等到了应天府城外码头,两家就一起下船。
顾家在应天府有座三进的院子,赵家的院子恰也在附近。
在她们这批人出发前几天早就派管事北上将院子清扫出来,提前铺设被褥等日用品,再将少爷们常用的仆从都提前派到小院子里熟悉环境。
所以此时都已经带着仆从在码头迎接他们了。
崔氏跟张氏打声招呼,两家人分别换上了马车,往各自府邸前去。
顾一昭就咋舌: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随便去一座新城市就能置办一座宅邸吗?
“这有什么?”崔氏笑,“不过是一处宅邸而已。”
曦宁插嘴:“赵家才有钱呢,张夫人听说了咱家要住在某处,问过仆从才说她家正好有处宅子也在那里。这说明什么?一,她家宅院多到张夫人记不清,二,宅邸多到正好能挑一座与我家相邻的。”
大娘子温和笑:“她与夫家都是江南富户,经营多年自然不同,听说有些人家富庶到一条街都是他们家呢。”
太太慈和听小儿女们叽叽喳喳讨论,见四姨娘一边拍打一边看了一眼二娘子,又看向她,两人心照不宣笑了起来:曦宁这傻孩子,居然称赞赵家呢,那可是你未来婆家!
等到了自家院中,太太就顾不上疲乏,下车安排众人,先安置大儿子与兰哥儿住在最外面一进,中间一进留作兰哥儿的书房,因着担心兰哥儿怕吵,自己则带着女眷们住在最里面一进。
兰哥儿的仆从也都早就安排好了,兰哥儿还要客气,太太摆摆手:“你好好读书就是,这会子还能抱会佛教呢。”
临考试,太太就吩咐了大儿子去外头看考场,带着兰哥儿提前去贡院走走,勒令不许他们吃外面的吃食,免得吃坏了肚子。
太太见大郎说话清晰,谈吐比以前自然,做事也很周到,便放下心来,考试当天踏实打发大儿子和管事套着车去接送兰哥儿。
他们在贡院里考试,二娘子缠着大娘子去贡院外等。
太太就在房里私下里跟四姨娘念叨儿女经:“只盼着兰哥儿这一榜能中,我们也能顺理成章说起儿女婚事了。”
提起这个她就颇有些隐隐头疼:“今年大姐儿已经是17岁,翻过年可就18岁了!再不成婚可就成老姑娘了!别人t问起来我只好含糊说爹娘疼她,想多留一些年纪。”
还好二娘子也没说亲事,否则她得被闲话淹死。
“太太莫上火。”四姨娘这几年被女儿耳提面命已经多了些情商,“正好这回考完试就定亲,俗话说好饭不怕等不是?”
“也是。”太太嗯了一声,“我听卢家来信的意思,也是想等有个举人的名头好提亲。”
“到时候太太可是两位举人的丈母娘呢!说不定日后还是两位状元郎的丈母娘呢!”四姨娘凑趣。
太太笑逐颜开。
顾一昭则忙着在后门与两位管事相见。
他们两人都是实干型人才,这段日子先是顾不上休息就寻找合适的民窑,寻到之后又陪着监工,还上手帮人家打下手。
窑厂上下一开始还生气,骂骂咧咧觉得他们这是不相信人,来监工是多事、耍威风,可这段日子朝夕相处,发现两位管事凡事亲力亲为,忙碌时甚至给窑工当助理小工,所以对两人大为改观,临交工还结为了好友。
两位管事将一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琉璃纸镇给顾一昭看:“小姐,货到了,检查了没有问题。”
这批货物都要好好检查过才行,避免出现什么问题。考场的纸镇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别说被骂了,人家考生出了考场来砸你的摊子都有可能。
顾一昭就点点头:“那便开始售卖吧,你们再雇佣几个可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