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豁达,可身体还是伤心,没多久就流产静养。阮夫人急得什么似得,天天从厉指挥使府里出来给曦宁煲汤:“太太对我家五娘子好,我也应当好好照应二娘子。”
三皇子篡位,东北的蛮夷蠢蠢欲动,在边境占领了几座城池,四处的军队拥兵不动,都等待着看能否在乱世中分一杯羹。
各地流寇四起,其中四川也有叛军趁机作乱,劫掠百姓,攻占城池。
顾时宁站在县衙,拦住了仓皇出走的丈夫:“夫君,如今你是城中的父母官,你弃城而走,百姓怎么办?”
吕封样抬起头,一脸无奈:
“娘子,我只是个五品的小知州,现在这情形,流寇要攻打泸州,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不成?”
顾时宁平静看着他,大姨娘出事后她也无心在家里再待,所以吴江县令吕封样一出现,算是合适的人选,她就立即同意出嫁,想着终于能远走高飞,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远远抛在身后。
吕封样的确对她很好,家里财权交给她,纳妾之事也全由她开口,从不在外面吃花酒,时宁很感激他能给自己一个家,所以一路跟着他从富庶江南的吴江县到蜀地泸州也无怨无悔。
可是如今看来,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也是,平日里再怎么正人君子,遇上生死关头,才知是不是真君子。
顾时宁拿起了手里的宝剑,“哗啦——”一声就拔出了宝剑:“夫君若是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宝剑冰冷雪白的剑刃反射出一片寒冷的光。
时危敢效兰摧玉,宁死不为虏骑尘。
吕封样吓得往后一退:“时宁,你这是为何?”
“不为什么。”顾时宁拔剑,“我想陪着夫君守城。”
“好好好。”吕封样看刀刃就要往自己脖子上窜,脸都吓白了,赶紧哄住妻子,“不走,我们一起去县衙布置攻防。”
可他稳住了时宁,没过一会就去如厕,居然硬是忍着臭味,从厕所肮脏不堪的后墙道爬了出去,溜走了。
“娘子,接下来怎么办?”仆从们六神无主。
顾时宁拿着那柄宝剑,那是嫁妆里装饰用的宝剑,好看是好看,可实际杀不了人,她想起了大姨娘,想起了远在千里的六娘子和五娘子,想起五娘子并没有因为大姨娘就迁怒过自己,还一如既往待自己好,想起自己跟大姨娘见最后一面时含着眼泪:“以后我绝不与娘做一样的人。”
她将宝剑甩到一边t:“去厨房给我拿把刀来,我们去县衙,召集守兵,我来守城。”
第109章
合庆元年注定是血雨腥风的一年,皇三子进京弑弟逼父退位,自立为合庆帝,满朝文武或死谏或以死明志,东北蛮夷趁防守空虚起兵南下,徘徊在山海关,直指京师,各地流寇四起,趁火打劫,生灵涂炭。
对顾家人而言亦是血雨腥风的一年,二女婿卢兰陵血溅朝堂,二女儿曦宁成了寡妇。三女儿时宁在泸州府遇到流寇,丈夫落荒而逃,她带着丈夫的官印上衙门调令衙门,请本地士绅们出面谋划计策,一起闭城守城,击退了流寇,保全了一方百姓。
三老爷成了皇商,飞黄腾达,隶属于内务府,得了九边之一的延绥镇边关盐引,三房女儿常宁入宫做了选侍,顾介甫审问兄弟,才知三老爷和三皇子私下里输送财宝,这次起兵三老爷将自己分得的全部家产都献给了三皇子,所以才有这泼天的富贵。说也奇怪,原本事变前顾介甫与三皇子眉来眼去,有心人还当三皇子即位后顾介甫能如鱼得水呢,可偏偏顾介甫辞职回乡,挂冠归去,消息传到太原,老太爷被三老爷活活气死,顾家人大半都回了太原结庐守孝。
乱象一直绵延到合庆元年,山海关失守,无人可用,合庆帝不得已只能重新启用萧辰。
萧辰虽然是太子旧人,但他少年时一路入闽剿倭,大破倭寇占领的横屿在宁德、兴化、仙游、福安辗转游击,神出鬼没,歼灭无数倭寇,待到西北时身为游击将军在漠北神出鬼没,打得鞑靼臣服,是一名难得的将星。
萧辰北上成功守住了山海关,一路歼灭蛮夷,眼看着已将蛮夷驱赶过了奴儿干都司直接到外兴安山,合庆帝原打算要将萧辰调往了南边的镇安府,要他再去对付安南蠢蠢欲动的黎朝人。
萧辰听令撤兵去往了镇安府震慑黎朝人。朝野内外对萧辰评价更多,说他“功成不居,体国奉公”,堪称表率,威望更胜从前。可合庆帝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如今五皇子身份未明,太后和太上皇软禁宫中,萧辰作为旧太子党着实是一大威胁。
合庆帝的智囊谋臣们想的很周全:杀了萧辰恐怕难以服众,不如让他在各地的征战中耗尽亲信兵力,随后安排死士在战场刺杀萧辰,好悄无声息处置掉这个心腹大患。
等安南的黎朝人被降服完大半时已经是合庆三年,萧辰也如合庆帝计划“中箭身亡”。然而拿到消息那天晚上合庆帝就死在了宫闱,眼球里最后倒映着的是萧辰的身影。
按道理是合庆帝的儿子们即位,但因为他得位不正,太上皇在病榻上指派了自己的五皇子继任了皇位,改元安平,天下终于重新安定下来。
顾介甫也官复原职重新回了京城做起京官,回太原守孝几年后顾一昭也跟着又回到了京城。
一晃两年,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
家中姐妹们也各自不同:大姐生了个女儿,在朝中与三皇子一派周旋,经营家族荣光;二姐回了卢兰陵老家范阳,在范阳开设了女子书院,三姐在西北也站稳了脚跟,与阚家驹相互扶持,借助动乱继承了公爹的大部分势力,成为了阚家不容小觑的新星;四姐丈夫仓皇逃出城外反而被乱军所杀,朝廷将他革职除名,给了四姐一个乡君的封号,嘉赏了她守卫百姓的作为,当地百姓更是给她建了生祠,四姐请奏朝廷,在泸州住了下来,安抚百姓收拢流民医治孤老,将异乡当做了故乡;六娘子丈夫在三皇子即位后辞官归隐,两人追随崔大家的步伐游山玩水,饮食作画,家里的八妹和九妹也陆续在太原定了亲。
唯有五娘子和七娘子婚事耽搁了下来。
崔氏叹气:“你爹非要插手,说你们俩的婚事他自有安排,我看再安排下去只怕你们都老大了。”
五娘子和七娘子对视一眼,笑吟吟不说话。
顾介甫的心思她们姐妹心知肚明:最美丽的女儿和最聪明的女儿要用在刀刃上,至于什么时候是刀刃?如今眼看着要起复了,这不就用上了吗?
只不过这回断然不能像从前那样由着父亲安排婚事,顾一昭衣袖下的拳头微微攥起。
崔氏笑着看两个女儿:“听说大相国寺的香火旺盛,不如去大相国寺去烧香,看看你们的姻缘落在何处。”
京师最中央的皇城里,安平帝也在与萧辰对话。
“当初兄长病重时以自己为饵为寡人铺路,又巧妙将四哥推到了前面,让我藏了起来,当时寡人不懂还当兄长看不起寡人……”安平帝惭愧低头。
萧辰也颇有感慨,看向窗外的点点星空。
当时太子时日无多,所以污蔑三皇子下毒,用自己身体做棋亲自让三皇子被贬。随后又猜到皇帝对三皇子的偏爱绝不会杀了三皇子,所以又在病床上向皇帝推荐四皇子,为的就是让自己亲弟弟五皇子能够避开锋芒,安稳长大。
他算定了三皇子狼子野心必然会造反,也算定了四皇子必然会成为炮灰,这时候百姓和大臣经历了无序混乱会格外怀念太子,也会格外贪恋五皇子带来的和平,有助于五皇子坐稳朝政。
以身做棋、拿命豪赌、借刀杀人、谋定后动,一下算了好几步,可以说是聪慧至极。
安平帝点头:“经过了这么多风雨,有兄长算无遗策,有表叔替孤鞍前马后,寡人才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敢当!”萧辰赶紧一步退后,行礼,“是臣的本分。”
萧辰的大姨母生了皇帝,五皇子论理应当唤他一声表叔父,以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一句叔父也是受得,不过萧辰谨慎惯了,绝不僭越半步。
安平帝赶紧扶起他:“依照您的意思,今后当如何?”
“朝局初定,天下要做的事太多,抚恤孤寡、整顿官场、安抚百姓、恢复民生,就连边防也应当加强……”萧辰蹙眉,“最重要的是,是消除余孽。”
安平帝连连点头,信赖看向萧辰:“老三虽然被你与母后里应外合……但他的余孽犹在,有许多躲在暗处的,防不胜防。可是朕又无法调度京师兵力……”
说也好笑,太上皇病了好几年还被三皇子夺了位,可三皇子被萧辰斩杀后太上皇第一件事就是将兵权都收拢到自己手里。
安平帝这皇帝也做得憋屈,连批阅过的奏章都要先送到西山由太上皇同意后才能发出。
“圣上请稍安勿躁。无论如何太上皇是您的父亲,有个孝字在前头压着。”萧辰说得不紧不慢。
“朕也知道。”安平帝的语气里有遮掩不去的焦躁,“朕要是要收拢人心,就得不像老三一样不孝不顺!”
“因此臣请求暗中查探。”萧辰开口,“请皇上莫要封赏臣,反而疏远如敌,臣愿在暗中为殿下查访布局。”
“这……这怎么能成?”安平帝惊讶睁大眼睛,“朕要封赏的第一个就是你!诏书都写好了!”
“圣上请将那诏书撕毁,如今朝中山头林立强敌环伺,若圣上抬举臣,反而让那些人找到了靶子,定然会着力挑唆圣上与臣之间,反而不利于暗中查访布局。何况——”
“何况当初臣做了大不敬之事,亲手砍了龙子凤孙,圣上若封赏了我,三皇子余孽只会人人自危,生出事端,圣上疏远了我,那些人才会安心为圣上做事,毕竟当初朝中大臣大半投靠了三皇子,或为懦弱或为功名,此时只怕都在忐忑,担心臣权柄在握后秋后算账。”
安平帝明白过来,心中也同意了大半。他即位后也是这么想的——尽量既往不咎,当初许多大臣投靠了三皇子,也在新朝为官做宰,只怕都担心自己算账,但朝中能用之人就那么多,假如自己刚上位就与大臣们作对清洗大半大臣,必然会害得人心惶惶、荒废朝政。
而现在最需要就是荒废朝政。
再说了太上皇对萧辰颇有微词,从前亲热唤他做“表弟”,可知道他斩杀皇三子后顿时变脸,不再见萧辰一面。
安平帝也明白太上皇的意思,再怎么闹腾都是雍家人的事,即使决战玄武门即使弑父弑兄那也是天子家事,要是皇帝下令要萧辰“勤王”两说,要是皇帝没下令,轮不到一个臣子僭越动手。
这次封赏的诏书送到了太上皇那里,被压到了现在,都过去了五天还没有任何要用印章的意思。
安平帝在心里叹口气:“那……就委屈……”要说表叔时想起萧辰自谦不让皇帝按照家礼称呼,就改成了称呼“萧将军”。
萧辰再次行礼:“是臣的本分。”
他显然早已经有了准备:“第一件事,就从京郊的各大寺庙查起。”
“寺庙?t”安平帝重复一遍。
“皇上没有听错,正是寺庙,须知有些寺庙早已经沾染了红尘,横征暴敛香火钱,利诱信徒,僧众聚集不事生产,金银缠身,臣怀疑三皇子最核心的王牌,就在某些寺庙里。”,香火钱养兵,僧众做私兵。
“臣打算将这里头的根基拔除个干净,好让三皇子余孽彻底被查清。”
安平帝赞许点点头:“好。”,三皇子虽然死了,可他还有儿子呢,若是余孽卷土重来将那几个儿子拥护为王,他的皇位也别想坐安稳了。
第110章
崔氏事先特意下帖子请了四姨娘——如今的阮夫人、大娘子曼宁一起来品兰,其实是也想借机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下五娘子的婚事。
曼宁还如待嫁时一般气色容貌,一看就是婚后生活极其滋润的,阮氏也是红光满面,看得出来很舒心。
顾一昭跟在崔氏身后放下心来,自从去了西北守孝,虽然常有信件往来,但还不及亲眼所见更让人放心。
一番寒暄后崔氏就开门见山,翻出几家信件往来,与阮氏道:“这有几家想要求娶小五,你看看,可有称心的?”
一边翻出那些人选,挨个给阮氏讲解,先是一位工部侍郎,正三品,职级与顾介甫一样,但年岁要小些,才三十多岁,他的情况也简单,丧妻,有两个儿子,还有若干妾室。
好处是嫁过去直接享受权利,做正三品夫人而不用从头熬起,对方年龄大了所以父母双亡,嫁过去不受公婆气,再加上对方有儿子所以嫁过去没有生育压力。
第一个就被太太一票否决:“那些克妻男,一律不能要!”,不管是因着对老爷的那股怨气还是对临阵脱逃的三女婿的不满,都凝练成了这一句话,顺带还微妙撇撇嘴。
几个小娘子偷偷笑。
太太也毫不避讳:“嫁过去就要处置他妾室子女,先前三娘子做得那么好,结果丈夫倒是个银枪蜡样头的软骨头,临阵都要逃脱,要不是我们三娘子拎得清,只怕她也要受连累。”
自打三娘子独守庐州后太太对她也亲近了许多,一口一个“我们三娘子”,从前因着大姨娘所生的那些嫌隙也渐渐被岁月涤荡干净。
“听说是瞧中了五妹妹持家有方才来求娶,笑话!”大娘子从鼻孔里嗤笑一声,“他看重的还不是年轻美貌?跟他同龄的女子也有不少持家有方贤名在外的,怎么不见他求娶呢?”
旁边的七娘子瞪大眼:“大姐如今像变了个人似。”
“是啊,从前记得大姐最是端方贤淑,怎么如今这么尖锐?”顾一昭也跟着惊讶。
这回两人都不同,大姐变得直白,倒是……娘变得温柔贤淑,两人像掉个头一样。
当然是婚后过得好,所以以前谨慎的大姐变得恣意,原先尖刻的四姨娘变得温柔。
想明白了这一出,顾一昭也暗暗替两人高兴。
第二位和第三位齐齐被太太拿起:“这两位是从前跟咱议过亲事的人家。”
一个是黄其,一个是仲正初。
黄其开恩科后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做起了翰林院编修,火逐风飞、如日方升。
仲正初,曹大太太的娘家侄儿,实权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直上青云。
阮氏很喜欢年轻人:“这样年轻的儿郎当然好,青年才俊,先前不是嫌那个仲正初太过不接地气,不解人间疾苦,这位黄其可还行?”
“我瞧着他家世不如曹大太太的侄儿,从前在江南时他就曾与四娘子议过亲,虽然两家没传出去闲话,但恐怕四娘子心里知道了不乐意。”崔氏连连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