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宁叹口气:“也不瞒着二婶,是我公婆得了病,医生开了吊命的人参。”
太太在心里嘀咕一声:这对公婆怎么一天到晚生病?这个温安生叫“安生”,可实际上真不安生。
再说了怎么这么巧,夫妻夫妻同时得了要吊命的病?
“吊命?”旁边的五娘子低呼一声,“既然如此,是不是这人参不够用?堂姐要不要请了郎中来斟酌?”
太太也反应过来:“要说吊命的人参自然是要百年老人参老好,这30年的也就平日里温补下,可别耽搁了性命。”
大太太“啊”了一声:“我就听寿宁要的急,倒也没多寻思。”
“这可不能马虎。”崔氏鼓动她,“不如这样,这几种人参我叫库房都拿来,跟着大嫂去趟医馆看看要用哪种,人命要紧。”
大太太自然是一叠声感激,崔氏却给顾一昭使了个眼色,多年默契,顾一昭自然明白太太是觉得其中有猫腻,要她跟着去探查一番呢。
拿了人参她们几个就往医馆去,寿宁带路几人到了太原府最大最好的医馆杏林堂。
有了顾家的名帖几乎是长驱直入,坐馆的郎中头发花白,见几人进来就皱眉,一眼就看向了寿宁:“顾大娘子又来了?”
显然是经常来看的,顾一昭回忆起门口瞥见的一次一两银子的诊金,不由得咋舌:寿宁对公婆可真好。
寿宁见礼后命身后的丫鬟拿出托盘里的人参给郎中看:“您说我公婆生重病,要吃人参吊命,我家寻了好几种,分别是30年、50年、100年的老人参,不知道哪种对症?”
“啊?”郎中逗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给温家那对无赖开吊命的人参?”
屋里几人面面相觑,寿宁大着胆子回:“可我公婆回家说您亲口吩咐两人生病,要人参吊着气,我公婆再怎么也不会咒自己得病吧?”
郎中捋捋胡子,皱纹都乐得展平了:“顾家大娘子可莫要砸了我的招牌。你家这两公婆一月来五次,每日里都是一样的毛病,我说的是气血两虚,叫他们平日里多休养,早睡早起少吃油腻,可没让他们吃人参!”
顾一昭听明白了,原来她公婆只是简单的气血两虚,并不是什么绝症。
别说缺吃少穿的古代,就是物质丰富的现代还有大批气血两虚的亚健康人群呢,这也没必要吃人参吧?
这……
寿宁站在那里,脚尖朝左一阵朝右一阵,左右为难。
顾一昭脑子一转就出主意:“大姐姐,不如将您公婆请来再把脉如何?免得郎中记错了。”
寿宁点点头:“也好。”,就让自己的小丫鬟去请人。
大太太看着看着似有所悟,见顾一昭冲她使了个眼色,自己也明白了大半,她叹口气。
她自从女儿婚嫁就隐约觉得温家人有点问题,但因着女婿实在是对女儿没话说,身边手帕交们都羡慕她“你看你家寿宁寻了个好女婿,不用受公婆气不说,丈夫也体贴温柔,还没有小,当真是神仙日子。”,大太太便也觉得女儿嫁得好,虽然亲家家里那些糟心事一日接一日冒出来,不过到底对财大气粗的顾家来说这不算什么。
可这几年过去她也觉得不t对劲,今日见侄女这个孩子都看出不对,她便也觉得心里不得劲,索性高坐旁边,乐得看侄女演戏。
这位郎中医术最好,因此寻常问诊身边都挤满了人,这回看出了顾家有风波,都凑过来看热闹。
温家父母没多久就来了,温老头穿着潞绸的长衫,脚上穿着的鞋子都是亮闪闪的缎面,手里还学着富家员外摇着扇子,不过如今已经腊月,这扇子就不伦不类。温老婆子穿着蜀锦的褙子,内罩橘色灿灿的一件内搭,头上一水的金器首饰,手腕上两个大金镯子和七八串玛瑙、水晶、珍珠等串成的手串,让人毫不怀疑要不是百姓不能穿明黄,她定然会穿得浑身金光灿灿。那一串串各色珠串更衬托得她像个职业盘串人。
顾一昭冷眼瞧着,这两人走路稳健有力,说话聒噪大声,看着比寿宁气血还要足呢,怎么看都不像病入膏肓的样子。
那两人看见寿宁就迎上去,咧开嘴笑:“好孩子,你怎么在这里?”亲亲热热一左一右拉住寿宁的手,不知道的,还当他们是寿宁的亲生父母呢!
待听寿宁说了要重新诊断之后,他两人立刻收了笑容,支支吾吾:“这……就不用了吧。”
“哪里呢!”郎中也生气,“免得你们传出去我能力不足的庸医名头,我可要为自己正名!”
说着还来了脾气,喝令身边的小药童请两位来把脉。
温家父母对视一眼,他们谁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太原城最好的郎中,万一日后遇到疑难杂症只能来求助这位大夫怎么办?因此只好老实坐下伸出手腕,由着郎中把脉。
郎中伸手轮流搭在两人胳膊上,沉吟片刻,还是一样的回答:“两人就是寻常气血两虚,恐怕吃得太过油腻堵了中焦伤了脾胃,因此大鱼大肉吃进去再多也只是堵而不是运化,还是得喝七八天小米粥清清肠胃,再吃些山药、藕粉这样疏通的食物补补,之后更是要循序渐进慢慢进补,多睡觉多散步就可解。”
听说两人问题是吃多了油腻导致的,大太太瞠目结舌:这两人跟女儿卖惨时说得也是闻者落泪,怎么跟郎中说得不一样?
温家两公婆也有些讪讪然,可很快又满脸的理直气壮:“我们也不懂那些弯弯绕,郎中说我们多休养我们就觉得要吃药材养生。最补的当然是人参。”
“至于人参嘛……”郎中摇摇头,“不对症,你们贸然吃人参只会越吃越虚,再说了,人参是发物,吃多了反而将本来的病根都勾起,反而不妙。”
他也是个率直性子,当即就教训二人:“是药三分毒,上次问诊时就听你们吹嘘说自己每日里海参人参五味子虫草不断,今日吃、明日吃,还当自己占了多大便宜,可这补品并不能一味胡吃,吃错了反而酿成大错!”
旁边的人群发出窃笑。
温婆子不服气,笑道:“郎中莫不是瞧不起我们?我这亲家母是顾家大太太,书香门第出来的,她家也是上下都吃补品呢!”
大伯母母女不好开口,顾一昭就在旁边冷冷开口:“这却错了,你们看顾家吃补品也跟着吃,须知我们顾家吃补品都是找郎中看过,对症下药。就这还不轻易吃呢,最多吃茯苓、藕粉、山药这样药食同源的寻常食材,哪里会拿着补品当饭吃?”
温家两公婆本来闻言眼睛一横,嫌忽然冒出的小娘子多管闲事:“哪里冒出来的多管闲事?”
旁边郎中却点点头:“这小娘子说得是。”
见她有郎中撑腰,温家两公婆就只好讪讪然,不敢再说什么。
顾一昭却不怕他们,她反而去问郎中:“大夫,听您的意思与这两位很熟悉,也不知道他们多久看一次大夫啊?”
郎中知道他们是亲戚,便答:“一月来五次,请平安脉。”
顾一昭笑了,又问郎中:“那请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这么频繁来您这里啊?莫不是他家里的水源或食物出了问题?我们回去也好寻个神婆整治一回。”
温家父母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听她的意思也挺有道理,就也顿住脚步想听听。
民间多有这种迷信讲究,郎中也没当回事,认真回想:“是五年前。”
“五年前?”顾一昭捂住嘴,小小惊呼,“那不就是我大姐姐嫁进去的那时候吗?”
温家父母来了精神,看了儿媳妇一眼,其中温老头笑道:“儿媳妇放心,我们不会怪你的。”
顾一昭却拉住大姐衣角不让她回话,她自己笑眯眯:“这一次一两银子,两人一月就是十两,五年就是六百两!”
这么算出来旁边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发出低呼声,刚才说一月五次大伙儿没什么概念,可说到600两银子一下都清醒了:“这么多?”
“这没事看什么郎中啊?”
“就是,我要是得重病就自我了断,花费的银子还不如留着给儿孙呢!”
大伙儿上下打量温家老两口一眼,不由得纳罕:这两人看着也不像得了重病的样子……
“这六百两,是不是都是我姐姐这个儿媳妇付的钱?”顾一昭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
旁边药童点点头:“每回都是记在账上,年终寻这位夫人结账。”
围观人群齐齐“呀”了一声,随后议论声就如夏日鸣蝉此起彼伏:“好孝顺的儿媳妇!”
“这是谁家姑娘啊?也不知道她家还有姐妹待嫁么?”
“这儿媳妇和亲家母看着守礼文弱,反倒是这两公婆看着给她们提鞋都不如。”
“高娶了吧?娶进门就花儿媳妇嫁妆,真丢人!”
“就是!我家就是穷死都不花儿媳妇嫁妆,这成了什么人家?”
老百姓讲闲话,哪里管你什么面子不面子,当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对着温家二老指指点点个没完。
那温家二老固然脸皮厚,可被这么多人指责也有些绷不住。
顾一昭却不轻易放过他们:“既然温家婚前不是这般一天三次的看郎中把脉,怎么寻了我大姐就沾染上了看郎中的病?”
是啊,为什么?
围观群众自然心里都有了答案:一看就是这两穷货好容易讨了个富人儿媳妇,趁机薅人家羊毛罢了。
说到这里,大太太也恍然大悟,随后又在心里长长叹口气:女儿这公婆居然还有这毛病?又自责自己没有给女儿陪房几个得力家人,怎么连这样小事都隐瞒了下去?她自己又不跟女儿生活,不知道这些琐事。
于是扭头去看女儿。
寿宁却满脸羞红。出嫁之后就算跟娘家再亲密还是学会了撒谎:有些事情她觉得会抹黑丈夫抹黑婆家就会有意识隐瞒,不跟娘家提起,否则她现在跟丈夫家也算一家人,丢脸还是丢自己的脸。
加上她陪嫁丰厚,觉得两位老人在医馆看病是正经支出,所以从未拒绝过付钱。
再说她自己都不知道公婆在医馆的大额开销是这么频繁来请平安脉,于是小声跟娘解释:“每次都是医馆来算总账,加上抓药钱,我并不知道公婆时不时就来请平安脉。”,这么频繁请平安脉,就算是顾家这么富贵的人家都扛不住,顾家祖父母最多每个季节请一次平安脉。
“不止呢,两位在我们这里什么都买,人参、红参、鹿茸各种药材,连夏日里我们解暑的酸梅汤都买好几兜走!”小药童早就看这两位公婆不顺眼了,趁机告状。
这下围观百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温家公婆觉得儿媳妇结账,所以不买白不买,狠狠占便宜罢了。
“有人参?”大太太再好的涵养此时也忍不住了,“既然平日里没少买人参,那怎么还要打发我女儿来娘家要人参续命?”,她平日里觉得两口子对女儿好,加之不想让女儿夹在中间为难,所以对两位都客气以待,免得他们关上门苛责自己女儿,谁知小心翼翼还是换不来友好,那她还要什么好心声?
寿宁不知道为什么鼻头一酸,又委屈又气恼,低下头,不敢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顾一昭趁机对着郎中拱手道谢:“多谢大夫澄清,也让大伙儿都知道了这钱是我大姐垫付的,否则不知道的还当我们顾家大小姐是医馆的托呢?”
惹得周围人哗笑,看向温家两公婆的目光更加犀利。
温家两公婆此时脸涨得通红,他们虽然脸皮厚但也受不了众人谴责,恨不得此时地上出现了洞能钻进去逃跑。
倒是温母眼珠子一转,上前拉着寿宁的手,嘴巴一皱,“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儿媳妇,你不会怪我们吧?”
“娘,您这是作甚?”寿宁被吓了一跳,自己的泪也顾不得收,赶紧扶住温母。
大太太此时已经充满警觉,因此立刻上前拉起了温母,防止她跪在女儿跟前:“亲家母,你好好说话,我女儿嫁过去对你们t两口子孝顺有加,你忽然号丧做什么?”,说着给自己随身婆子们使个眼色,叫她们从腋下扶住温母,明面是扶持暗地里是挟制,免得她出鬼。
“都怪我,不干你爹事,是我平日里身子弱,担心自己活不久,所以想多吃点补药也好陪陪你们这些孩子。”温母本想当众给儿媳妇下跪示弱,可是被挟持住使不上劲,所以只好又哭又哀求,满脸可怜。
旁边的温父也开口:“是啊,你成婚五年后与我家老三一直无出,爹娘想多活几年,看到我们金孙出生。”,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影影绰绰,两人居然扭转话题,暗暗指责是寿宁不能生育。
顾一昭摇摇头,她穿越来遇到的亲爹顾介甫虽然不是渊清玉絜之人,但比起来这样的市井无赖简直算得上是好爹了。
这话说出口,围观的群众就渐渐变了腔调:
“这么说,这公婆还是有好处的。”
“是啊,谁家能忍受儿媳妇不生孩子?”
还有个肥胖大婶对寿宁说:“看你公婆对你多好,你没有孩子都不曾给你使脸色。”
顾一昭气急,最讨厌这种慷他人之慨所谓“热心嫂子”的搅屎棍了,打着热心的旗号行得全是损人不利己的事。
她张口打断那大婶:“我家的事,轮不到你这样的人来插嘴。”
旁边的大太太也赶紧开口给自己女儿正名:“寿宁说过给你纳几房妾室,是女婿不愿意,哪里能怪寿宁?”
人群风向也随之一变“这么说,不是人家姑娘是妒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喽?”
正说着,人群中钻出个书生,满脸焦急:“爹!娘!娘子!”
“相公!”寿宁也喜出望外,迎上去。
这就应当是大姐夫了,他生得瘦而高,脸也算清秀,很有读书人的儒雅,不过顾一昭先入为主,觉得这个姐夫又懦弱又爱占便宜,所以对他的面相也没什么正面评价。
她还要趁此机会补刀:“郎中在这里,也可以问问,所谓生不出孩子是两个人的问题,谁知道是男人生不出还是女人生不出?说不定还能给大姐夫把把脉呢。”
“不成!”温母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