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昭点点头,又问:“那抓我的内奸可有下落?”
“有有有!”高大义连着点头,“世子手下将那人头颅割下带给士绅辨认,乡绅认出是隔壁乡下的一户员外家二儿子,百姓们气得连连唾弃,要不是世子拦着不许他们出门,只怕他们眼下就要扛着斧头锄头去那户员外家算账。”
好好儿的人不做,做什么倭寇内奸?百姓们气得骂了半天,发誓定然要将此人绳之以法。
既然这件事已经解决,顾一昭就放下心来,只要事情公之于众,她就不会怕那家人的打击报复,反正他们将要被诛九族,也不会再有余力报复。
她坐在房舍里,叫人唤来了乡绅家女眷,与她们闲聊些乡间诸事。这才知道自己跌落的那座石桥本已被废弃多年,连栏杆上的石材都被拆走,怪不得能出事。
待到饭点,乡绅家又送来齐整一桌菜蔬:滑肉紫菜汤、干烧黄鱼、黄焖笋干、腌辣酱蟹钳、凉拌马兰头香干,甚至还有一份清炒牛肉。
顾一昭看一眼就赶紧婉拒:“也不知还要在这里守多久,还是先给前头的士卒们吃吧。”
乡绅家夫人笑着给她宽心:“娘子放心享用,我们家虽然穷,但吃几顿饭还是没什么。外头的士卒们都有好饭好菜,这是萧大人亲自吩咐下去的,不敢怠慢。”
顾一昭放下心来,这才坐着吃起了这顿饭。
或许是今天受了惊吓,或许是乡间饭菜鲜甜,这顿饭明明比顾宅平日里吃得简陋,但顾一昭还是觉得很好吃:
滑肉细腻成泥,吃进嘴里却又觉得弹牙,里头胡椒粉加得实在,喝一口汤全身热乎乎,寒气顿时无可遁形;
黄鱼很嫩,揭开鱼皮下面的鱼肉蒜瓣一样雪白鲜嫩,下面的蒜米香气渗进了鱼肉,锅气带着暖呼呼的热意;
笋干清爽不柴,里头纤维的部分应该已经被处理过,整体嫩得如新笋尖一样清爽嫩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成的;
螃蟹钳一口咬碎,嫩嫩的蟹肉鲜甜,里头茱萸、葱姜的辣味入得深厚,还掺杂了若有若无的糟卤酒香,简直是下酒神器。
顾一昭居然就着这些菜,吃了一大碗白米饭。
等吃完饭,女眷们又差遣了丫鬟送来泡脚的姜紫苏艾草汤,顾一昭泡了一身的汗,这才舒舒服服又擦干了汗珠,躺在了床上,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不知是外面士兵操练的呼喊声给人安全感,还是萧辰护在她身边太过有安全感,今日发生了那么大的惊吓,顾一昭居然连噩梦都没做一个,安然睡了一整晚。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丫鬟服侍她梳洗,继续闲吃饭,等到当天下午时,外面弘哥儿送进来一个好消息:大股倭寇已经肃清,顺利的话他们明天早上就可以启程上路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自然都很崇拜英雄,弘哥儿眉飞色舞说起萧辰的功绩:“听说他昨夜带着一队士卒潜入附近的水田里,趁着夜色直接淌了泥水过去,将躲在田间草棚里谋算着趁夜偷袭的倭寇尽数斩杀马下,可神勇了。”
怪不得有怯寒的药材,他这样,又要淌水又有夜露侵袭,不会也受了寒气吧?
顾一昭心不在焉,吩咐坠儿:“昨夜里我用的那紫苏艾草生姜水,不如将方子送给乡绅家,给士卒们那边也送一份。”
“好好好!”弘哥儿也回过神来,“他们这些人是不容易,我们也该出出力。”
村口,萧辰骑着马带着士卒从村外回来,风尘仆仆,但是大家脸上都喜气洋洋:“肃清了!”
村民们围在队伍两侧也跟着喜气洋洋,多亏了萧大人带的兵卒,才能让村里免受灾祸,他们自然是格外感激,纷纷举起手里的红鸡蛋、年糕块、杏干等吃食往士卒们手里塞。
萧辰治下甚严,士卒们不敢收礼,但却也跟着百姓们同乐,能看到这一幕,似乎这几天的风餐露宿和辛苦杀敌都是值得的。
拐过弯进了乡绅家大门,萧辰翻身下马,士卒们各处散去,往自己分配的临时住所奔去,短暂休息后他们还要继续寻找剩下的敌人。
身边没有人,萧辰莫名举起手对着阳光看了看。
昨天事关紧急,两人就没有顾惜什么男女大防,五娘子被他拉着手起身,用的就是这只右手。
微微眯上眼睛,似乎还能感觉到手心的热度。
萧辰收了收手掌,手心合拢了一些。
再踏进五娘子短暂休息的地方时,他已经神色如常,温和笑着与弘哥儿和五娘子打招呼,简要说些能透露的战况。
弘哥儿听说还有零碎倭寇进了乡野,不由得惊呼:“那岂不是百姓不得安宁?”
顾一昭却开口:“这种情形下,不如训练各村壮丁,让他们成为主要应对势力。”
“各村?”萧辰像是没听懂。
“倭寇的战术是各处闪击,神出鬼没,朝廷的军士跟踪不及。
往往常州出事,军士们才得了消息赶到,可是一扭头——松江又出事,这怎么办?
军士们迫于奔命不说,就是时效也远远不及。”
顾一昭作为看过论持久战的穿越人士,说起这个头头是道。
“反而各处都有百姓,他们也是直接受害者,只要训练好了民兵,他们村头建起烽火台,人人学会报信,百姓皆兵,遇到倭寇,百姓不说能战胜,但至少能自保半天,烽火一燃,也方便卫所士兵到来,倭寇只能仓皇逃窜。
可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后,也能遇到同样的民兵,步步被追赶夹击,恰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到几天就能精疲力尽,也方便你们追击。”
萧辰沉吟,半天才笑道:“好主意!”,他看顾一昭的目光又多了几丝敬佩。
第73章
直到第三天下午几人才在顾介甫派去的家丁护卫下回家。
四姨娘听闻女儿滞留了多日,吓得茶饭不思,瘦了一大圈,显然这几天没怎么吃饭,在樱姨娘搀扶下走出来,人都没什么力气。
太太也是满面担忧,旁边簇拥着的几姐妹都翘首期盼,四娘子上下扫视五娘子一眼:“叫你出风头,这下差点回不来了吧?”,三娘子制止她:“你就少说两句。”,四娘子反哼一声:“你们俩什么时候好得一个人似得?”,六娘子和七娘子则是眼泪汪汪,八娘子九娘子两个人小鬼大,一左一右跑上前围着姐姐嘘寒问暖。我
顾一昭心中宽慰,姐妹们虽然平日里吵架斗嘴,可关键时候都很关心自己。
顾介甫也是一脸关切,还很有大官的风度沉稳,笑道:“能平安归来就是福。”
家人们围坐一起,听五娘子和弘哥儿两人讲述路途发生之事,不由得连连惊呼,特别是听到顾一昭拿荨麻对付倭寇时更是连呼惊险,四姨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不顾体面拉着女儿的手不放。
崔氏此时也不可能跟她计较这个,自己也跟着揪心,又双手合十连连感激老天爷:“多亏了您老人家大恩大德。”。
“也得感谢世子呢。”弘哥儿一脸后怕,“若不是他骑马教程快寻到了妹妹,又护卫我们随着大军,只怕我们还会遇到危险。”
提起萧辰,顾一昭的右手就忍不住微微屈了屈,她端起茶杯,将手心的那点悸动藏在了心里。
顾介甫听完后打发高升将车夫唤来,沉着脸色一五一十将发生了什么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与儿女们所说一致。
他听着听着心中一动,仔细询问车夫:“小姐落水,是不是世子救了小t姐上岸?”
“不是。”车夫摇摇头,“是小姐自己上岸的。”
听说不是,顾介甫有些许失望,他适才一听说落水这一出,就想顺势将此事赖到世子头上。
反正孤男寡女落水相救,难免有身体接触,这门婚事就是世子不愿意也得结下。
却没想到女儿是自己爬上的岸。
顾介甫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想到世子救了自家女儿儿子,有这层救命的恩情在,还能愁没什么地方攀附交情?
他便缓和了心情:也罢,像仰鹤白看上大女儿的好事发生一次就已经足够惊喜,怎么能指望回回都中七星彩呢?
顾一昭回了煨芋居,自然是被四姨娘哄着安抚了好几天,又给她去寒气又给她安神,每日里流水一样的补汤送到房里,四姨娘连下地都不让她下去,简直就像做了个月子,没过几天顾一昭自觉脸都圆了一圈。
她揽镜自照:“这回可真是胖如年画娃娃了。”
惹得几个丫鬟笑,山茶笑道:“小姐如今十五了,这是该抽条了。”
“就是。”山矾搭腔,“我看小姐的小衣啊,又该换了。”
几个丫鬟们又吃吃笑了起来,顾一昭脸也红了,她这具身体随了四姨娘,到了十几岁就开始发育,长得前凸后凹,那小衣更是恨不得半年就一个尺码。
想到这里她挥挥手,发下宏愿:“明日里不再喝那汤羹!”,再补就要补成气球了。
可刚说完,外头四姨娘的丫鬟金铃又端来补汤:“小姐,这回炖得是鹌鹑野梨汤。”,汤汁奶白微黄,山梨清新的滋味扑面而来,回想起上次喝这汤时鹌鹑鲜美,野梨甘甜,整道汤虽然是荤汤但却清新十足,丝毫没有荤腥味,只有淡淡的甘甜。
顾一昭咂吧下嘴:“留下吧。”
丫鬟们都笑起来,金铃一脸纳罕,于是丫鬟们笑得更欢了。
顾一昭佯装生气:“下不为例!”
下回再说。
喝完汤,麦花悄悄儿进来,带来的消息却惊世骇俗:“小姐,那风林私下里寻了豆蔻店铺约我出去,我出去他就跟我打听,问小姐可有心上人,有没有定亲的打算。”
顾一昭差点被吓得打嗝。
她喝了一大口茶才冷静下来:“他是自己问,还是帮世子问?”
“他说是自家世子吩咐下来的。”麦花回忆着风林的神情,“他贼兮兮,还私下跟我打听了许多,我瞪他,说这个不是外人该过问的,他就笑得神神秘秘,还说让我等着瞧,定有好事发生的……”
答案呼之欲出。
顾一昭坐直了身子,肯定是当初拉手救了自己,有肢体接触,所以萧辰那个古代人才想着要来提亲。
“他说自家世子正在寻官媒……”麦花也跟着猜到了答案,迟迟疑疑看五娘子,“娘子的意思是……”
她自己当然是欢欣鼓舞:“没想到我们家出了个王妃,如今又要出一位世子妃!”
“莫要声张。”顾一昭摇摇头,“事情不一定是这样。”
麦花不情不愿点点头,但也知道保密的重要性,刻意收敛了脸上的喜色,可下去时轻快的脚步是再也克制不住的。
顾一昭靠在迎枕上,想要分析些什么,脑子里却一团乱麻。
她索性走到书桌前,摊开宣纸,提起毛笔想写到纸上分析,可是只落了几滴墨汁到了纸团,最后团了几个纸团扔到字纸篓里。
没想到自己的婚事以这么一种草率又直接的方式展开。
顾一昭觉得荒谬,可当天她睡着时,结结实实做了个美梦,第二天醒来时唇角都带着笑。
山茶给她梳头时就发觉了:“娘子怎么今儿个喜上眉梢?”
顾一昭笑:“贫嘴!今儿个就给我梳个灵蛇髻。”
灵蛇髻妩媚动人,再簪上一支步步生莲的长流苏莲花簪,平添了许多成熟女子才有的风情,惹得小丫鬟们惊呼:“往日里都见娘子端庄,今日倒不同。”
哪里不同呢?她们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家娘子今日简直变了个人。
再进前院服侍笔墨,就连顾介甫都看到女儿不同,他赞许点点头:“小五长大,是该收拾起来了。”,回头就吩咐高升从自己私库里拿了些珠宝首饰送给女儿。
又吩咐太太也该带着五娘子多多在江南门户里走动:“说不定小五是个有大造化的。”
太太也点点头:“小五长得好人又能干,盼着她能寻个好人家。”,她想的好人家自然跟丈夫想的好人家不同。
说起来她也有好几个人选:“李通判家的二儿子我瞧着性情平和,听说李家不纳妾;上回扬州知府谷家的太太来苏州府做客,也夸过小五好,她家难得是家风严格,家世也好……”
顾介甫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看看。”
太太纳罕:怎么还要再看看?说起来这些人家是她精挑细选,不管家世、人品、才干都不输给自家的嫡亲女婿范阳卢家,怎么老爷还是不满意?
不过她倒没说什么,自打几位姨娘出事时顾介甫的冷漠态度,就让崔氏对这位丈夫心里越加淡漠,只一心看护自己的儿子:“也罢,叫人将弥哥儿抱进来,他也会背诗了。”
这回的倭寇入侵足足有几千人,并不是寻常的小打小闹,又是侵袭了最富庶的江南,所以在朝廷上备受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