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认为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教师值得这样大张旗鼓地防备,哪怕有寨子里的几只孽畜替他们那群人撑腰,有蛊术玄妙的祖豹在,他们也绝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这个寨子几十年间接待了数不清的支教老师,其中不乏想搞事的人,只是再厉害的人最终也是败在他手上,成了万虫窟里的森森白骨。
要说当下让岜莱危机感最强烈不稳定因素是哪位,那当属山上凭空出现的野人谢棠。
岜莱契约蛊鬼身亡时他虽然不在现场,可是他对那群弱鸡教师的实力可是清楚得很,如果说里面有人能走狗屎运杀死强大的蛊鬼,那个人就一定是谢棠。
“寨子这边有我坐镇,你无需多言,你要操心的只有除掉谢棠这一件事,”岜莱摸摸自己白花花的胡子,作出决定,“让祖豹亲自来我这里做看家护卫的狗,他那边原本预留的人手你也一并带走,务必在今夜诛杀谢棠。”
玄棘还试图挣扎一下,“可是阿爷,我的预感告诉我——”
“你莫要做这副小女儿姿态,不要用你所谓的预感来质疑我多年以来的经验!”哪怕垂垂老矣,岜莱也不允许有人挑战他统治者的威严,“我还没有正式传位给你!这个蝶族还是我说了算,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岜莱老头以身份压人,玄棘除了气得牙痒痒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他再愤愤不平,也只能选择听爷爷的话,不然就是造反了。
他心里是巴不得老头子自食恶果才能解气,可是对方到底是他油尽灯枯的爷爷,也是他存在于这世界上唯一的血缘至亲了。
他临走前特意把这份孝心外包给自己的心肝老婆,“晚晚,你在家里照顾好肚子里的娃娃跟阿爷,我去去就回来。”
唐晚晚心里恨不得他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嘴上却说,“你放心去吧,我会看好家里的老弱病残。”
玄棘这会儿也没时间纠正她的阴阳怪气,瞪了她一眼后转身拎起砍刀快速随等候已久的下属一同离开。
他不在家,现在又是月黑风高的晚上,唐晚晚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老年人觉少,不过人类遭遇重创后的身体修复机制又弥补了这一点,让岜莱变得嗜睡。
玄棘深夜出去,岜莱原本放心不下,这才跑到祠堂里枯坐准备等他回来,可是到底是身子骨不如往昔硬朗,很快那头颅便开始一点一点,脑子与周公的蓝牙开始时断时续。
祠堂是岜莱家的重地,非必要不让外人进入。
所以唐晚晚到场时屋内只有一个岜莱,护卫都在门外守着不敢进来。
唐晚晚打量了一下糟老头子的情况,适时用软绵绵的声音发出关怀,“阿爷,要不然您还是先回房间休息吧,等我老公那里有消息,我第一时间让人去您床头汇报。”
这话说得熨贴极了,仿佛处处都为他考虑。
岜莱眯起苍老的眼睛盯了她一阵,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沉默不语地继续坐着。
唐晚晚也没指望自己能几句话就说服倔老头,她看起来非常贴心地回到屋子里给岜莱拿了一个抱枕递过去,“阿爷,您胃不好,抱着它能舒服一点。”
岜莱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而是眯起狭长的狐狸眼去细细打量眼前的女人。
他早就看出来这厮对嫁入他家这事极其不满意,还不守妇道地想要逃出去。
如果不是唐晚晚腹中揣了他们家的血脉,岜莱是死也不会同意这个外乡女人进家门。
跟年少轻狂所以不认为唐晚晚有什么威胁的玄棘不同,阅人无数的老登岜莱认为咬人的狗不叫,这个唐晚晚表面上看起来温顺,实际上心里有什么坏心眼只有她自己知道。
岜莱抬手招呼趴在一旁的狗去嗅那抱枕里面有没有毒。
狗子认为没事,岜莱这才将抱枕接过来抱着,嘴上扯长了调子阴阳怪气地表扬,“你这个曾孙之母倒是很有孝心。”
唐晚晚听了只恨不得掐死这个老登,她难道没有名字吗?非在这里用这种恶心人的称号来物化她!
当然她也想掐死之前向玄棘祈求庇护的自己,这个狗屎的绝嗣男怎么就让她怀孕了?
纯恨战士心里将爷孙两只王八骂了千百遍,脸上还是带着清澈腼腆的笑意,“阿爷谬赞了,这些都是晚晚该做的。”
还好她自小就擅长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这辈子真没有一个技能是多余的。
岜莱见她递完抱枕也迟迟不肯离开祠堂,又阴沉着一张脸斥责道,“这里不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该多待的地方!孕妇就该早点休息,莫要累到你肚子里的孩子!”
闻言唐晚晚眼里快速溢出一层泪水,“可是我担心玄棘担心得都快要死掉惹!我也好想像您一样第一时间得到玄棘的消息呢!我现在回去只会更加忧思难安,孕妇心情不好,宝宝容易畸形呢!”
说完,她又昂头望向头顶的梁柱,摆出一副努力不让眼泪从眼角滑落的强颜欢笑模样,“况且您身上有伤,阿棘出门前特意叮嘱我让我务必要照顾好您,我这样一个恋爱脑又如何能辜负他的嘱托?”
眼泪这东西对于男人有没有杀伤力,在于你有没有具体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
“你爱留下就留下吧,莫要再哭了,坏情绪对孩子不好,我可不想要一个畸形的孙子。”岜莱头疼,随便摆摆手,示意她去地上的棉垫上坐下。
唐晚晚:“……”
虽然达成了她想要的结果,但是她还是很不爽。
看在孩子的份上才允许她这位孕妇坐在地上,而不是坐在椅子上,她在这个家族里的地位有多么崇高自然不必多说。
没关系,她坐哪里都没关系。
唐晚晚假笑着坐下去,温顺地拿起身边被玄棘音译过的一卷经书开始为远方工作的丈夫祈祷起来。
抱枕确实没有毒,但是里面放了大量具备助眠作用的酸枣仁跟艾草,再配上她声音柔和且连绵不绝的诵经声,她就不信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能睡不着。
等他睡着以后……
唐晚晚看向那幅背后藏有暗格的先祖挂画,眼里闪烁起渴望的光芒。
她在这边跟糟老头子勾心斗角时,谢棠在那边跟糟老头子的族人上演激烈的追逐战。
这片深山老林于蝶族人而言跟自家后花园没两样,对谢棠来说却是全然陌生的新世界。
她的身体素质确实被肉茧加强过,可是山林的地图确实没随之一起塞进她这位外地人的身体里。
这就导致谢棠在山上很轻易地迷路了。
在谢棠拽着藤蔓在树林里荡来荡去,几乎要怀疑自己已经荡出蝶族自治区,没有传送阵绝对回不去的绝望时刻。
救星出现了,那就是如雨后菌子般从漫山遍野里冒出来的追兵。
她看见对方时,感动得险些哭出声来。
她瞄准一个落单的村民,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将他砸晕,再动作利落地开始扒他身上的衣服,准备换上以后混在追捕者的队伍里逃下山去。
“棠棠老师。”
把对方扒得只剩裤衩一条的谢棠身体一僵,停下手来看向声音的方向。
只见她好久不见的学生哑巴阿媞正站在巨树旁边,用那双满载喜悦的大眼睛瞧着自己。
见确实是她以后,阿媞先是扑过来欣喜若狂地一把将她抱住,“棠棠老师!见到你真好!嘶嘶!”
接着她昂起脑袋天真无邪地对她发问,“棠棠老师是要在这里采阳补阴吗?”
她看看脚边正处于昏迷状态的光秃秃男子,又看看眼前目光呆滞的谢棠,微张着嘴巴发出了善意的提醒,“可是玄蜃也在找人的队伍里哦,他性格很霸道的,你采补时候不要被他发现,嘶嘶。”
谢棠觉得有必要在学生面前为自己摇摇欲坠的形象作出一番解释,“我只是……”
“不要说你与玄蜃没有关系,”阿媞摇摇头,“棠棠老师的身体由内到外地散发着玄蜃的味道,我不会认错的,你没必要跟我解释。”
由内而外散发玄蜃味道?是那天他留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还在?
“我……”谢棠凌乱了,救命啊!她想解释的是扒人衣服这件事啊!
只是谢棠刚一张嘴,阿媞再次将她的节奏打乱,“时间紧迫,你先换上这人的衣服,我立刻带你下山嘶!”
只要能带她下山,那阿媞好妹妹说啥就是啥!
谢棠眼前顿时一亮,手忙脚乱地开始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只是套着套着,她又发现哪里不对劲,她手上动作没停,嘴里疑惑地朝阿媞发问,“你说玄蜃在追捕我的队伍里?”
“玄蜃是这次追捕你跟你同伴的主力。”阿媞一直都是老师喜欢的三好学生,立即举一反三思索起谢棠可能会产生疑虑的其他点。
接着她耐心地展开解释道,“玄蜃确实杀了玄棘嘶嘶,但族长毕竟只剩下他这一名继承人了嘶嘶,他只能对他犯下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推这位独孙出来戴罪立功。”
谢棠懵了,从这个结果来看,杀兄的玄蜃似乎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惩罚,反而得到了晋升。
可是岜莱老头在两兄弟之间明显极度偏爱玄棘,他那样一个自私自利、睚眦必报的狗东西被看不上眼的“杂种”杀了亲孙子,还能这样轻易地原谅对方?
而且假如这些天玄蜃都在外面追捕“逃犯”,那万虫窟底跟她同住一室一厅的贞子哥又是谁?
不会吧?他难不成真是跟玄蜃拥有同款纹身跟同款母亲遗物的好兄弟?
谢棠对现在的情况是满腹疑虑,但一切都要等到下山以后再说。
她人长得高,把头发盘起来往独角帽里一塞,拿地上的泥土往脸上一抹,这黑灯瞎火的夜晚离得远的村民也根本看不出她是哪个。
谢棠跟着当地导游阿媞一路精准躲开人群往山下逃窜,路上交流起接下来的打算,她说,“我准备去小芳那里躲一躲。”
阿媞表示赞许,“她那里味真足,再高明的猎犬也找不到你嘶嘶。”
等到两人抵达目的地附近,阿媞并没有选择跟她一起靠近小芳的屋子,她要回到搜查队去做收尾工作。
临走之前,阿媞问谢棠,“棠棠老师不好奇我此前为什么装聋作哑吗嘶嘶?”
在这风波诡谲的蝶寨,好奇害死猫。
谢棠经历过种种惊悚事件以后,不该多嘴的事情她绝对不问。
“你不说话自然有你自己的理由,这有什么好问的?”谢棠抬手从身上摸了摸,拿出一块被裹在塑料包装袋内的糖果递过去,“谢谢你帮助老师逃难,这是我给小班长的奖励。”
阿媞没有第一时间将它接过来,只是低头怔然地看着谢棠掌心内的糖果,这一刻她才对谢棠的回归有了真真切切的实感。
这寨子里暗无天日的生活实在太苦了,只有谢棠的存在能带来一丝甜蜜。
阿媞低声说,“棠棠老师,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谢棠抬手将她奔跑时掉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温温柔柔地说道,“嗯,老师相信你。”
阿媞又说,“棠棠老师,其他人也在等你回来。”
谢棠的眉眼依旧那样温柔,她上前将糖果放进阿媞的掌心内,再用她的手指将其包好,“好孩子,谢谢你们相信老师,老师会努力给你们创造出一个美好未来的。”
这一刻,阿媞觉得自己为眼前这个女人再死一次也没关系。
只是有件事情她需要提醒,“今晚大祭司祖豹在寨子里坐镇,他蛊术极其强大,你尽量不要跟他对上。”
谢棠被她逗笑了,“单挑祖豹?你看我像那么胆大包天的人吗?”
阿媞没说话,因为谢棠确实不像,她就是。
在谢棠的安危跟自己摇摇欲坠的人类马甲之间犹豫了一会儿,阿媞忽然张开嘴巴,用手从中掏出一只长约一米的黑褐色尖吻蝮蛇来。
毒蛇一张嘴就是人话,“老师,我在山上的这段时间就让毒舌来保护你的安全,嘶嘶。”
自诩也是千帆过尽的谢棠手臂哆哆嗦嗦好一阵,硬是不敢接话,更是不敢接蛇。
每次谢棠都觉得之前遭受的惊吓已经是恐惧的极限时,这帮蝶族人总能给她整出一些别开生面的惊悚小节目来。
急着赶路的阿媞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静待谢棠接受,她直接向前一丟把蛇扔谢棠脖子上缠好,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
毒舌一边在谢棠身上转圈圈cos围脖,一边支起上半身将自己的蛇脸往谢棠眼前凑,“棠棠老师,你可要好好珍惜人家呦。”
怪不得阿媞说话总是发出诡异的嘶嘶声呢,原来她的毒舌真是一条毒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