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韩子舟叹气,“北边形势不大好,东北连丢三城,陛下打算送兰敏公主到北蛮和亲,听我叔父说,皇后娘娘过年期间脱簪在大殿外跪了整整三日,都没能让圣上收回成命……”
宁卓归瞧着韩子舟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追问下去:“这事没完吗?后来呢?”
韩子舟深深吸了口气,“皇后娘娘毕竟是诚之姑母,他在元宵宴会上主动请缨,被今上驳回后,带着以前在国子监的好友在皇城外游行,被关进了大牢里,直到现在还音信全无……”
宁卓归:……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眼睛瞪得有龙眼那么大:“诚之,他可太有种了!”
震惊之余,二人对杨诚之这样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意外,杨诚之为何会被送到西南?就是因为他在京城时,借着外戚的身份,为不少交好的年轻武将找了出路……
大安朝重文轻武,偏偏军中威望颇深的定国公又是皇上的亲舅舅,皇上后来又娶了定国公的亲闺女、自己的亲表妹为妻,惹得当时的文官们很是不快。
为了熄灭文官们的怒火,定国公不得不上交军权,在京中养老,但就算这样,还是碍了不少人的眼。这一回让公主和亲,讲不清是真的为了和平,还是为了挑拨皇上与定国公之间的关系。
韩子舟对宁卓归的观点很是认同,杨诚之失联这事儿,他也是这两天才收到的消息,不由得担心起好友的处境来。
吕二娘突然听见这样的消息,心里也非常忧虑,不过她担忧的不是杨诚之,而是即将秋闱的吕康。朝中乱成这样了,连杨诚之这种世家公子都进了大牢,会影响她家吕康秋闱吗?
她将自己的顾虑告诉给罗乐,罗乐让吕二娘放宽心,只要辰州安稳,秋闱就不会有影响,该担心的是明年的春闱,要是朝廷真的乱了起来,吕康这辈子都只能是个秀才了。
吕二娘双手合十道:“秀才就秀才吧,没什么比他平平安安地活着更重要了,等他考上了秀才,就让他回来跟我学做豆腐,日后挂个秀才豆腐的招牌,总能糊口……”
吕二娘一直坚持供吕康读书,大抵是因为心里有一股气在,觉得只要吕康当了官,那些人就不能借她的身世欺负吕康了。
这会儿知道了杨诚之的身份,还听宁卓归和韩子舟说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忽然觉得只考个秀才也不差,京城贵人那么多,连杨诚之那样身份贵重的世家公子一不小心都要坐牢,更何况她那总是意气用事的儿子?
罗乐觉得吕二娘想得太简单了,吕康是不能继续科考了,但当官除了科考外,还有别的路子,比如经久不衰的举孝廉。再说大安风雨之秋,以吕康的心性,不像是安于一隅的人。
为了让吕二娘有个心理准备,罗乐只能暗暗劝她:“不进京考学这事儿,还得看吕大哥的心意……”
吕康的心意是什么?当然是考啊,不仅要考,还得做大官,这样上对得起吕二娘和他的师父杨山长,下对得起……
好不容易等到吕康沐修,他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只请罗乐好好开导他娘,然后匆匆赶回了书院。
吕二娘气得红了眼,心想考学哪有平安重要?
只是没两日,吕康又回来了,这一回一起同行的还有杨山长和一位与罗乐差不多大的年轻女孩子。
女孩子名为杨子衿,是杨山长的女儿。
杨山长的来意意很简单,与杨诚之、还有字形礼炮有关。
“罗姑娘,我听吕康说,诚之在京城里用来发射信号的东西,与你有关?”
罗乐眨眨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听到了什么?信号?
罗乐内心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询问杨山长:“您说杨公子用来发射信号的东西,该不会是烟火吧?”
杨山长点头:“杨诚之用的跟宁卓归在元宵灯会时在空中弄出来的那个东西,是同一种?原来叫做烟火?”
罗乐不由得看了一眼吕康,烟花的事情,他该不会什么都没跟杨山长说吧?
吕康眨眨眼睛,让罗乐放心,跟她有关的事情,他什么都没说。
杨山长虽然是吕康的师父,但在他问起跟罗乐有关的东西,吕康全部说不知道。要不是杨诚之在京城里闹的动静太大,他担心罗乐被打得措手不及,才犹犹豫豫跟杨山长吐露一二。
杨山长原本对吕康这个弟子、以及女婿候选人还是很满意的,但见他这么维护罗乐,又听罗乐是他表妹,就想着把人从女婿候选名单里剔除。
但天不随人意,他家倒霉孩子竟然看上了吕康!不是突然看上,而是默默看上了很久,甚至悄悄利用他的影响力影响人家吕康正常的相看!
等杨山长回过味来,才发现自己最开始会对吕康关注,就是跟他家倒霉孩子杨子衿有关!
杨子衿是个心细胆大的,察觉到杨山长忽然没那个意思后,自个儿挑明了自己的心思,并提出想见一见罗乐的述求,若吕康和罗乐两人两情相悦,她也就认了。
正好出了杨诚之这事儿,杨山长通过上一次跟罗实泰的见面,是知道烟火跟罗乐有关的,刚才的明知故问不过是试探一下罗乐和吕康。
他原先还犹豫着是直接找罗实泰还是先探一探罗乐的口风,就遇上了女儿的事情,便干脆先来罗乐这里一探究竟。
杨子衿就站在杨山长身后,正好瞧见罗乐和吕康的眉来眼去,顿时情绪起伏,心绪不宁间清了清嗓子。
这一嗓子可了不得,吓得吕康立马坐正了身体,目不斜视地扭头看向杨山长,仿佛很怕自己在杨山长面前损了自身形象。
罗乐没眼看吕康的装模作样,慢悠悠回杨山长的话:“您说得不错,宁公子、还有杨公子的烟火,是我卖给他们的。”
杨山长深深地打量了罗乐一眼:“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东西的?”
罗乐被他看得有些紧张,缩了缩脖子:“这东西不难想,我随便弄一弄就弄出来了……它有问题?”
杨山长虽然好奇罗乐怎么弄出来的烟火,但也没有盘根问底的执拗,故而罗乐含糊回答,他当她不愿意说,也就算了。
他意味不明摇摇头,又点点头:“之前没问题,但现在杨诚之用它大闹京城,以后就不好说了。”
第98章
罗乐:……
要不说烟火还可以当做信号弹呢?
这东西传递信息太方便,杨诚之利用这个烟火作为解散信号,把京城闹得人仰马翻,即便他人进了大牢,外面那些跟着他胡闹的人,也依旧在用烟火闹事,直到上个月,才消停下来。
杨山长认为,那些人不是真的消停,而是手上的烟火用完了。
虽说烟火的来源还没传开,但前有郴县元宵灯会的烟花会,后有罗乐的烧烤店开业仪式,如有人有心追究烟火的来源,罗乐这儿是躲不掉的。
罗乐也想到了这一点,心想以后不能随便找靠山,瞧着杨诚之文质彬彬的,没想到胆子那么大……可千万别把她的烟火弄成违禁品了!
她脑海里一时间思绪纷飞,连忙为杨山长奉上一盏茶:“山长,您觉得我那烟火还有什么补救措施吗?我那烟火是为了过年过节时与民同乐的,可从未有过什么歪心思……杨公子那样用,可不关我烟火的事啊!”
杨山长并不担心罗乐会烟火出事,这儿是辰州,天高皇帝远的,朝廷连北蛮都应付不过来,哪有空来管这从古至今兵家都懒得争的辰州?
若不是今上对南诏还有些心思,只怕连知府都不想派过来了。
只是……
杨山长无语地接过罗乐端过来的茶,他不担心,是因为他看得清楚如今的形势,这罗乐怎么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罗乐仿佛看明白了杨山长在想什么,坦然道:“这本来就不是烟火的问题……就算朝廷知道了烟火是我弄的,那又如何?派兵来捉我吗?”
她偷偷瞄了一眼杨山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从他出现到现在,从未斥责过杨诚之的行为,也没有用杨诚之来警示吕康,试探的爪子挠得她心痒痒,于是忍不住小声蛐蛐道:“朝廷的军队不全困在了东北?还能有人来辰州吗?”
听得一旁的吕康冷汗直流,当着杨山长的面呢,罗乐能不能管住她这张嘴啊!那可是朝政,是她能随意评论的吗?
杨山长先是震惊于罗乐的胆量,再一听罗乐后面补充的话,更诧异于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对朝中局势这么了解,不由得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朝中武将众多,罗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没有受到杨山长的斥责,罗乐之前的问题与试探已经有了结果,遂笑眯眯地接受了杨山长的告诫,转开话题,问杨山长要不要在这里用晚饭。
杨山长还以为罗乐会继续追问他,见她主动转移话题,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他没回答,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女儿。
杨子衿还沉浸在罗乐刚才的大言不惭里,她没想到,女孩子竟然可以这样大声议论朝政,甚至在言语中多有不屑……
这,是能被允许的吗?她爹竟然没有呵斥罗乐,为什么……
罗乐见杨子衿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有点尖锐,但又好像没什么恶意……
她深深吸了口气,忍着不怎么舒服的视线,摸了摸战栗的鸡皮疙瘩,见杨子衿还不收敛,提醒道:“杨姑娘,你愿意在我家用晚饭吗?”
“好。”
杨子衿没犹豫,直接答应了。
只是这声好咬牙切齿的,听得杨山长和吕康都忍不住皱起眉来。
杨山长是知道女儿的心思的,不满于女儿对待情敌时的无礼。
而吕康就复杂了……
他看了看杨子衿,又看了看罗乐,最后纠结了许久,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杨山长和杨子衿的喜好一一告诉了罗乐。
除此之外,还让罗乐多准备一些菜,可以让他师父带回去给他师娘、师兄一家人等等。
就差没让罗乐做一桌能打包带走的宴席了!
罗乐不由得看向杨山长身后的杨子衿,只见她的脸颊在一点点的变红。
罗乐虽然没什么恋爱经验,但她见过不少小情侣啊!记得心上人的饮食习惯,下意识讨好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这不是暧昧期,是什么!
再看到面前表情严肃的杨山长,罗乐脑子一抽,直接抓住了杨山长的胳膊,把人从椅子上逮了起来,拉出门外,一边走,还一边说要让杨山长亲自看她下厨……
把人带进了院子,才想起来像杨山长这样的文人,大概率有‘君子远庖厨’的清高。
罗乐默默松开手,对着杨山长悻悻一笑……
杨山长瞧着罗乐的行为,哪里还不明白这小姑娘跟吕康之间一清二白?他本来就满意吕康,这会儿见罗乐是个拎得清的,就更满意这个女婿了……
天下指不定什么时候会乱,能跟罗家寨扯上关系,即便将来他想做些什么,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家里人也能有个保障……
只是,他沉默地摸了摸被罗乐抓过的胳膊,心想有这样力气大的小姑子,万一以后有什么矛盾,他女儿细皮嫩肉的,怕是打不过……
杨山长的动作太明显了,罗乐想忽视都不行!她不由得为自己辩解:“山长,我虽然力气大,但从不打人……”
话音未落,一旁的阿柔抬着一个约一米宽,二十公分厚的石磨跑了进来,阿愚弓着腰跟在后面,神情紧张,生怕阿柔一个没拿稳,让石磨砸了脚。
罗乐的脸瞬间晴转阴,三两步跑过去,单手将石磨拿起放到一边,另一只手则抓住了阿柔想要逃跑的衣领,对着小皮猴的屁股就是啪啪两巴掌。
现在是夏天,阿柔穿得薄,巴掌声清脆得很。
阿柔瞬间大哭起来,捂着屁股跑进屋去,边跑边控诉罗乐打她,哭哭啼啼地跟吕二娘告状。
阿愚倒是懂事,跟罗乐打了声招呼后,单手拎起石磨也进了屋。
罗乐夸完阿愚懂事,拍拍手,对着堂屋吼:“二姨,别听她胡诌,是她先玩石磨的,那么大个石磨呢,我只是轻轻拍了拍她!”
吼完这一嗓子,罗乐猛地想起还在院子里的杨山长,又换上了较为得体的笑容,心虚地为自己辩解:“那个……山长,我妹妹她身上沾了灰……”
而目睹了一切的杨山长:……
见杨山长没说话,罗乐挠挠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灵机一动,眼睛一亮:“咳,山长,我们姐弟有自己的家,不跟二姨住呢……这段时间我烧烤店刚开业嘛,二姨不放心我,才搬过来的。平时我们都各住各的家……”
嗯,虽然吕二娘跟罗乐姐弟三个住了一年,但她在长日村里有自己的宅子,作为成年人,她想住哪住哪儿,只要没睡在一张床上,怎么不叫各住各的呢?
罗乐想,为了吕康能顺利娶上媳妇,让吕二娘放心,她得好好帮帮忙……
只是这家里不止罗乐一个红娘,阿柔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加上吕二娘对罗乐的滤镜忒厚,不觉得阿柔伤得有多严重,加上这石磨比阿柔的脑袋还要大,把吕二娘都吓出冷汗了,让她站到一边去面壁思过。
吕康虽然知道罗乐疼妹妹,不会真让她受伤,但此时还有杨子衿在一边看着呢,他不好让自己太过冷漠,过去轻声哄阿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