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想了想，道：“辰州各大山寨应当养了不少牛，只是……你也明白，我是说不上话的。”
罗乐：……
她当然知道各大山寨会养牛，但她这不是不想被山寨当猪宰吗？不然她一个家里住着山寨头子的人，跑县衙来做什么，吃撑了？
罗家寨的耕牛从来都不在罗乐的考虑范围内，她不傻，能去外面买，为什么要消耗自家的牛？长日村如果有牛，也同理。
二人面面相觑，县令发现罗乐长时间的沉默，才猛地意识到她不想跟那些山寨头子谈耕牛生意，经常被宰的县令忽然有种见了亲人的亲切感。
他试探道：“罗姑娘觉得咱们辰州知府韩大人如何？”
罗乐：？
见罗乐眼睛一亮，县令就知道这是个向着朝廷的好姑娘，心里头温热道：“你若想买牛，不如去府城一趟，韩大人这两年一直在劝课农桑，就是可惜没什么成果……”
县令觉得没成果也不能全怪韩大人，他在郴县当县令那么多年，不也拿周围村落的小山寨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更别提要让他们种植皇谷了，哎……
罗乐听着县令的抱怨，若有所思，虽说前两年她跟韩知府有过龃龉，但这位大人这两年兢兢业业，即便不是什么青天大老爷，也是个合格的官，若是以各村的名义买牛，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买牛这事儿罗乐没出面，交给贺村长去办的。
一来韩知府这人先前还看不起她，罗乐虽不记仇，却也不是个愿意上门吃亏的人，再者她年纪太轻，万一价格虚高了，正常的讨价还价被韩知府以为她在找茬怎么办？
贺村长不一样，年纪大，还是里正，真吃亏了还能倚老卖老，非常适合当这个买牛人。
罗乐还怂恿他带着其他村的村长一块儿去：“贺叔，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啊，不如这样，你邀上红云村的钱村长、下林村的田村长、临河村的……你们十几个村长带着几十号人一块儿去，届时我再让烧烤线的接应你们，牛即便买得多了，也不会被不长眼的山寨小伙找茬。”
贺村长：……
这是去买牛呢，还是去打劫府城呢？
罗乐不觉得自己这么安排有什么问题，有道是人多势众，别说郴县县令和韩知府看附近小山寨不爽，罗乐也不爽啊！郴县附近的是老实了，出了溪虎山范围呢？
真以为她的商队出行很顺利吗？那都是拿冲天炮唬出来的。
辰州各山寨凭什么有那么多牛？不说全部吧，半数是‘劫富济贫’出来的！
不多带点人，真被山寨抢了怎么办？
辰州山匪多可不是传着玩的。
弄了烧烤线还是有好处的，至少需要护送队的时候，无需抽调其他作坊的人手，烧烤线的人就够了，他们常年在山里跑，对辰州的路熟悉，各山寨的人也认得他们的面孔，只要不是故意找茬，看在罗乐的面子上，多少会客气一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罗乐如今是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名声还特别好，众山寨谁都不敢赌自己将来会不会求到罗乐那儿去，再者，她的菜油、辣椒和烧烤确实美味！
若不是住惯了自己的窝，舍不得自家的地，不少人还想搬去长日村附近呢。
而府城里，韩知府觉得自己倒霉极了，明明是罗冽跟猫头寨对峙，罗冽输了之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了，连累他不得不承受众山寨的怒火。
山寨憨包多，说他们胆子大吧，知道绕着衙役走，说他们胆子小吧，敢在他去劝课农桑的时候扔泥巴。
他已经反复说过，他跟罗冽不是一伙儿的，山寨头子们听没听进去不知道，反正他们手下的憨包们大事不闯，小事不断，折磨得人没法子了。
这会儿听见底下的人说有一帮自称是郴县那边的村民来买牛，韩知府先是一喜，随即幽幽叹了口气，问旁边的主簿道：“咱们能派多少衙役出去？”
“回大人，之前派出去劝课农桑的还没回来，你要用人的话，最多能派出去一个人。”
韩知府：……
一个，能顶什么事？
主簿见韩知府面色不虞，小心问道：“大人，咱还卖牛吗？”
韩知府心想不能打击村民想要种地的心，牛当然是要卖的，只是卖多少……
“先去看看他们要买多少。”
贺村长记得罗乐的话，总共十五个村落，理论上每个村落最少得分到三头牛，总计四十五头牛，当然了，如果能在这个基础上多买，那就能买多少买多少，届时如有多的，多出来的牛，罗乐愿意以成本价的半价卖给长日村的人。
贺村长大致猜到了罗乐要这么多牛的原因，他隐约听儿子提起过作坊春耕假轮休的事情，人确实是没法跟牛比，而一头牛耕十亩地，和十头牛耕十亩地能是一回事吗？
知道罗乐打算为作坊员工提供牛，且不管员工家里有没有养牛，贺村长那骨子劲就上来了。
这买牛哪是为了罗乐？分明是为了自己！
故而卖牛的官员听见贺村长狮子大开口要一百头牛，瞬间有种这人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贺村长一点儿不虚，罗乐能给他那么多钱，他当然是能买多少买多少！
“官爷啊，你不知道，我们那儿离府城远，大伙儿就想着能少跑一趟是一趟。”
卖牛官问：“一次性买那么多牛，你们出得起价钱吗？”
贺村长旁边的想说他们付得起，后背突然被狠狠拍了一巴掌，不得不咳嗽起来。
贺村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抹了把脸，露出肉疼的表情，卖惨道：“官爷啊～你不知道啊～我们都是些没什么本事的农民，省吃俭用两年多，好不容易才凑到了够买牛的钱，哎呀～”
在场能当村长的，哪个不是村里的人精，纷纷跟着贺村长哀嚎起来。
“官爷啊～为了买牛，我家这些年连病都不敢生，病了就自己上山抓野药吃～”
“官爷啊，你行行好，让我们便宜点儿买牛吧～”
这场面哟，知道的是在买牛，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受了多大的苦楚，一个个想要知府大人为他们伸冤！
韩知府到的时候，场面就是如此混乱，他忍不住呵斥道：“噤声，光天化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贺村长等人没什么见识，但瞧见周围的官员都朝这个出现的人行礼，自然明白这个人身份不一般，还真被他呵住了。
卖牛官跟韩知府讲述了一百头牛的事，韩知府默默数了数周围聚集的人，问道：“你们是来买牛的？”
其他村的村长听到卖牛官叫韩知府大人，腿都软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只有贺村长，镇定回道：“是，我们都是各村村长，要春耕了，这些年风调雨顺，大伙儿又乘上了罗东家赚钱的东风，就想着买头牛放家里，平日搬东西也方便。”
贺村长这话说得不假，耕牛除了能够耕地外，还可以用来赶车，秋收的时候，还可以用来拉碾脱谷。
韩知府上下打量他一眼，眼前的中年人虽然皮肤黝黑，衣服却洗得发白，把自己打理得很干净，瞧着是个勤快人，说出来的话还挺实诚。
而罗乐在辰州的事情，韩知府不说一清二楚，但也颇为了解，看着前头十来个人，问道：“你们家里都有人在罗……东家那儿做工？”
其他人点头。
他们不觉得韩知府这么问有什么问题，贺村长心却提了起来，他以前听罗三说过，这些做官的，不会问无意义的话，突然这么一问……
贺村长面露难色，像是硬着头皮问韩知府：“大人，这罗东家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无措地搓着手，老实巴交道：“大人，我们都是农民，这罗东家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可跟我们没关系啊，我们只是看她给的工钱还不错，才在农闲的时候帮把手……”
其他村的村长：？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向贺村长。
等等，真不是他们耳花了？谁都能说自己跟罗乐没关系，你个老贺，得了罗乐最多便宜的人，怎么好意思厚着脸说自己跟罗乐没关系的？！
大伙儿忽然为罗乐感到不值，谁能想到，老贺竟然是这种人？
其他村长有点精明，但不多，更别提什么城府了。
韩知府本就对罗乐做的那些事情感兴趣，这两年在辰州多受挫折，他意外发现这辰州的女当家们比男当家们有胆识得多，就拿猫头寨来说，他本来都要跟那萧大当家谈妥当了，偏偏罗冽搞出了幺蛾子，现在商谈的人变成了什么南二当家，好家伙，种皇谷的事瞬间白谈了！
旁人罢了，他可不会听不出贺村长这欲扬先抑的语气，瞬间提起了精神。
第194章
“听你的意思，这罗东家还算慷慨？”
贺村长听出来这韩知府似乎对罗乐做的事情颇有兴趣，老实巴交道：“可不是哟？想当年罗东家卖烧烤的时候，我老贺可没少光顾，她是个懂事的，还特意从村里买菜呢！我们那山上粮食没多少，但野菜包够的啊！那小姑娘没什么心眼，愿意花钱买，我们哪能不挣这个钱？大人……这，我们这样干应该没事吧？”
他说着说着，话语中忽然透露着些许占人便宜的骄傲来，一边把罗乐塑造成只会花钱的小白花，一边把他们不多得的心眼展示给韩知府瞧，简直老实得不得了。
韩知府听了他的话，不由得想起自己劝课农桑时遇到的为难，瞬间梗住了，不过他到底是个当官的，撇去贺村长的那些心眼，发现这里头有用信息还是很多的。
韩知府算是发现了，饱读诗书在辰州是毫无用武之地的，对待辰州这些百姓，首先，得让利；其次，得宽心。
他们或许没什么恶意，但说出来的话确实能让人心塞，知道不止自己栽在这些百姓身上，人嘛，将心比心之后，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庆幸感。
他沉思了许久，问贺村长道：“买牛之后，你们地里准备如何？”
“大人，我们的秧苗已经养起来了，再翻几回土就能插秧了！”
韩知府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个，他看着没听懂自个儿深意的贺村长众人，深深吸了口气，说得直白了许多：“牛可以卖给你们，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你们地里得种皇谷。”
众人皆莫名其妙地看着韩知府：“大人哪儿的话，我们不种皇谷，秋收的时候吃什么？”
贺村长则紧张道：“大人，难道今年要涨粮税？”
韩知府没理会贺村长的话，不由得拧眉：“你们村，都种了皇谷？”
众人七嘴八舌道：“大人，我们都是村长啊。”
“是啊，村里那些刺头不种，我们得种啊！总不能看着乡亲们交不上粮税关进大牢吧？”
“是啊是啊！”
韩知府算听明白这些人的意思了，来买牛的这些人都是各村村长，尤其是胆子最大的这个，似乎还是个里正，瞧着其他人的表情，似乎还是个颇有话语权的。
这让韩知府非常诧异，要知道这两年他遇到过的村长，无一不是山寨的傀儡，他想要做什么，那些村长嘴上应得好好的，实际上什么都不做，问他为什么，就回他说山寨大当家不许他们村那么做……
韩知府那叫一个气啊，可他能怎么办？那些村长说了，要么他派人去保护他们，要么把山寨端了，不然他们不敢不听山寨头子们的话……
呵，他要是有这本事，还会待在辰州？
而贺村长等人发现韩知府沉默不语，纷纷壮着胆子问他：“大人，您这牛还卖吗？”
“要卖早点卖吧，我们还要赶回家呢。”
“是啊是啊，要是晚了，回去路上要是遇上山寨那些人出来打秋风，我们还得干架，多麻烦啊……”
有的话不提还好，一提，韩知府立刻警惕起来：“这话倒是点醒我了……你们这点人岁数也不小了，还要买那么多牛，路上要是真遇上了山寨那些小喽啰，能干得过？”
众人纷纷骄傲道：“大人，你别担心，罗东家知道我们要买牛，特地让她烧烤线送货的员工来保护我们呢！”
“您别看那些人数量不多，但他们穿着制服啊！我听他们说，自从年前员工大礼包发了制服后，山寨的人就不会来找茬了！”
“没错没错，听说比衙役衣服好使多了……”
韩知府：……
这些村长说话一个比一个扎心，韩知府听见他们拿罗乐那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员工跟他手下的衙役们做对比，完了之后还要贬低一下他的衙役，气得他转身要走……
不过，人没走成，被卖牛官拦了下来：“大人，咱们拿不出那么多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