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愚抖了抖，他别过脸，悄悄看了一眼哭得不能自已的阿柔，又恢复好刚才的姿势，深深叹了口气：“不该替阿柔瞒着。”
罗乐继续问：“还有呢？”
阿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问，他想了想，小声道：“不该纵容阿柔……”
他忽然回身，非常认真地对罗乐道：“可是阿姐，那样的话，阿柔会不高兴的。”
罗乐问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们被蛇咬了，阿姐也会伤心的？”
她走到阿愚面前，半蹲着身子，用同样认真的眼神与他对视：“咱们自己家养的王蛇乖巧亲人，不代表我们就可以随便把玩其他毒蛇了，万一你或是阿柔真被咬着了，我上哪儿再找个弟弟妹妹？”
罗乐仿佛被自个儿的话戳中了内心，她微微低头，身子抖了抖，好像哭了起来。
这下可把阿愚吓坏了，姐弟三人相依为命以来，他何曾见过阿姐哭泣？
是他伤了阿姐的心！
他连忙俯身抱住罗乐，急切中带着哭腔：“阿姐，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阿柔本来还在哭，听见阿愚说阿姐哭了，胡乱揩了一把脸，转身果然看见了蹲在地上埋着头的阿姐……
她大脑一片空白，眼里只剩下了正在哭泣的阿姐，立即冲上去，狠狠地推了一把阿愚，哭兮兮对阿愚吼道：“都怪你，你干嘛把阿姐弄哭了！”
阿愚一时没有防备，无措地跌坐在地上，他扯着罗乐散落在地面的衣尾，委屈看向阿柔：“还不是你！你不养蛇，阿姐就不会难过了！”
阿柔哭得梨花带雨：“那你是哥哥，你干嘛不管我？”
阿愚也气哭了：“我管你，你听我话嘛！”
阿柔撕心裂肺扯着嗓子道：“我不听话，你打死我嘛！”
正在装哭的罗乐一时间没崩住：噗……
眼看着真把弟弟妹妹惹急了，罗乐没继续演下去，赶忙把吵架的两人搂进怀里，柔声哄道：“好啦，不哭，阿姐没事……”
可已经怄起气的人，哪里是这么好哄的？
别看两人委委屈屈抱着罗乐，在她耳边抽泣，她们的小动作是一点没少，一会儿阿柔故意用脚蹬阿愚，一会儿阿愚故意用手推阿柔肩膀，一刻也没消停。
罗乐发现后，干脆利落地将两人分开，警告道：“诶，不许打架！”
紧接着，眼前便收获了两双水汪汪、红通通的大眼睛，她们像做错了事情的小狗，委屈巴巴地盯着自家阿姐。
小孩子哭起来是不顾形象的，什么眼泪鼻涕的全往脸上抹匀，瞧着可怜是可怜，脏也是真的脏。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就算罗乐养了她们两三年，瞧见脏兮兮的模样，她已经不敢去看被她们抱着蹭来蹭去的、她的肩膀了……
幸好出门前烧了热水，将两只猴儿打理干净，自己也舒舒服服整理了一番。
罗乐特地将两人哄睡后，才试探着用她爹留给她的方法，将聪明阿愚——也就是既明叫了出来。
之前既明别别扭扭跟罗乐说的故事，就是罗三通过信件告诉罗乐，她为了保护弟弟妹妹而沉睡的事。
因为那场人祸，她和既明沉睡，阿愚失忆痴傻，只留下了记得一切却无人倾诉的乐妹，而爹娘还没来得及抚平乐妹的创伤，便双双离世……
虽然不知道既明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但从他的行为来看，爹娘离世后，他应该是与乐妹有过沟通，所以才会大半夜跟着她去坟前流泪，后面又对她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知道罗乐希望他们兄弟俩进行精神融合，既明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他问道：“姐姐希望是谁留下来？”
罗乐道：“融合以后，你就是阿愚，阿愚就是你，需要分那么清楚吗？”
既明却反问罗乐：“那……姐姐觉得自己是乐乐吗？”
第145章
罗乐抿唇。
她当然不觉得自己是乐妹。
因为她有非常完整的身为现代人的记忆。
大部分人认为三岁之前的小孩是没有记忆的，很不巧，她有。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成为孤儿，又怎么被奶奶收养，如何被义务教育的政策福利照顾得以按部就班完成小学、初中的学业，然后踩着线考上了高中，在申请助学贷款的时候又幸运得到神秘企业家的资助，顺利考入了理想的大学……
在许多人眼里，她的身世可怜得不能再可怜，更惊叹于她竟然在这样的身世背景下长得那么的……阳光。
因为罗乐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尽管他们没能陪她成长，但她知道她有一对深爱自己的父母——天灾里，她在他们的爱下才得以存活。
没有父母庇护的小孩是会被人欺负的，可她幸运地遇到了奶奶。她被别的小孩欺负的时候，奶奶还会拿着菜刀威胁那个欺负人的小孩父母，要他们押着熊孩子跟她道歉。
奶奶最经常说那句话是怎么说的？
“他们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打回去，他们要是打不过敢告家长，奶奶倒要看看谁的脖子比菜刀更硬！乖乐乐，不要怕，奶奶都快八十岁了，只要没砍死人，就算报警了也奈何不了我！”
有勋章的遗孀不可怕，但年纪大、辈分高、还会拿着勋章撒泼的遗孀可就不好说了。
这世上没有软弱的人，只有没有后盾坚定选择自己而怯懦的人。
于是在还没上学的年纪，罗乐就成了村里最不好惹的孩子王。
而上学以后，奶奶更是利用自己的好手艺让她成为了班里最受欢迎的人。
俗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所以即便有人不亲近她，也不会刻意来伤害她。
至于可能存在的碎嘴子？
她的buff已经叠满了，且一直读的公立学校，有脑子的不会招惹她，没脑子的骂不过也打不过她。
再者，天天早起上学的人，谁会跟好吃的早餐过不去？
尤其是最容易出现校园霸凌的初中时期，她读的学校起码有九成的人是走读生，她们班更是全员走读，在一众普通款均价五块钱的早餐摊里，罗乐这儿提前预定一个加肉加肠分量超大的鸡蛋煎饼只需要花三块钱内部价！
别不把省下来的两块钱不当回事，知道十多年前的黑网吧吗？十块钱包天，两块钱就可以上三个小时网……咳。
这些经历是白纸般的乐妹无法想象、也无从想象的，不知道乐妹的存在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她又怎么坦然把自己的经历跟乐妹的混淆？
甚至于面对爹娘一视同仁的疼爱和乐妹的沉睡时，罗乐有种鸠占鹊巢的罪恶感和愧疚感。
罪恶感是因为发现自己竟然被这对古代的父母接受并疼爱后油然而生的欣喜，愧疚感则因为自己的到来，这个可以当她闺女的乐妹人生还没开始就被按下了暂停键……
罗乐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的胸口，她之前也是沉睡，如今换成了乐妹，是不是说明，她还有出现的可能？
既明不明白罗乐为什么沉默那么久，但见她如此动作，仿佛看穿了罗乐内心的疑问，摇头道：“她不会再出现了。”
罗乐震惊地看向既明。
既明道：“她和你之前的沉睡不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了，我和阿愚的情况跟你们也不一样。不过，她是真心想用自己的死换你醒来……一心求死的人，当然是真的死了，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罗乐眼睛微眯：“你们果然聊过。”
既明：……
“是聊过，而且……”既明瘪了瘪嘴，勉强承认了这件事，随后目光转向了一边，“让你醒来，还是我在老宅的书上找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你醒来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是你把那些东西又拿了出来，我还以为是不是又分裂出了个什么别芯子……”
罗乐对空间暴露的时间早已就有了猜测，所以既明提到‘又拿东西’时并不讶异，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透露出的关键词：“你是说，老宅还有这样的书？”
“嗯，应该是咱们的亲阿奶留下的书吧？没记错的话，阿爹就是看着那些书自学成才的……精神融合的书籍也有，不过枯涩难懂，我能出来的时间不长，挺愁人的……”
连既明都这么说，罗乐忽然明白了她爹为什么特地将精神融合的注意事项写了下来……
当然，这不是她关注的重点，而是……
罗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知道罗家村的两位那不是我们亲生的爷奶？”
既明难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罗乐：“这不明摆着吗……他们那样的人，趋利避害、心狠手辣，怎么可能生得出咱爹？
你也不想想，他们的基因怎么可能孕育出那样一个异想天开的理想主义者？根子不好，还指望后天能培养个天才出来？”
或许是不认可罗三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既明颇为傲慢地抬了抬下巴，嘴角微微上翘：“不过……你们想不出来也正常，谁让你们随爹呢？”
罗乐：……
罗乐：“你不随阿爹？”
“当然！我的智商随阿娘啊！”
或许是有自知之明，既明没提自己的情商。
罗乐无法反驳，这个是真学过生物，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男性X染色体也确实只能从母亲那里得来，但要这么说的话……
罗乐：“那我还能说我既随阿娘，又随阿奶呢！”
既明眉头微微上挑，虽说人长得还不错，做这个表情也不油腻，可罗乐怎么看他都觉得他欠揍，还隐隐有种落入圈套的错觉……
既明开口道：“你说得对，所以这艰难的担子还得由你来挑。”
罗乐：？
艰难的，担子？！
她忍不住扯住既明的衣领：“我们的身世，你知道？”
既明心虚别过脸，他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想让阿愚治疗，我配合你就行，他知不知道这件事不重要……”
“罗既明，你又想躲？！”
“姐姐，你喊错了，我叫段既明。”
既明纠正罗乐道：“而你，我的姐姐，你叫段长乐，咱们不从君字辈，所以按照阿爹的心愿，咱俩不姓罗，得跟阿奶姓段。”
他贱兮兮地反问道：“姐姐应该会很讨厌什么吃了绝户再三代还宗的戏码吧？”
罗乐：……
“姐姐心软，不过我就不好说了……所以避免我成为姐姐心里那样不堪的人，我就勉为其难地让阿愚作为精神融合的主体吧。”
罗乐：……
见罗乐没有反驳，既明轻轻笑道：“你看，你果然舍不得他。”
罗乐没法否认既明的话，只要她在家，只要不生病，她每天都会监督阿愚习武、开蒙，即便她不在，阿柔也会承担起监督他的这一份责任。
她们姐妹俩一点点看着迟钝的阿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在既明坚持阿愚是阿愚，他是他的情境下，她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