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儿意识到了在这里直接说出来恐怕会害了这个老人,犹豫道:“要不…我把方子写下来给你。哎,只是…”她看了看周围虎视眈眈的人。
托马斯不可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目光坚定:“夫人,您不用担心,我有自保的能力。就算被人合伙杀了抢了去,我也希望能有个尝试的机会。”
兰开斯特向右一步挡着海瑟尔,正思索着如何不露马脚妥善解决,这时坐在隔壁桌一直置身事外的中年人突然出声:“商量完了吗?听我说一句,没那么麻烦,现在你们几个都跟我去旁边那家酒馆二楼包房,一切都能解决。”
海瑟尔一愣,转头看去。那人估计快五十岁了,穿着低调细看却不便宜,他看起来精明硬朗,说话直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信服。
她心想,估计也是个有权有势的贵族老爷。
“克拉伦公爵,好久不见。”兰开斯特直接道明了那人的身份,引得他吹胡子瞪眼。
克拉伦公爵深觉自己近年来脾气趋于沉稳,不然一定要骂这小子两句。
周围人听说是公爵,纷纷后退让开,这个中年人最近一个月经常在酒馆出没,也不爱说话,看气质他们还以为是某个退役将官或者普通贵族呢,没想到居然是公爵。
克拉伦公爵眼见身份暴露,一挥手让随从进来,交代了几句便对他们说:“走吧。”
兰开斯特没动,在海瑟尔耳旁低声说:“他是国王的儿子,摄政王的亲弟弟,一直生活在民间比较亲民务实,估计是想派人把守那片甜菜地,要是真能制糖恐怕免不了会插一手。怎么样,想不想去?”
海瑟尔看了看已经走到门口点燃雪茄的公爵,又看了看
等着他们的托马斯,踮脚凑到兰开斯特耳边:“他那么高爵位,我们有得选吗?别的我都无所谓,可那个老人家能跟着喝口汤吗?”
门口的公爵透过窗户看他们咬耳朵,感觉自己年轻时候的暴脾气都要上来了。可兰开斯特一点也不急,甚至还分心看了看海瑟尔无意识挽着他的手。
“唔,没事,他没有实权,和摄政王关系一般,你想怎么做都行,我来想办法。不过他应该不会直接抢走所有成果不给那个托马斯留一点机会的,而且制糖事关重大,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保住的。”
海瑟尔点头:“好吧,你先去跟他套套近乎,我们跟在后面走。”
她松开手,转头招呼托马斯。兰开斯特只好遗憾的出门了,还不忘吩咐公爵的仆人帮忙拿着那袋小玩意,以及保护海瑟尔的安全。
克拉伦公爵等他走过来,终于松开紧皱的眉头:“磨磨唧唧的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他们不成?”
兰开斯特懒得跟他掰扯:“克拉伦公爵,没想到在沃里克遇见您。”
公爵再次皱眉:“罗伯特,你还是这么无趣。不过那姑娘倒是有意思,你说那东西真能制糖吗?战争拖得太久,平民的日子不好过啊,不仅糖贵,什么都贵。”
兰开斯特向后望了一眼,海瑟尔正向托马斯打听着什么。他转头对公爵说:“她说能肯定能,她对植物学很有研究。”
“嗯。”克拉伦公爵没再发问,陷入沉思。
包间很快就到,兰开斯特和克拉伦公爵先坐下,等着人到齐。
兰开斯特坐在靠门的位置,一眼不错的盯着海瑟尔从楼下上来。
克拉伦公爵感受到旁边人专注的目光,难免好奇:“我倒没听说你这几年结婚了?还是说这是你的小情人?”
兰开斯特凉凉的瞥了他一眼:“没结婚,这是我的心上人,还没成功。”
克拉伦公爵一愣,想起这人过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粗壮的笑声传出包厢。正好海瑟尔从门口进来,兰开斯特对她眨眨眼,拉开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
托马斯没敢坐,关上门,站在一旁。
克拉伦公爵也不再浪费时间,他曾当过多年海军将领,习惯于发号施令,直接说:“托马斯的地即日起由我的亲兵看守,这位女士请把制糖方法给我一份,我让人加快速度进行试验。若是一切无误,地和种子归我,我按地和预估产量糖的市价付钱。等新一批长成,托马斯,种子我按量还你。后续你还想种甜菜也行,政策允许我就不干涉。怎么样,托马斯,我没占你便宜吧?”
这安排贴心得不想贵族能想出来的,海瑟尔有些惊讶,托马斯更是感恩戴德:“多谢您,公爵阁下,您的慷慨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福泽。也多谢您,夫人,如果没有您的仗义出手,今天过后我也许会家破人亡。”
克拉伦公爵挥手,让他出去等着。又转头问海瑟尔:“怎么样,女士,这方子什么时候能写出来?”他把纸和笔推过来。
海瑟尔还没伸手,兰开斯特在桌下按住她的手,说道:“公爵阁下是打算把方子献上去还是自己投资甜菜产业呢?”
海瑟尔心里一动,她本来无意从中获得什么,但兰开斯特在帮她争取,她也不能拆台。
“克拉伦公爵,您或许不知道,甜菜的种植没什么技术含量,批量提取糖份的技术难度却不小。若是小规模提取,很容易控制不好温度,速度慢,出糖率也低。但是建立专业的工厂进行规模生产,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克拉伦公爵挑眉:“你这是暗示我投资开立甜菜厂?”
海瑟尔微笑:“就看您要哪种方子了。我答应送给托马斯先生的是家庭手工作坊适用的那种。”
兰开斯特轻轻碰了下她放在桌下的手,竖起大拇指。
克拉伦公爵显然不会放过批量生产的机会,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的国家。
接下来就是兰开斯特的战场了,他们两个都是言简意赅的人,来回争锋了几轮,克拉伦公爵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海瑟尔出工业制糖的方子,建厂后分得两成的利润,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啊啊啊,太棒了!”从酒馆走出来,海瑟尔立刻兴奋的扑上去挽着兰开斯特:“天哪,我真没想到出来吃个饭就能赚一笔大钱。”
兰开斯特低头,笑着看她一路上叭叭的炫耀自己有多么机智,又夸奖他有多么厉害。
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幸好海瑟尔在船上睡了一下午,这会儿依旧神采奕奕。
到分别的时候,兰开斯特突然问:“刚刚进包厢的时候是不是听见我和公爵的对话了?”
海瑟尔表情一僵,装傻:“哪一句?”
兰开斯特回答:“因为你进来的时候耳朵特别红,我还以为你听见了。就是他问我们的关系,我告诉他你是我的…”
“别说!”海瑟尔猛地把他推到墙上,一把捂住他的嘴:“我什么都没听见,就听见他在笑!”
门关上,她又一次落荒而逃。
“晚安。”兰开斯特在门口低声说道。
第74章 绿脉行动7
“唉。”玛丽趴在栏杆上,第八次叹气。
蕾娜正好从背后经过,递上一块橙子布丁,问道:“玛丽小姐,你怎么了?今天多好玩儿呀,下午的启动仪式也很有趣,现在的宴会人也很多,为什么不开心?”
玛丽叹气:“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惆怅。”她指着楼下的某个角落:“你没看到吗?”
蕾娜伸脖子看去,完全没有理解:“那不是夫人和兰开斯特先生吗?有什么问题吗?”
玛丽一口吞下布丁,严肃的看着蕾娜:“当然有问题!你没有觉得他们最近关系变得异常亲密吗?他们总是单独呆在一起,姨妈看起来还特别高兴,兰开斯特先生也怪怪的。”
蕾娜点头:“唔,这件事啊,玛丽小姐,冷静,说不定您是要有新姨夫了呢。不如再来一块布丁?”
玛丽崩溃:“我不要布丁,我想要一杯红酒!”
蕾娜自顾自塞给她一杯草莓布丁:“放松,深呼吸,你要相信,就算夫人结婚,也会把我们打包带走的,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我们要以支持的心态接纳新成员,无论那个人是谁。”
玛丽看着蕾娜,寻求保证:“我当然支持。但是我们真的会被带上吗?”她再也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最近半年的她的心就像放在温室里一样,做什么都是安定开心的。
蕾娜很自信:“当然,我跟着夫人快十年了,她从来没有扔下过我。”
玛丽有点羡慕她,还想继续拉着她说话,不过才讲了几句就有宴会上别的夫人的侍女探头探脑,蕾娜告诉玛丽她要继续去收集信息了,建议小姐随便选一个邀请她跳舞的先生走进舞池。
玛丽还没彻底走出惆怅的情绪,一点也不想跳舞:“唉,好吧,又只有我一个人了。”
“新品种麦子的出酒率增加了20%…呃…就是每磅能出…呃…0.48加仑酒,对,没错,就是这样。而成本贵了10%…唔…”
玛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蕾娜走了,这个角落安静下来,栏杆下面一个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在舞会上做算术题的人嘟囔的声音又清晰的传过来了。就这个问题他今晚至少算了半个小时了,还没结束!
玛丽不想再忍耐这种折磨,偏偏又找不到更安静的位置,只好祈祷他快点算完。
“啊!对,这次对了。换了新麦子后,每磅麦子的利润从3先令变成了4.1先令,增加了…增加了…36.7%!”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人居然在高兴的
欣赏自己鬼画符一样的验算纸。
玛丽实在忍不了了,探出头来:“错了,先生,恕我直言,从第一步就错了。”
那人本来是蹲着,突然听见声音吓得一屁股做到地上,茫然的抬起头。
“没有错吧?”
玛丽本来看到对方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年轻男孩,正为自己的贸然失礼脸红。一听到他说自己没错,她就什么都忘了。
“错了!半个小时前你刚开始算的时候,不是说你拿到的问题是换了麦子品种后工厂利润能增长多少吗?那你要算的是每加仑酒能多赚多少,而不是每磅麦子能多赚多少。”
那人依旧满脸空白,他拿起笔挣扎着和大脑搏斗,偏偏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玛丽身体前倾,目光灼灼:“一个酿酒厂的核心资产是它的发酵罐和储藏窖池,它们的容量是固定的,你的老板只说了换麦子没说什么都同步升级,那么大概率这道的前提条件是能生产的酒量是固定的,能卖出去的销量也相对固定,啤酒市场竞争可激烈了,酒厂都有自己稳定的销售渠道。”
“哦,对,对,你说得太有道理了。”他低下头,又开始重新计算:“那么,每加仑…”
玛丽伸手:“把笔和纸给我。”
他个子很高,站起身伸长手,听话的递过来。
“假设100加仑酒,若用原来的麦芽,需要…所以利润从750先令增长到854.17先令,增长13.9%。”她只用了不到三分钟,随后把本子重新扔下去。
世界安静了,因为他咬着笔开始冥思苦想。不过也没安静多久。
“哇,真的是这样诶!你太厉害了!可以再给我讲讲另一个问题吗?”他礼貌的询问,眼睛亮亮的往上看。
“唔…不可以,我又不是你的家庭教师,而且我们都不认识。”玛丽拒绝了,良心有点痛,果然皮相乖巧的笨蛋也能让人包容不少。
他从口袋里找出厚厚一打纸币,举起来:“这是我最近存下来的零花钱,都给你,可以请你当一会儿我的家庭教师吗?你比所有人都讲得好。对了,我叫诺亚维克多,现在你认识我了。”
玛丽瞪大眼睛,酿酒厂,维克多,不会这么巧吧:“酿酒厂老板是你爸爸吗,你家不会在伦敦切尔西吧?”
诺亚点头:“对呀,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呢?”
玛丽不想回答。维克多太太在给自己找个大儿媳这件事上费尽心思,切尔西晚宴上她曾拉着玛丽宣传了好一会儿,玛丽为了不被拉去和她的大儿子见面还专门跑去跳舞躲过一劫呢。没想到就这么巧,在千里之外的伯明翰,他们自己见面了。
诺亚看她不回答,继续说:“我爸爸对我很不满意,让我在伯明翰好好学习,如果两个月后他来检查没有达到要求,就要继续留在伯明翰。我妈妈想拦,但没做到。不过我也没有非要回伦敦的理由。对了小姐,你叫什么名字?你住伯明翰吗?”
“…不,我住伦敦。”玛丽不太想说名字。
诺亚看起来有点失落,不过很快又重燃斗志。
以上是第二天在怀特小姐的订婚仪式上,等待新人进场的时候,玛丽忍不住偷偷告诉海瑟尔的。
海瑟尔诧异:“所以你最终也没告诉他名字?我还以为你会编一个,比如凯蒂。”
“没有。”玛丽偷偷说。仪式还没正式开始,教堂里窃窃私语的人不少,不过她还是很小心:“我不想告诉他名字,以防被心急的维克多太太盯上。不过我也不想骗他,他是个真诚可爱的人。”
海瑟尔不太理解:“如果你觉得他不错,接触一下也不是坏事。而且维克多太太最多也就是撮合一下你们,不会也没有能力强迫你。”
玛丽对此很纠结:“我还有很多书要看,很多事想做,我从没有把结婚放进规划里。不过说实话我也并不清楚自己将来有什么确定的目标,我怕长辈们的督促会让我更加不坚定,以至于做出错误的选择。”
海瑟尔握住她的手,看着她青春靓丽的脸庞,深感孩子长大了:“玛丽,你还很年轻,连20岁都没到,你还有无数选择、体验、试错的机会,你可以尝试任何你想做的事,然后在其中选择最喜欢的一条路。”
玛丽的指尖在海瑟尔掌心轻轻蜷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烫到。她垂着眼,睫毛颤了颤,把涌到眼眶的热意眨了回去,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因为我有靠山是吗?”
海瑟尔也在笑,不知不觉她已经有了更大的底气:“当然。”
因为她曾经也无数次希望能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音乐响起,新娘进场了。
所有人同时看过去,阳光透过教堂七彩的玻璃窗洒在怀特小姐身上,她笑得那样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