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觉得他一定是伦敦来的王子,他简直太英俊了不是吗!”
海瑟尔没有动,她的心脏从那一枪发出开始就持续不停的高速跳动,她在吵闹的心跳声中凝神看着下方。
望远镜不在她手上,但她在模糊的视线中清晰的感受到,兰开斯特放下枪的空档一定在和她对视。
在巨大的欢呼声中,她终于迟钝的微笑起来。
真可恶呀,她在心里抱怨,居然玩欲扬先抑、扮猪吃老虎这一套,亏她还担心了好一会儿。
由于此次狩猎的规模较大,午餐分两拨在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男士们全部到卢卡斯爵士家用餐,女士们则前往贝内特家用餐。宾利小姐还提前派了她们家的仆人前往两家帮忙备餐,以免他们五点都吃不上午饭。
莉迪亚对不能第一时间见到威武的猎手们很是不满,她拉着基蒂跑去从围场到卢卡斯爵士家的必经之路等着,成功收到了好几个男士送上的漂亮野鸡羽毛,才愉快的回到了家。
午餐的主食并不完全是刚刚得到的猎物,虽然今年的收获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期,但不是所有猎物都会在当天食用。有些会被主人自行留下,拿回家给亲朋炫耀;有些则会储存起来等有贵客上门再享用。
贝内特家的主菜是提前两天准备好的火腿冷盘、冷烤牛肉和酥皮肉冻。除此之外,厨娘莫利太太还迅速烤好了一只松鸡和一只野鸡,它们被完整的陈列在桌上,代表狩猎大获成功。
另外,贝内特家这边的宴席还分到了几只山鹑。山鹑肉质松散,不像松鸡那样紧致,莫利太太把它们一起炖了一大锅汤,这样每人都能分上一碗鲜美的汤和几块肉。
海瑟尔吃的心满意足。虽然她早上吃了不少东西,但熬到下午三点还是让她饥肠辘辘。
人要是饿了,普通的白面包配腌黄瓜都是好吃的,更不要说金黄流油的鸡翅和软嫩脱骨的山鹑肉,连玛丽这样不重口腹之欲的人都对那道汤赞不绝口。
吃完饭大家都累了,和主人家告别后就各回各家,休整一下然后好好备战晚上八点在内瑟菲尔德举办的舞会,这对姑娘们来说绝对是今天的重头戏。
晚上是宾利小姐的主场,她和她姐姐要负责筹备宴会的冷餐甜品,还要安排宾客和乐队,所以很快就离开了。
精力旺盛的姑娘们也许吃完饭后就要开始更衣化妆,上了年纪的太太们则多半要休息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比如贝内特太太,她刚吃过饭就已经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困得打起了呼噜。
海瑟尔也一如既往的懒得在换装上花费太长时间,她本来想睡个午觉,谁知道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她只能爬起来找点事干。
今天的事不用写在给兰开斯特的信上,正好可以记在她尘封很久的日记本上。
晚上七点,贝内特家自己还要吃一顿简单的晚餐,以免晚上在晚会上饿晕过去或者只能狂吃内瑟菲尔德的杏仁冰淇淋充饥。
不过贝内特家的小姐们都不打算吃太多,连简都只准备拿一小碟柠檬蛋糕再喝上一杯红茶提神。
她们下楼来到餐厅的时候,贝内特夫妇已经落座了,餐桌上还出现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本该留在肯特郡侍奉恩主的柯林斯先生。
柯林斯先生穿着精心打理过的正装,头发上抹着油亮的发胶,满脸笑容的向小姐们解释:“仁慈的凯瑟琳夫人听说朗伯恩今天要举办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立刻催促我前来参加。幸好尊贵的德包尔小姐的病情已经好转,我才能赶来和表妹们一起参加舞会。”
他的表妹们都偷偷翻了个白眼,对他抱以假笑,真的很难说柯林斯先生恰好赶在舞会前出现是不是在躲避早上的狩猎,毕竟他在围场的表现很可能还不如五十岁的贝内特先生。
柯林斯先生照常对着伊丽莎白大献殷勤,海瑟尔看着侄女恨不得贴到旁边的简身上的样子,纠结了一下,还是偷偷叫蕾娜去把柯林斯先生的消息告诉夏洛特。
简短的晚餐很快结束,所有人收拾停当,整齐的坐上了前往内瑟菲尔德的马车。
接下来注定会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第29章 乡村生活23
数百支蜂蜡蜡烛的烛光在内瑟菲尔德的宴会厅流淌,像融化的蜜糖一样裹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
海瑟尔依旧靠在二楼的栏杆边向下俯视,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这幅栩栩如生的摄政时代舞会图。
这真是太奇妙了,海瑟尔在心里不断感叹。
这种后知后觉的感知就好像午夜钟声敲响的前一秒还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后一秒就真的被拉进了电视机里,两百年的时光都在一瞬间被压缩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空气是一种复杂的甜味,这是蜂蜡混着小姐们发间的橙花香再加上壁炉里苹果木的烟雾共同作用的味道。
小提琴的声音响起,宴会厅里的裙摆整齐的转动成一个个倒挂的高脚杯。即使再乏味的男士或是再循规蹈矩的小姐,在这样的场景下也增添了几分氤氲的迷人感。
这就是社交舞会的魔力呀。
中场休息的时间很短暂,很快,第一轮结束,第二轮的音乐就开始了。
“那个穿白色裙子系着淡紫色腰带的是哪家的小姐?”贝内特太太的惊呼声在身后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好几位太太的询问声。
海瑟尔探头往大厅中间仔细看过去,
一条月白色的裙子在一整排颜色各异面料不一的礼服中显得格外突出。
摄政时代更追求自然美,礼服裙也不像十八世纪洛可可时期那样做成浮夸张扬的大裙摆样式,时下多用细棉布或者印度绸这样轻薄的料子,虽然日常穿更轻松自在,但在舞会上旋转起来就显得略微平淡。
“那居然是卢卡斯家的夏洛特!”贝内特太太夸张的嗓音让人很难忽视。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酸:“卢卡斯太太,你从哪里给夏洛特找来这样一条好裙子,这至少得要五英镑吧,你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啊!”
卢卡斯太太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茫然:“这是夏洛特二十岁的时候买的裙子呀,你不是也见过吗,但是怎么看起来不太一样呢。”
居然是夏洛特,她已经改好了那条裙子!
那条改良后的裙子其实并不算太夸张,它的裙摆依然是那种轻盈内敛的风格。但是经过斜裁后,那条平平无奇的裙子在垂坠感、贴合度和动态效果上有了彻底的改进。
夏洛特在和舞伴交换位置的时候,裙摆随着动作形成不对称的螺旋褶皱,就像柔和的自然波浪,从二楼往下看观赏性十足。她腰间那条加宽的腰带显得她身形更好,海瑟尔已经隐约能听见周围传来男士们的窃窃私语声。
海瑟尔往一楼角落搜寻了一下,柯林斯先生果然一个人孤零零的端着酒杯热切的盯着大厅中央,伊丽莎白在和达西先生跳舞,其他人则不算是他的首要邀请目标。
一曲结束,大家重新开始寻找新的舞伴。海瑟尔从路过的侍从手上又拿过两杯朗姆酒冰淇淋,一眼不错的盯着柯林斯先生看。
他果然跑过去邀请夏洛特跳舞了,不过夏洛特似乎礼貌的拒绝了,牵着一位高大的红制服的手再次进入了舞池。
海瑟尔挖了一大口冰淇淋塞进嘴里,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柯林斯先生迂腐无趣,和夏洛特这样胸有沟壑的女孩儿根本不相配。但是没有固定住址且收入低微的军官在物质条件上可就大大不如柯林斯先生了。最重要的是,如果仅仅是因为一条新鲜裙子而追上来的人,又谈得上什么灵魂相吸呢。
海瑟尔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这条裙子的出现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让夏洛特碰上更糟心的渣男,她可就好心办坏事了。
手上的冰淇凌挖空了,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取走了她的空杯子,又递上一份新的巧克力酱冰淇淋。海瑟尔下意识的道谢一声接过来,才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朝旁边看过去。
是兰开斯特。
“吓死我了,我就说是谁这么自来熟呢,明明连玛丽都下去弹钢琴了。”海瑟尔嘟囔着抱怨了一句,转头又含进一口巧克力冰淇淋,被冰的龇牙咧嘴。
兰开斯特低低的笑了一声,背靠栏杆倚在她旁边:“在看什么,这么专注?你还记得你刚刚吃了哪个口味的冰淇淋吗?”
海瑟尔懒懒的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好问题,我也记不清了。”他示意侍从倒一杯温热的水过来:“反正我至少欣赏了十分钟你丰富多彩的表情。”
海瑟尔从脑海中激烈的思维活动中挣脱出来,一口冰淇淋都不想再吃了。她顺从的把冰淇淋杯子放在兰开斯特伸过来的手上,然后接过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
楼下已经开始第三只舞曲了,夏洛特还在场上,这一次她的舞伴终于是等了很久的柯林斯先生了。
海瑟尔指给兰开斯特看:“我只是觉得,那位小姐那样的聪明,她有清醒的头脑和十足的动手力,和她对面那个滑稽又自恋的男士一点也不合适。”
兰开斯特只随意朝下望了一眼,就转头继续看向海瑟尔。她撇着嘴显现出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生动得不像一个年近三十的贵妇,而像一个耍赖不想接受事实的孩子。
这张脸无论是放在伦敦还是巴黎都足以搅弄风云,她却在这样不知名的乡下为最寻常的事发愁。
“你很苦恼吗?”兰开斯特低声问:“你想帮她吗?”
海瑟尔恍然大悟:“对呀,我可以帮她,等我变成了富婆,我就有足够的钱帮她了,或许她就可以有更好的结局了。”
兰开斯特似乎被她的直白逗笑了:“你要怎么帮她?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样聪慧清醒,那个男人必定有值得她忍耐的地方。你要用钱保障她的后半生吗,或者用钱给她砸出一个更好的男人?”
海瑟尔泄了气,重新趴回栏杆上:“那要怎么办嘛,总感觉明明可以做点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兰开斯特有一瞬间陷入了沉思,眼前的场景在某一刻和十几年前的一幕重合了,他也曾这样试图阻止但眼睁睁的看着一段注定失败的婚姻诞生。
不过他很快抽离出来:“不幸的婚姻或许才是大概率事件,志趣相投且适合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结合才是反常事件。至少只用钱的话,你帮不了她,更帮不了其他和她一样处境的人。如果下一次,你的其他朋友或者某个侄女也陷入了这种困境呢?”
舞会的嘈杂声渐渐淡去,海瑟尔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杯沿,楼下旋转的裙摆仿佛被按了慢放键,她的思绪却越跑越快。
兰开斯特说的没错,婚姻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女性的必经之路,对于不事生产的中上层阶级女性来说更是如此。
这种财产支配权、生产力、地位的全方位不平等加剧了婚姻的幸福难度,即使像贝内特夫妇这样算得上两情相悦的结合也很难说激情褪去后双方心里有多少后悔。
难道她就只能这样漠视一切的发生吗?今天是还不太熟悉的夏洛特,明天可能就是一直陪伴她的玛丽,或许有一天,她自己也会面临这样需要硬着头皮走下去的路。她还这样年轻,婚姻因素还没有百分之百从她的人生中排除。
如果有一天我必须也只能依靠婚姻来生存下去,我该怎么办?会有人从天而降来拯救我吗?我能拯救自己吗?海瑟尔在心里默默的拷问自己。
她终于意识到,或许只靠钱是远远不够的。乡间平静的生活和兄姐的庇护就像温水一样一点点软化了她居安思危、规划未来的意志,让她产生了某种幻觉,似乎她只用安心的等着亡夫的那笔钱到手就能高枕无忧了。
其实不是。那钱是别人的,她连原主是怎么从动荡中把那么多财物和账本完整带回国的都不知道。况且在这个时代,真正有权力的人一句话就能剥夺她的财产。而她现在,正完完全全的把争取财产寄希望于兰开斯特先生。
我应该做点什么。海瑟尔在心里默念。至少要尝试做出点什么事业来壮大自己的实力,才能不辜负这样绝佳的开局,才有机会争取更大的自由和更多的选择权,才有可能帮助到那些我在意的人。
海瑟尔没有注意到,兰开斯特的视线始终一刻不离的固定在她脸上。看着她从苦恼,到迷茫,再到坚定和跃跃欲试。
兰开斯特心想,她真的太好懂了,完全不会控制自己的表情,又或许没打算在他面前控制表情;但是她又实在太难懂了,她怎么就这样轻易的被激起了斗志呢?她最终能做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呢,兰开斯特简直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了。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别发愁了,这不是一晚上就能解决的事。今晚应该用来放松一下,劳伦斯夫人,你想跳支舞吗?”
“跳舞?”海瑟尔不可置信的回过神来,她一直以为兰开斯特绝不是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的舞姿的那类人
,而且他们要是现在下场简直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评头论足。
“算了,你可能不信,我现在根本跟不上这种急速2/4拍里尔舞的节奏,事实上我有快十年没有跳过这种复杂多变的乡村舞蹈了。”其实她本人根本从来没跳过。
“而且,”海瑟尔犹豫了一下,往四周看了看才压低音量说:“我们这样的身份应该不太适合做舞伴吧?我是说,一个寡妇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性。”
兰开斯特挑了挑眉:“现在已经是十九世纪了女士,你居然思想还那么古板吗?”
海瑟尔瞪大了眼睛,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居然被两百年以前的人说古板?到底谁才是老古董呀!
兰开斯特接着说:“未婚男性邀请风评良好的贵族遗孀跳舞那是再正常不过了的吧。即使是已婚的贵族也需要通过广泛的互动维持人脉,在妻子的引荐下邀请其他女士短暂共舞一曲也不算出格。
好吧,那你们十九世纪的英国人也挺开放的。
海瑟尔趁机问出来一直想问的问题:“啊,那冒昧的问一下,你应该是没有妻子对吧?前妻也没有?”
他们一直通过信件交流,在海瑟尔心里,兰开斯特更像是纸片人或者有问必答的人工智能之类的东西,她几乎很少真正好奇过他本人,可以说完全没有从世俗的方面了解过他。
她直到昨天见面才回忆起他说话的语调、音色,直到今天早上才知道他的年纪,他才从文字后面一个模糊的形象变成一个真实的人类。
兰开斯特慢条斯理的拉扯着手上皮质手套的指尖:“没有,当然没有,从来没有过。不过你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问吗?”他看起来仿佛一直在等着人来问。
海瑟尔拍了拍额头,怀疑刚刚的朗姆酒葡萄干冰淇淋用的酒度数太高。
“呃,好吧,我只是突然想起我之前面对布朗少校的时候下的论断:一个正常的三十多岁男人,除非身体有毛病或者性格过于吹毛求疵,基本不可能没结过婚。”
兰开斯特沉默不语。
“所以你是哪种?”海瑟尔真的非常想知道。“看在今天氛围这么轻松愉悦的份上,拜托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兰开斯特从马甲表袋里取出怀表看了一眼:“不如这样,夫人答应我五分钟之后在连接舞厅和花园的那条长廊上见,我就告诉你答案,如何?”
海瑟尔:“我答应…等下!五分钟?长廊?为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