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国这才把门外那只脚也迈进来,还提进来一个铁皮桶,“以前也没见他这么抠啊,这结了婚是咋了?”
“他逗你玩呢。”严雪帮男人解释。
刘卫国却哼哼着不信,“快拉倒吧,他宁愿自己吃撑着,也不带给人一口的。”
人进来,严雪才看清桶里竟然全是鱼。刘卫国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脸上红扑扑、眼睛还在发亮的周文慧。
严雪一下子就懂了,这货八成是带着对象去展现自己的长项去了,“你们去河里钓鱼了?”
“不是钓的,下坞子坞的。”刘卫国放下桶,说,“上次修手表那事儿不给你家祁放添麻烦了吗?这是我俩的赔礼。”
严雪好笑,“那事儿不是当时就说开了?你还帮我们弄了一下午的柴火。”
“那不一样,”刘卫国一脸正经,还拿眼尾瞟了下周文慧,“道歉是道歉,我俩的赔礼是我俩的赔礼。”
第三遍“我俩”了,严雪要是再看不出来他还想顺便秀个恩爱,那就是傻子。
这她就不打算推拒了,反正也是狗粮的附赠品。
倒是周文慧这姑娘跟着过来,不只是为了送鱼,还给严雪带了个消息,县土产供应科的人答应帮严雪去找那几样海藻了,“说是前两样不一定,但紫菜肯定能找到,问你要多少。”
紫菜是几种原材料中出胶率最低的,但实在弄不到另两样,也只能用它了。
严雪想了想,“另两样有的话就买十斤,紫菜的话买二十斤。”
顿一下又问:“是干的吧?”
“应该是干的。”
这年代湿的运输太不方便了,海带就是晒干了卖的。
做琼脂的话,干的需要先泡发,但不影响出胶。
周文慧认真记下,正要告辞,严雪笑着叫住他们,“来都来了,吃点再走吧。”
“不了,我去食堂吃就行。”周文慧赶忙拒绝。
倒是刘卫国在门外就被味道勾住了,实在好奇得不行,“你弄的啥?回去我也让我妈弄点。”
“那可难了,附近几座山都让祁放一锅端了。”严雪笑起来,干脆拿了碗筷进屋拨了点,“是山上捡的蚕蛹,你们看看能不能吃得惯。”
周文慧也觉得闻着很香,但一看东西,就不太敢吃了。
刘卫国却不怕那么多,劈柴劈出来的柴虫都烤着吃过,接过来夹了一个,“这东西很香啊,比肉还香。”
表面因为煸得入味,已经有些酥脆,咬进去,内里的蛋白质又是软嫩的。二者结合在一起,完全俘获了他的味蕾。
他立即夹起一个给周文慧,“尝尝,平时想从祁放嘴里抠点东西可难了。”
周文慧低头看看,还是不敢吃。
“好吃的,”刘卫国强调,“要不这玩意儿山上没几个,祁放还能给一锅端了?”
严雪也叫她尝尝,周文慧也就红着脸,鼓起勇气尝了一个。
吃的时候她甚至闭起了眼,有种英勇就义的感觉,真咬下一小口嚼了嚼,又忍不住睁开眼,“还真好吃!”
“好吃吧?”刘卫国也顾不上自己了,赶忙把碗递到她面前。
周文慧又吃了两个,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刘卫国也没多吃,“你问问祁放还有哪几个山头没端,我这就去给端了。”
这话显然是在开玩笑,正好祁放从里屋出来,严雪也就扬扬下巴,“你自己问。”
“那还是算了,我怕他让我吐出来。”刘卫国麻溜儿滚蛋,“你们忙,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严雪把之前腌的肉拿出来一些,又炒了个大叶芹,这顿饭才算齐活了。
山菜好吃,但也格外吸油,如果炒菜的时候油不放足了,口感上就会有些柴。
祁放照例接过去,严雪也摘了围裙,“芹菜还是有点嫩,味儿不浓,过两天我再上山薅点,五月一包饺子吃。”
提到上山,她一顿,不自觉又想起男人那天对她说的话。
祁放也想到了,抬起眼很认真地看她,“那天是我后怕,说错话了,我没有不叫你上山,不叫你和人说话的意思。”
他这一认真道歉,严雪那点别扭感又来了,“我知道,我当时就是情绪不好。”
下意识便提起了别的话题,“刘卫国送来的鱼不少,大的能凑出来一盘子,小的也有大半盘,你打算怎么吃?”
“都行。”祁放对吃向来不在意。
他给严雪夹了几个茧蛹,见严雪只字不提那天的事,顿一顿,也没再说。
有些糟心事还是别让严雪知道了,省得破坏她吃饭的心情,上一次她就没吃上茧蛹。
而祁放不说,严雪也就当这事翻篇了,没想到刚吃完饭,刘卫国又来了,手里还提着铁锹和镐头,“都吃完了吧?林场那四台拖拉机到了,场里几个拖拉机手正在那试开,让咱们这些年轻的去把山上的大石头清清。”
“这么早就到了?”严雪还以为得快秋天呢。
“新东西,怎么也得试开一阵子,不然谁敢让它上山采伐。”
刘卫国提醒祁放:“今年我爸和胡叔都推荐了你,这时候你可得抓紧点表现,别给人机会抓你把柄。”
上山清石头这种活就是义务劳动,不给钱的,不过这年头多的是义务劳动。
场部盖房子、林场修路……全是职工利用下班时间干的,忙起来各家的孩子都得跟着上。上次巡山给了奖金,还是因为有危险性。
这次清石头活倒是不多,可去可不去,但祁放要是在这时候不去,可就容易让人做文章了。
祁放也清楚他的好意,眼神往里屋门外一递,“你等我换个衬衫。”
“都是大老爷们儿,怕啥啊?”
刘卫国嘴上说着,人还是往外走了,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嫌乎脏你换条裤子就行,换衬衫干啥?”
里屋只飘出轻描淡写的一句:“严雪新给我买的。”
“我靠!”刘卫国忍不住了。
饭前他才过来秀过一遍,饭后就被人直接秀到了脸上,祁放这绝对是故意的!
两人赶到的时候,梁其茂和另一个拖拉机手已经开始在平地上试机器了。
郎书记、于场长、徐文利还有几个陌生面孔都站在边上,看到两人过来,于场长还往这边瞟了一眼。
“看到没?准备抓你把柄的。”刘卫国小声说了句,立马扬声问:“都清哪片山啊?”
试开的区域是早就划分好的,郎书记抬手一圈,“就那边,到半山腰的大石头那。把太碍事的清一清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旁边一个陌生人也笑道:“简单清一清就可以了,咱这集材50号称‘爬山虎’,可不怕路难走。”
不同于包产到户后,因为土地被切分成小块,小型四轮拖拉机开始盛行,这时候农业的主力军还是履带式拖拉机。
而林用拖拉机又和农用不一样,履带更宽,动力更强,以适应林区崎岖的山路。车斗也被简单的拖斗所取代,运输时将原条大头固定在斗上,小头拖地,即可迅速穿梭林间,方便又快捷。
这会儿没有负重,集材50运转起来还要更加自如,很快就沿着众人清出来的山路上了山。
刘卫国站在远处看了看,“这回批下来的是挺有劲儿哈,那么陡的坡,那么深的沟,说过去就过去了。”
祁放忙着自己的,只“嗯”了声,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听说发动机也换成了烧油的。”刘卫国继续说,“以前老毛子那RT-12还得烧柴火瓣子,开一次老费劲儿了。”
其实后来国内还从苏耳关引进了一批J40,不用烧柴火,但金川林场没有,祁放依旧没吭声。
在做听众这一点上,祁放远不如他媳妇儿严雪,刘卫国讲得有点不那么痛快。
但他还是接着说了,“听说咱林场这批还跟其他集材50不一样,用了什么最新的静液压系统……”
话没说完,一直让人怀疑到底在没在听的祁放倏然抬眸,“刚你说什么?什么系统?”
第32章 名额
刘卫国哪知道什么静不静液压,他就是听别人吹完这批国产集材拖拉机有多牛逼,回来跟哥们儿八卦的。
祁放看他表情,也知道自己问错人了,又垂下视线,“没事,我就是一问。”
刘卫国认识祁放也有几年了,哪里不知道祁放平时不太会问这些,一提铁锹,“你等我给你问问去。”
他腿快,一转眼就跑出去一大段山路,冲着郎书记那群人去了。倒也没问别人,找上的是小修厂的厂长徐文利。
一来刘大牛跟徐文利关系好,二来这批拖拉机以后也是要小修厂修的,徐文利知道的肯定更多。
不多会儿,他就提着铁锹又跑了回来,“问过了,是静液压系统。说是去年才研究出来的,不用液压缸,比以前那个省不少油,咱这是第一批用上的。”
说着又有些好奇,“咋啦?对这玩意儿感兴趣?”
“有点。”祁放极力稳定着情绪,但还是顿了顿才道:“谢了。”
“多大点事儿,你不问,我也好奇是个啥玩意儿。”刘卫国摆摆手。
说着又忍不住啧了声,“你不知道,我听徐叔说那些听得脑袋都大了,就记住一个不用液压缸,省油。”
用静液压传送当然能降低能耗,没人比祁放更加清楚了。
他还知道静液压传动在高速运动系统或减速系统中运动平稳、噪音小、精度高、寿命长,而且不受扭矩、冲击和震动的影响,因为他和老师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静液压传动在工程机械上的应用。
只不过国内机械工程起步晚,基础差,不管是第一台起重机,还是第一台拖拉机,都是五几年从苏耳关进口的。
之前的东方红54也好,如今的集材50也好,也都是在苏耳关专家的指导下,由斯大林54和RT-12研发改良而来的。
而苏耳关受到西方技术封锁,五几年的技术只相当于西方四十年代的水平,国内还要更差。早在57年的时候,国外就已经有人做出了第一台纯静液压传动的拖拉机,他和老师的研发进度却始终不够理想。
如今苏耳关专家已经撤出国内近十年,老师也不在了,静液压传动却被应用在了这批集材50上……
祁放不想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毕竟他没见到实物,国内研究这方面的也不可能只有他的老师,心还是不可控制地沉了下去。
所以山上清完他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和刘卫国告别后脚步一转,去了河边。
上次他情绪不对说错了话,惹了严雪不高兴,总不能这次还带着情绪回去,让严雪看出来。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本也没必要再拖一个人下水,陪着他一起不得安生。
一直到天快黑透,祁放才回去,进门屋内已经点起了灯,严雪正在把他白天洗的衣服放到炕上烘。
四月底还是冷了些,有时候衣服晒在外面,还不如烘在炕上干得快。严雪听到他进来,并没有抬头,“怎么弄了这么长时间?晚上饭我给你放锅里了,你自己端出来吃。”
柔和的灯光下小小一只,因为刚洗过头,头发还松松披散着,衬得一张小脸愈发只似巴掌大。
大概是头发垂下来有些碍事,她拿着东西随意用手背撩了下,没撩好,很快又垂了下来。正准备放下东西再撩,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帮她别到了耳后。
严雪完全没想到,本就准备放下的袜子就这么歪了下,朝地上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