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雪仔细看了看,“其实你还是有地方像咱爸,鼻子和嘴这里。”
祁放“嗯”了声,过了好一会儿,严雪都要把照片收起来了,才低声,“以前他没这么矮。”
其实是没这么老,也没这么清瘦沧桑,毕竟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还是那个四十来岁身居要职的军人。
可匆匆七八年过去,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连他自己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
这事就像是投在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过后,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甚至都没有人再提起这颗石子的存在。
庄启祥那边把人都通知到了,没几天,就在中心搞了个正式的集体面试。
多正式呢?反正谁也别说谁爸爸是谁、舅舅是谁、姑姥爷是谁,来了统一别个序号在身上,按序号认人。
也不用想着单独跟谁拉拉关系,他们中心当天全部集体活动,去个厕所都保证自己不落单。
但显然有人觉得自己门子够硬,哪怕发了序号,依旧张嘴就是“我爸是李X”,被第一个画了叉。
一看就没想来好好上班,脑子也不够用。但凡聪明点的,一看这架势,就该知道自己的门子不好使了。
剩下的就会看眼色多了,几人问了些问题,又找了点简单的活给他们干,最终挑出一男一女两个。
男的话不多,但干起活来还挺利索。严雪问了问,是家里孩子多,他是老大。
这年头当官的工资并不高,也就是五十来块,远远比不上高级技术工人,孩子一多日子同样艰难。家里的长子要负责按月买粮,上山捡柴火,十二三岁就得跟着大人干活。
女的是来面试这些人里唯一的女孩,独生女,父母生了她后就没了生育能力,自然不舍得就这么根独苗还要上山。
也因为是独生女,估计小时候没少听闲话,性子要强,脑子也聪明,是这些人中学习成绩最好的。
严雪和郭长安带了一阵,觉得都还不错,转过年严雪去指导新镇木耳种植的时候,就把两个人都带上了。
这个镇也属于白松县,紧邻五岗镇,虽然没有五岗镇待人周到热情,态度也很不错。
忙完一天,晚上回到招待所,新招那姑娘还要把本子拿出来,记一下笔记,难怪成绩那么好。
这边严雪忙着带新人,那边采伐结束,全市几个县的采伐总量也报了上去,长山县竟然一跃来到了第一。
这就让人有些意外了,本来大家考试的笔都一样不好用,成绩都很一般,都不及格,咋你就突然背着所有人进步了?
而且还不是只进步了一点,是非常明显地比别人多,这采伐量哪来的?总不能是谎报吧?
别说其他县的林业局,市林业局的人都觉得意外,但倒是没想到谎报上面去,毕竟这些木材最后都是要交给国家的。
最终市局的人还是忍不住劝汤书记:“咱们市也就这样了,液压系统不换,采伐量就提不上去。你去年这么拼,把机器都拼坏了,今年万一用不了咋办?”
要是只为了拼一个先进大可不必,这么杀鸡取卵,到时候机器一停,采伐量不是更低,甚至有可能彻底停摆。
市局的人觉得自己这是为局里好,也是在为长山县好,汤书记看着他的眼神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也没拼啊。”
“没拼你们采伐量比去年高这么多?”市局的人才不信,其他县可是因为机器的事还比去年少了些。
“主要我们把机器改了下。”汤书记正等着找市里报账呢,立马提了祁放改系统的事,“改了十几台,所以效率提上去了。”
“这个还能改?”市局的人显然依旧不信,甚至怀疑长山县林业局是不是把机器拼出了问题,想跟市局要钱修。
搞管理的有时候还真的很难理解技术上的事,汤书记也不废话,“到底能不能改,找个懂行的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市局还真找人过去看了,回来汇报说确实改了,改得还挺精妙,开最大功率用了一整个冬天,啥问题没有。
这就让人有些坐不住了,毕竟年年采伐垫底,并不只是丢不丢人的问题,效益提不上去,局里的资金也比别的市要少。
但要市局拿钱给下面的分局去改,市局也拿不出来,想一想干脆把这个事通知给了几个县局,让他们自己决定。
然后长山县刚送走市里的人,其他县的人就来了,来了直奔林场看机器,看完回去开会。
就是来的人多,真正决定要改的却没几个,主要是没那么多钱,单改个一台两台,也没太大的效果。
最终只有白松县五岗镇林业局的人来了,托长山县机械厂先帮他们改三台。
等了快半年,柳湖镇林业局那一台终于凑够数,能跟着一起改了,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毕竟去年的采伐季都已经过了,而他们镇不出意料地垫底,采伐成绩并不好看。
而且澄水镇有钱,东沟镇眼看着也要有钱了,今年说不定还会改,他们那一台能起什么作用?
一片怨声中,倒是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信心满满,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受到太大影响。
主要他一直盯着山上,发现今年山菜长得非常好,漫山遍野都是,简直是漫山遍野的外汇收益。
他就说这个不是不能干,是去年没碰上好时候,种木耳哪有这个一本万利?
只不过山菜出口有要求,必须高过15厘米,又不能太老,人家才收,还得再等几天。
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耐着性子等了一阵,等牛毛广长得符合要求了,立马组织人上山去薅。
当天他还亲自去了,薅下了打开今年大好局势的第一把,回来又看着人将薅回来的山菜下水焯过,撸毛晒干。
等这些晒完,就可以卖去土产公司,由那边发往大连,走海路出口。
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都想好到时候要去县里改几台集材50了,却渐渐觉察出了不对,怎么薅回来的山菜越来越少?
还以为是有人偷懒,他又跟着上了一趟山,发现不是薅的山菜少了,是上山薅菜的人少了,少了一半。
再过一天,剩下那一半也开始找理由不来,他打听一圈,才发现县土产公司另外开了收购点。
人家嫌他去年交的山菜少,已经不全指望他这边了,宁可多费点人,多费点工夫,从散户手里挑捡着收。
也就是说局里职工和家属不用通过他,自己就能去收购点卖,那谁还给他干,让他抽成?
甚至不止他们镇,其他镇土产公司也开了收购点,所有林场职工和家属都能薅薅山菜当副业。
这下柳湖镇林业局的书记上火了,比去年还上火,局里今年因为山菜丰收而刚稳定一点的人心也彻底乱了。
这赚外汇的生意眼看着是彻底干不成了,反观人家澄水和东沟,木耳种得风生水起,连白松县的五岗镇都有钱来改液压系统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书记因为出尔反尔,还把定金要了回来,彻底得罪了培育中心,他们就是想种,人家也不把菌种卖给他们。
这不是坑人吗?他们镇局是倒了什么血霉,碰上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书记?
“这样不行,难道他一天在这个位置上,咱们就一天这么继续穷着?县里可是就剩咱们一个镇了。”
有人说了句,听得其他人面面相觑。
既然有他们书记在,他们就没法种木耳,那只能想办法让局里换个书记了。
第112章 换人
“小瞿你来,来我办公室一趟。”
瞿明理出去办了点事,刚回来,就被汤书记叫住。
他也就把钥匙重新放回兜里,跟着汤书记去了汤书记的办公室。
自从帮着解决了换系统的事,还让长山县在市里拿了个先进,两人关系也逐渐密切起来了。
主要人确实能干,又不爱找麻烦,汤书记又不是傻子,能用干嘛不用?
就是这才六月份,采伐还早着,机器祁放那边也在有条不紊地改,瞿明理也不知道对方叫自己干嘛。
结果一进去,汤书记就递给他一份文件,上面大大的三个字——请愿书。
他有些意外,抬眼看看汤书记,见汤书记点头,才翻开仔细浏览。
这竟然是柳湖镇林业局写的,细数了柳湖镇林业局那位书记上任以来种种不恰当行为。
包括但不限于该批款的时候不批,导致局里机器年久失修未及时更换,严重影响工作进度。
任人唯亲,有事不划分清职责,只交给跟自己关系好的人去办,导致局里职责混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决策失误,数次给局里带来损失,损害集体利益。
例子都是现成的,当初给树头涨价是一次,这次出尔反尔要回定金是一次,还一次比一次后果严重。
柳湖镇林业局上下一致认为,这位胡书记无论能力还是品行,都不适合再坐在这个位置上,希望局里能给他们换个书记。
最后是请愿人签字,密密麻麻签了将近一整页,足见这位胡书记是有多么不得人心。
汤书记指指请愿书,“我查了下,除了一个副局长,局长还有下面几个林场的书记全签了,开头就是。”
说着摇摇头,“这种集体要求换领导的事儿,我就见过一次。还是那生产大队的书记太不行,一年下来全队按工分分钱,一个工才顶一毛二。”
一天一毛二,一年下来才能分几个钱?
队里的人当然不乐意,集体把这位大队长轰了下去,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一毛二。
但正式单位集体要求换领导,汤书记也是头一次见,刚接到这份请愿书,人都懵了下。
他不由问瞿明理:“要定金这事儿我也只是听说了点儿,到底是咋回事儿?”
这事局里除了安副局,就瞿明理最清楚了,见汤书记想了解情况,他就如实说了。
汤书记当时就露出了一言难尽,没想到瞿明理看看他,又道:“而且不止这一件,他之前还想跟中心赊账,中心没同意。”
瞿明理可不想汤书记动什么帮着说和的念头,这种屡次出尔反尔决策失误的人,也不该在队伍里占据重要位置。
果然汤书记闻言更一言难尽了,难怪培育中心说什么也不把菌种卖给他,换了自己是庄启祥,自己也不卖。
但这样一来,这份请愿书就更得重视了,真把下面人逼急了可是会造反的。
而且现在澄水和东沟都大步向前,只有柳湖还在原地踏步,继续放这么个人在那,对县局也不是件好事。
要知道隔壁白松县可是已经有两个镇都开始种木耳了,他们长山一个人工栽培木耳的起源地,总不能被人后来者居上了吧?
汤书记面色变得严肃,“这事儿我再考虑考虑。”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换人了。
果然没几天,他就在会上提了这事,准备把胡书记调到其他地方做副职,再派个人去柳湖镇。
这里面就安副局跟柳湖镇那位胡书记关系近,闻言当然要帮着说两句话。
毕竟被调去做副职,还是以这种原因被调去做副职,对方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还会被新单位瞧不起。
但人实在太能作死,这要是山菜搞起来也就罢了,山菜他也没搞起来,说啥好话都没用。
最终大多数人都赞成换人,安副局唯一能做的就是会后通知一下柳湖那位胡书记,看他自己能不能想到办法。
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以防夜长梦多,汤书记这次动作还挺快的,安副局这边才找机会通知完,那边调令就发下去了。
于是柳湖镇林业局那位胡书记即使恨得咬牙,也得先收拾东西滚蛋,只能等到了新单位,再慢慢想办法。
剩下的问题就是他走了,派谁去接手柳湖镇林业局。一般来说,是可以从局长、副局长之间提一个上来的。
但上来就是接手烂摊子,谁也不敢说自己负得起这个责。而且他们跟培育中心签那单子也还有一年,明年也别想从培育中心买到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