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白歪着脑袋,小肉脸若有所思,阳阳阳叔叔没说错,这个厂子大部分人都恨这个老厂长,就像机器制造总厂的人恨爷爷一样。
“出了事也算有点好处,本来好多家因为安置费没发下来,今年取暖费都交不上,前两天总算发了一笔小钱,大家有钱交取暖费了。”
小孩在心里狠狠叹口气,那个因为想要为工人筹措取暖费,偷父亲钱赌球,继而发现资产被贱卖清单,被杀害的纨绔张大为,若是没喝孟婆汤,该会为此高兴一下下吧?
唉。
从饺子棚屋出来,三人去了张哲家。
他们今晚不是来这里漫无目的地闲逛,张哲的老伴从南方妹妹家回到谭城,两个年轻刑警想要从她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作为厂长,居住条件优越,张家在家属区深处拥有一栋二层红砖小楼。门前有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杨树,深冬时节叶子早没了,树根还在,有些顶出地面。念白没注意,摔了一跤。
黑武士当然会摔跤。黑武士有大貂儿战衣摔了一点都不疼。
“脏了没关系,用湿毛巾擦一下就干净了。阳阳阳叔叔,像你老爱受伤,该买个貂儿穿的。”
赵老板真该给小孩分股份,到处忽悠人买貂儿,就是分不清对象,目标人群搞错了。
“我得写多少首诗才能买上貂儿啊,这两年稿费越来越低了还,请小姑娘吃两顿碰碰凉一首诗的钱就没了。”胡新一扼腕。
陈晨笑,“逗逗啊,整个市局,能穿得起貂儿的就咱俩了。”
“哎呀,我们好穷。”
小孩话音刚落,就有人来应门,是张哲的大儿子张大勇。
念白听咯咯哒叔叔念过他的资料,张大勇今年35岁,此前一直在省大当老师,是教哲学的。
她不懂什么是哲学。
咯咯哒叔叔说,哲学就是研究“我是我,我不是我”等一系列疑难问题的学科。
小孩既觉得扯蛋,又觉得高深。搞哲学的好神秘。
看到张大勇后,她很快打消了此前的想法,这人一点不神秘,他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粪包。
张哲的老伴在楼上休息,张大勇估计这两天在厂子里受了气,一手一个,薅住陈晨和胡新一,“我给你们找了嫌疑人,你们挨个查,他妈的,绝对是他们合伙杀了我爸。”
发动机一厂的技术科长,销售科长,保卫科长,还有一个副厂长都是张哲的心腹,改制后还跟着他一起干。
张大勇觉得他们倚老卖老,这些天没少跟他们起冲突。这人口才又十分了得,把从别处了解到的这些人平时跟他父亲面和心不和的蛛丝马迹,滔滔不绝讲了快一个小时。
也算一个线索,陈晨和胡新一就算不耐烦也得听下去。
小孩听听就走神了,在张家的客厅闲逛,把他们挂在墙上的全家福仔细看了。
张家一共三个儿子,长相都肖似父亲,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反而当妈的小眼睛,塌鼻子,连普通长相都算不上,可以说很丑。
有一张最新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张哲清瘦,挺拔,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像五十出头,而他的老妻正相反,看起来像七十。
阳阳阳叔叔了解过,张哲的老伴家世特别好,父兄都参加过东北解放,他跟李梅结婚,当年算是高攀了。
客厅看完,小孩还溜达进卫生间,垫着脚,从水龙头接了水,往她水光溜滑的貂皮斗篷上抹,摔倒时蹭到的灰一抹就没了,再甩甩水珠,恢复如新。
小孩得意地笑笑,她的黑武士皮肤值这间卫生间的价钱呢。
这间卫生间好空啊,小孩环视一圈,皱皱眉。
资料上说,张大勇在省大有房子,张哲的二儿子张大齐当兵,请假回来抽了一管血验DNA,就立即赶回部队,据说那边有重要任务。死了的张大为在外面胡混,也常常不回家。
李梅因为身体不好,久居南方。这个家其实就张哲一个人在住。卫生间空点好像也挺合理。
外面的张大勇好不容易告完状,陈晨和胡新一终于可以上楼了。
房子有些年头了,张哲可能想要表演给外人看,家里布置得十分简朴。刷了红漆的地板和楼梯,有好些地方已经掉漆了,露出原木底色。
楼上卧室里的李梅本人比照片上还要苍老。她得糖尿病很多年了,末梢神经受损,眼神不太好,还有其他一些慢性病,一开始张大为遇害,怕她身体受不了,并没有告诉她。
直到张哲前天被确认死亡,瞒不住了,才告诉她家里出事。在保姆的陪同下,李梅是今天下午坐飞机回谭城的。
回来还不到三个小时,陈晨问什么,她都不答,只是一个劲地哭。
胡新一头疼,这不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今晚白来了。
老祖见老奶奶哭得伤心,跑去主卧对面的卫生间,想要找条毛巾给她擦脸,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毛巾,这个卫生间也很空,东西很少。
人死如灯灭,东西都被收起来扔了吗?
讨喜的陈晨搞不定李梅,胡新一可不是受老奶奶欢迎的类型,只能更可爱讨喜的小朋友上。
小朋友问出的话可一点都不讨喜,“奶奶,张哲是不是在外面有小老婆呀?”
李梅的哭声戛然而止。
六十岁老头搞外遇?陈晨和胡新一惊住了。他们做了排查的,没发现啊。
连张哲的亲儿子都不信,“哪来的小孩?少胡说八道。”
小孩伶牙俐齿,“你学哲学的,不是研究存在吗?为什么你连你爸爸牙刷的存在都没注意?那个牙刷都长绿毛了。”
谭城室内因为供暖十分干燥,她有天起床都流鼻血了,妈妈每天睡前都会往她鼻子滴一滴香油,还会在暖气片那放一盆水,说盆里的水蒸发会让屋子湿润一些。
这么干燥的条件下,牙刷长绿毛可不正常,虽然它是放在卫生间里的,但那个卫生间一看就不常用。
咯咯哒叔叔说,张哲平时吹毛求疵,办公室地上有个纸屑,都要让秘书第一时间捡了。
这种人不会不注意个人卫生的,除非他不用卫生间。
他又不是以办公室为家,近一年因为企业转制,他不敢睡办公室,怕做梦时被人打死。
当然她也是随口一问,不一定有小老婆了。
张大勇回答了她的问题,跟不睡办公室一个理由,“这两年找事的多,我爸不住家里,我们在五马路那还有个房子,他会开车,下了班就自己开车回五马路住。”
张哲会开车不假,他失踪时就是告诉秘书要出门办点事,开着他的黑色桑塔纳,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今没找到那辆车。
“这么重要的信息你们怎么没说?”胡新一沉了脸。
房子肯定不是登记在张哲还有张家人名下的,他给房管局打电话了解过张家名下的房产,并没有
五马路那套房。
张大勇眼神闪了闪,“那套房是我姥爷的,转给我小舅,后来他搬去外地,房子就给我家了。”
他在说谎。
没改制前,张哲是国企领导,只要不贪污,不可能有闲钱买房,张家怕被查,在房产证上做了手脚。
陈晨甚至觉得,张哲没放进保险柜的现金都放在那栋房子里。
沉默良久的李梅突然抬头,她身体有毛病,眼底浑浊,但意识很清醒,一点不糊涂,早前跟她电话沟通过,张哲的身体状况她比儿子清楚多了。
“小姑娘说对了,他在外面有小老婆,已经很多年了,那女的还给他生了个女儿,今年上大二。物依稀为贵,老东西很喜欢那个女儿。六十了,还张罗承包厂子,除了不服老,就是为了给女儿攒嫁妆。”
陈晨和胡新一真有点羞愧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被漏掉了。
大逗逗又牛逼一回,凭着一把长绿毛的牙刷,发现了老张搞外遇。
甩着黑武士战袍,雄赳赳,气昂昂出了张家。下巴抬得太高,不看路,又被树根绊了一跤。
嗐,摔跤一点不拉风。
小孩有点记仇,问胡新一,“阳阳阳叔叔,我这次是因为运气好才发现重要线索的吗?”
“不是。”胡新一心服口服。
陈晨在一旁惊叹,“老祖,你小脑袋瓜到底想的啥,怎么还知道小老婆?”
“我把你们察访的时间都用来听广播啦,情感热线可有意思啦,有个八十岁老头找了个小媳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头觉得孩子不是他的,打电话给主持人问怎么办?主持人也说了,省厅可以做DNA,让他申请做亲子鉴定。”
完喽,还是没堵住,广播版知音来了。
小孩也没忘黑武士的屎,她劝胡新一,“阳阳阳叔叔,我昨晚被神鸟祝福了,运气确实好了一些,你真不试试吗?”
“不试!”
第53章 情感热线
李梅不是为死了的丈夫悲伤,老东西背叛这个家多年,她没给他饭里下毒,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小儿子死了,李梅伤心绝望,但回谭城之前也没打算说出家族丑闻,毕竟她还有两个儿子,她不想他们的名声受损。
也就是三岁小娃娃来问,天真无邪的幼童触动了李梅,她的小儿子小时候也是这么聪明可爱。如今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那个老东西害的。
这么看小孩运气真不错,没她出面,还真挖不出这陈年花边。
胡新一不觉得五马路那里会有收获,张大勇能毫无负担地把房子说出来,里面有价值的东西肯定都被他收走了。
打电话通知了物证科,派人去收集物证。
陈晨开车直奔南九马路。
定安区以中华路为界,东西向街道以数字命名,中华路以北叫北一二三四路,南九马路则是中华路南边横向的第九条马路。
“二房”跟张家在南五的房子隔了四条街,张哲不回家住,住在哪可说不定。
黑武士挥了挥胖胳膊,“我的运气好,会有收获哒。”
开车的陈晨弯了弯桃花眼,“但愿如此。”
像张哲这种为了跨越阶层攀高枝的男的,十个里有八个都有一个不得不舍弃的初恋挚爱。命运蹉跎,人到中年之后再次相遇,彼时男方功成名就,女方过得一般。
男方利用权势让女方丈夫离婚且闭嘴,他给旧爱买房,找工作,旧爱给他生女儿。
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张哲这老东西的一生,精彩程度绝对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谭城男人。
挚爱叫李琴,连名字都跟正妻差一个字。她的房子也是个小独栋,是半个世纪前一个工厂的办公室改的,周围住家不多,方便老男人出入。
陈晨在叫门前,开车在附近转了好几圈,没发现想要找的黑色桑塔纳。小独栋没车库,院子里也没停车的地方。
天气冷,北方人没有夜生活,虽然还不到八点,李琴已经熄灯睡觉了。陈晨和胡新一叫了好久的门,甚至亮明身份都没把门叫开。
最后还是小孩出马,才让李琴卸下防备,打开插销放三人进去。
连向来好脾气的陈晨都有些脑意,“我们来之前不是已经打过电话了吗?你见过哪个上门抢劫的,提前通知,我们要来抢劫了。”
念白倚在瘦高的阳阳阳叔叔腿旁,抬头看这个挚爱。起码在容貌上李琴要远超正妻李梅。虽然不再年轻,但她气质娴雅,凭五官能看出年轻时是个不可多见的大美人。
小孩的好运气在李梅那用光了。
据李琴回忆,她最后一次见张哲是在一个月之前,比张大为在体育场被捅死还要早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