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豫抓住小家伙的托管人刘之杰,两人是警校同学,毕业后一起进了市局,关系很铁。
“怎么回事?”
刘之杰对戴豫的家事门儿清,“这句话该我问你吧?逗逗这是怎么了?”
“走失后被找回来,就突然会说话了,大夫也搞不清楚,孤独症算是好了,等明天CT结果出来,才能确定是不是有脑部异变。”
刘之杰女生男相,身高一米八,壮实得像块铁板,曾经是省级标枪冠军,特招进的警校,进的还是很少招女生的刑事侦查专业,毕业后干了两年刑警,抓逃犯膝盖中枪,不得不从一线退了下来。
腿受伤了,手可没受伤。一巴掌糊上戴豫后背,差点把他拍出内出血,“特么的,这么大的事你刚才怎么没说?”
“想给你个惊喜。”
“惊喜你个头!最烦你这种锯嘴葫芦。你的好闺女可一句话都没跟我们办公室人说,你一走就给自己搬俩椅子,爬上去睡觉。我重新给她弄个软和点的窝都没睁眼。到饭点了不用叫就醒了。我还跟人说呢,这自闭症小孩一点都不难带。”
戴豫朝孙局长怀里的女儿抬了抬下巴,“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孙局今天难得来食堂,冯大厨特地给他做了一盘锅包肉,你闺女不知道看上了他这个人,还是他手里的肉,突然就开口说话了。”
“说啥了?”
“爷爷,我喜欢你,你是老神仙吗?”刘之杰夹着嗓子学小孩说话,毫不夸张,冷不丁听小孩开口,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菜盘子扣地上。
“那必须是肉。”知女莫若父,戴豫又好气又好笑道。
糖醋口的老式锅包肉,炸好回锅,在东北,厨师们习惯用醋炝锅,还得是醋精,呛死人不偿命那种。东北菜菜如其人,大开大合,浓烈不含糊。
重口味小蜃龙靠近打菜窗口,紧了紧小狗鼻子第一时间就捕获了醋精的酸气,为了盘菜,面子都不要了,论嘴甜,她在天一宗能把掌门忽悠瘸了。
连吃两块锅包肉,小家伙喜欢得快哭了,韭菜盒子是啥?不记得了。
原来这就是屁股蛋警察大爷说的锅包肉,刺鼻的酸味直冲天灵盖,不要太提神醒脑,先酸后甜,一咬嘎嘣酥,里面还有香喷喷的肉。味觉和口感都很极致,有点像丹师们炼的五味果,多吃能提升心境。
修仙界的吃货崽崽不止爱吃,还要给吃的升华。“你也吃。”她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主动招呼锅包肉的主人共同提高心境。
老孙笑问,“真这么好吃?”
“血受儿!”小孩就是个方言收割机,刚才进食堂时,看到有人吃了一口饭菜,表情愉悦地喊了句血受儿,就知道这是夸好吃的意思,立即现学现卖。
孙局长脸上笑纹愈发舒展,“你连滨城话都会?你可真够多才多艺的。”
旁边偷瞄这一老一少互动的人都傻眼了,孙继军局长从警30年,破获的大案要案无数,跟笑面虎老严相反,常年板着包公脸,人送外号孙阎王。
阎王竟能笑得满脸菊花开,太阳打地底下钻出来了?
老孙瞥见周围人的反应,暗道一声不好,不能再待下去了。“锅包肉全给你了,这东西放久了就不脆了,吃不了,让你爸帮你吃。”
“神仙爷爷慢走。”小孩讲礼貌,嘎吱嘎吱把嘴里的肉咽下,才挥了挥胖手开口道别。
幸亏局长走得快,有几个没分上房子的听说局长今天心情好,准备跑过来死缠烂打了。
偌大的公安局也不是铁板一块,戴豫因为能力突出没少遭嫉妒,如今又处于低谷期,虎落平阳,有人当面就嘲上了。
“戴豫,咱们这是谭城公安局,不是机关幼儿园,谁让你带孩子上班的?也对,你现在闲得很,有的是功夫看孩子。连自己贪污犯亲爹的案子都破不了,我要是你早就没脸再待下去。辞职前,先把你爸贪污的赃款退了,咱们局的公房到现在没着落,钱全让该死的蛀虫贪了,你爸死得一点都不冤。”
这样的话,或轻或重,戴豫这两年没少听,已经做到波澜不惊,连情绪都难有起伏。
小念白初来乍到,不知内情,但她有一颗拳拳爱父之心,大声反驳:“我爸爸很厉害,你不许说他!”
“闺女是傻子,爹是贪污犯,一家子全是烂货。”
戴豫的逆鳞被触碰,休眠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出手如闪电,一把扯住嘴欠的人的脖领子,好在刘之杰眼疾手快托了一把,那人才得以逃脱被勒晕的下场。
看着像是暴脾气的刘姐,反而性格最沉稳,随后赶过来的李炳哲帮忙一起把两人分开。执法人员知法犯法,要是打起来可没法善了,为了个杂碎不值当。
杂碎是局里总务处管分房的,市里某领导的关系户,没个逼//数,自己的根底不干净,还到处扯东扯西,用王春花的话形容,属黄瓜的,欠拍,早晚被人套麻袋。
午饭被搅和了,小念白连带她的锅包肉,一起被打包回了办公室。
第8章 黑皮油松
李炳哲和刘之杰端着饭缸,拎了十个芸豆包子一起跟了过来。
不能让小人坏了吃饭心情,三个坏大人把小孩的锅包肉也抢了吃了。
“我的锅包又。”念白看着瞬间空掉的盘子傻眼了。
油炸食物吃太多不好,戴豫给闺女分了个包子,倒了一碗苞米粥,“锅包肉不能当饭吃,配上蔬菜、粗粮才能长高个。”
“长高没用,聪明就行。”小孩顶嘴老溜了,倒也听话,拿起包子啃了一口。
入秋后的蔬菜水果,因为早晚温差大,味道格外好。秋豆角包的包子,虽然没多少油水,却更能凸显豆角的本味,念白挺喜欢,当然最爱的还是锅包肉。
刘之杰和李炳哲都见过这孩子木楞愣,不搭理人时的样子,这会看她神气活现地顶嘴,全都稀奇得不行。
“只要活着,就有见证奇迹的一天。”刘之杰惊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感慨。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小家伙问:“吃饭前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念白举着啃了一半的包子,呲溜藏到爸爸的椅子后面,探出半拉脑袋,怯生生地回应,“你系体修,我怕你揍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没灵气的地方,体修最厉害了,念白不敢随便招惹。
“体修?哈哈哈哈……”刘之杰长相粗犷,嗓门也大,笑声把念白手里的包子馅都震落了一粒。
吓得她把半拉脑袋又缩回去,体修就是这么可怕。
“咱逗逗别看发力晚,这说话水平照着辞海来的,体修?她这小脑袋瓜是怎么想出来的?”
把小家伙从身后拽出来,给她擦了擦嘴,戴豫黑眸带笑,“她还觉得自己是条龙呢,要改名叫戴梦龙。”
把刘,李两人逗得不行。念白举着包子也不吃,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李炳哲瞧,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划了一下。
李炳哲秒懂,指着戴豫没好气道:“果然是你的种。”这父女俩埋汰人都不带脏字。
他是戴豫同校的学弟,进入警队后一直由他带着,即是师弟也是搭档,多年配合默契。
论起五官,好师兄也长了双细长的眼睛,人家那是丹凤眼,好看着呢,他这双眼睛就跟用笔画在脸上似的,还是简笔画,就一根线。
以前师兄就埋汰过,说他不适合搞跟踪,容易被认出来。因为啥?丑得太有特色呗。
有小孩插科打诨,这顿饭吃得十分欢
乐。祭了五脏府,还得继续干活。
小孩不参与,人家吃完包子,捂着涂着碘伏的黄焦焦大脑门,说晕饭了。
不用大人帮助,爬到戴豫为了方便查资料,特地搬来的超大办公桌上,硬邦邦的桌面不耽误小娃秒睡,还打起了小呼噜。
戴豫又想起了女儿的小龙女梗,还自豪上了,心道给根绳子,他闺女也能爬上去睡得安稳,天生古墓派接班人。
被刘之杰给训了,“你们这帮糙老爷们,简直没治了,心真大。”
喊戴豫把外套脱了,叠好给小姑娘当枕头。一双扔标枪的巨掌,照顾起孩子别提有多细致,将来肯定是个好妈妈。可惜因为外貌和大体格子,至今还没对象。
刘之杰的心思也没在找对象上,看她临走前望向浮尸案材料的眼神,李炳哲的心酸酸的。
“我就没见过哪个人比刘姐还爱干刑警的,该死的老天。”怕吵醒小孩,李炳哲对老天的咬牙切齿压抑了几分。
刘之杰的伤太严重,已经影响行动了。哪怕不管自己的安危,出任务时总得顾及队友的安全,遗憾退出刑警岗位,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困在这个心结里,整个人也开始原地踏步。
李炳哲也只是唏嘘一下,不指望戴豫给反应,比命苦,他的好师兄更是不逞多让。
两人又重新过了一遍案件材料,能看的东西实在不多。
信息量少,只能靠经验弥补。
“近处埋尸,远处抛尸,我们发通报的重点集中在新开河附近的片区,要不要把排查范围扩大一些?”李炳哲手指轻扣桌面,沉吟半晌开口道。
戴豫摇头,“广撒网是没错。山野抛尸追求远距离,河岸抛尸不见得这样。晚上我们过去一趟,饭后习惯沿河遛弯的人今天还会去,八点不算晚,兴许能找到目击证人。一会儿大刘的其他鉴定结果该出来了,先别急,看报告。”
破案虽然有所谓72小时黄金时间,但不能自乱阵脚,被时限逼着往前走,戴豫习惯综合全部信息,再谋求后动。
大刘手下实习生不少,抓了医大法医专业研究生当壮丁,加急把尸检照片洗了出来,另外耻骨联合面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受害人年龄31岁,这种方式鉴定的死者年龄误差不超过1.5岁,可以拿来作参考。
念白醒来时,看见爸爸和李叔叔正在看桌子上的图片。她一早观察过,这个超会制造法器的凡人界能用留影石一样的东西把图像固定下来,还到处挂,生怕记不住。
睡得突然,醒得也突然,小孩一骨碌爬起来,把戴豫吓了一跳,赶紧探身去捂她眼睛。
念白扒拉爸爸的大手,“我不怕洗银,我要看。”
要不说男人心粗,听闺女说不害怕,戴豫立即把手放下了,角色对调,问问题的总是他,“你为什么不害怕?”
“皮囊罢了。”念白轻撇小嘴,不在意道。
“师兄,你闺女不会是个小怪物吧?”李炳哲快惊掉了下巴,谁家三岁孩子能看破红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咱大逗逗可以!
戴豫撇嘴角的弧度跟闺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请叫我们小天才。”
既然女儿不一般,他就不会像对待普通小孩那样培养她,奇葩闺女必须要配个奇葩爹,从现在做起。
论应变速度,戴豫当仁不让,一上午时间就给他想明白了。
把吓死人不偿命的尸检照片推给小孩,奇葩爹痛快道:“看吧。”
念白把小短腿盘起来,跟老太太盘炕上摸小牌一个姿势,挨个照片摸了一遍,瞅了一眼,说实在的,这些影像的血腥程度跟修仙界妖兽厮杀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经常在宗门后山厮混的神兽崽崽也算见多识广,不但没被吓着,还看无聊了,打了个哈欠,又犯困了。
两个大人都在暗暗观察她的反应,稍稍松了口气,不害怕就好。孩子还是太小,没法把照片跟现实联系起来。
戴豫起身从靠墙的文件柜里找出一本图文并茂的《植物大全》,充当《故事大王》给女儿解闷。
小家伙把大厚书放在膝头,哗啦哗啦翻得飞快。
这孩子虽然话多,但很懂事,看大人忙工作,就不出声打扰。秋日午后的阳光给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带来了融融暖意,两大一小的组合,看着莫名有些和谐。
小家伙突然停止翻书的动作,胖手按住了其中一页,另一只手则指向桌子正中一张照片,告诉爸爸,“一样的。”
“什么一样的?”李炳哲刚放下陵北派出所的电话,那边辖区也没有失踪人口上报。
戴豫探身看去,小孩所指的是一张死者上身衣物的照片,那是一件绿色马海毛蝙蝠衫,衣服除了浸水之外,没有被凶器贯穿,也没有被撕扯的迹象,看起来十分平常。
他又扫了一眼女儿定格的画册页面,黑皮油松,北方常见的树种,叶片是两针一束的形态。
戴豫很快明白了女儿的意思,不是衣服的绿颜色像油松,而是蝙蝠衫左侧袖口,不起眼的位置插了一枚油松的针叶。
针叶跟衣服顺色,不注意,很容易忽略掉。
尸检时大刘和助手,包括他和炳哲,刚刚看照片时倒是没错过,但想到死者在水里泡了一夜,沾染上树根,草叶很正常,这枚松针倒是被从衣服上取下来,封存了,但大家没继续深究。
震惊他的不是这个发现,而是发现本身,显然李炳哲也意识到了,下巴又有脱臼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