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做排班表,也不爱写考评报告,再干下去我就要疯了,我要是疯了,咱们公安局大楼的玻璃就别想要了,我只用一根铁棍,就能把每层楼的玻璃扎个对穿。
局长,我特别爱写案件综述报告,戴豫都没我写的好。我办事条理清晰,我脾气还好,打回来的提案材料我可以随时改,检察院和法院爱挑毛病的烦人精我都能摆平。
昨天提到的罪犯心理画像,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研究,最新的刑事侦破技术我也没落下。
我膝盖受伤出不了外勤,但我脑子没受伤。我可以在办公室提供辅助,帮外勤分析案情,做预审,整理线索,电话寻访,我能干的事多着呢。
局长,我想回二大队。”
刘之杰肺活量高,说这么长串话,气还喘得匀,说完紧张了,当年参加全运会都没这么紧张过,她一紧张就想掰手指头。明知道不该动,还是忍不住把手别在后背,掰了一下。
指关节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孙阎王的沉默愈发让人压抑。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靠在椅背上的老孙终于开口了,“你要把咱办公楼的玻璃砸个对穿?”
见重新出现的刘之杰马尾甩成了螺旋桨,戴豫暗暗松了一口气,嘴角浮起一抹笑,朝好友伸出手,“三太女,欢迎归队。”
刘之杰没那么矜持,脸上的笑容灿如烈阳,握住好友队长的手,“同喜,同喜。”
“刘阿姨,以后我也帮你破案。”怎么能少得了咱大逗逗呢?
“你也是咱二大队的,兼职顾问。”刘之杰高兴地把小孩抱起来颠了好几下。
“我肚子里的大油边子都要被你颠出来啦。”小孩赶忙抗议。
送走好友父女,刘之杰没能抑制住兴奋,原地作了好几个扔标枪的动作,把胸口的热意挥洒完才消停,咧着嘴回人事科亲自给自己准备调职手续。
她没那么大志向,与天争命,只争头顶的一片天,她能掌控的一片天。
老孙和老严站在顶层走廊窗边,楼下年轻人撒欢一点没错过,笑着看了会,又齐齐叹气。
“昨晚的案情汇总你看到了吧?”老严目含担忧,“不包括郊区,光市区就有53起抢劫,又创新高了,都抢到咱们局门口了,虽然那姑娘带的是假项链,抢劫就是抢劫,是重罪,彻底乱套了。”
孙阎王只在老严面前才会透露一些真实情绪,“穷则生乱,还得乱上几年。”
“人手不够,我手底下这帮人全在超负荷工作,快要累趴下了。”
“财政没钱,加不了人,就算加人,新毕业的生瓜蛋子不给你捅娄子就不错了。戴豫的想法不错,还是得在提高办案效率上想办法。”
老严苦笑,“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我现在就想拔苗助长,最好再给我来十个神童,不跟你说了,一堆抢劫犯还在大街上乱窜呢。”
这人性格急,话一落立马圆润地滚蛋了,老孙摇头,啐了他一句,“你当神童是大白菜随便捡,还十个?碰到一个都是你上辈子积德。”
被惦记的神童这回再去二院,没有满屋大夫围观的待遇,不是对她脑子不感兴趣了。最近甲肝大流行,小孩中招的多,二院儿科忙得昏头暗地。今早主任带着儿科骨干去传染病医院会诊重病号,好些人都不在。
第一个提出念白是阿斯伯格症的小孙大夫没去会诊,为孩子的健康着想,让小孩免除扎针之苦,“别被交叉传染了,血就不用抽了。”
对甲肝治疗,老祖有想法,“叔叔,多吃罐头,桃儿罐头可好使了,包治百病。”
戴豫纠正她,“罐头就是罐头,不治病,罐头里还有防腐剂,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防腐剂?”念白大眼放光,“听着像驻颜丹的效用,罐头果然是好东西呀。”
“左一个丹,右一个丹,你上辈子是太上老君身边烧火的吗?”
不愧是在机关混的神童,念白冲爸爸摆小手打官腔,“错,我跟太上老君不是一个系统的。”
她在幼儿园翻过《西游记》图画书,知道太上老君和孙悟空。
戴豫被伶牙俐齿的小孩打败,“孙大夫,你听听,她能说出逆天改命,她还知道回春丹,驻颜丹,她脑子里有个成系统的类似西游记的价值观,她还觉得自己是条龙。这正常吗?”
刚才两人已经就小孩超强的记忆力和能和狗比肩的嗅觉聊了一会儿,小孙大夫虽然临床经验没有主任丰富,但他年轻,学历高,熟读国内外期刊,让戴豫放心,像小孩这种情况,国外已经发现多例,国内也有。
人类对大脑的探索还十分浅显,神童天生脑域发达,神经元敏感,只要大脑没有明显的病变,就不必担心。
戴豫担心的不是女儿的记忆力,他最担心女儿的妄想症,毕竟有家族遗传。
小孙大夫乐呵呵听父女俩斗嘴,完事还冲小孩竖大拇指。“这个你也不用担心,比你闺女更能妄想的不是没有。”
“谁?”
“大导演斯皮尔。伯格呀。”
小孙大夫当幼儿园老师保准也能评上先进,他这么一说,戴豫的担心就少了很多,浑身上下都舒服了,感觉自己被恭维了。
想起来了,《E.T》那部电影是大导演的自转,大导演小时候能幻想出外星人陪在身边,女儿觉得自己是条龙好像也没那么另类了。
低头看了眼怀里啃儿童乐饼干的小孩,这胖丫头能成大艺术家?
小孙大夫继续给戴豫吃定心丸,“戴警官,我这么说不是没凭没据,回头我给你找两篇论文,研究表明智商高的儿童多伴有幻想症,至于完整的价值观,有人出了车祸,醒了能说多国语言,成体系不?还是那句话,对大脑我们知道的太少,只要不耽误日常生活,你就全当成好事。”
太会安慰人了。
“你要是不放心,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随时可以向我咨询。”
戴豫觉得今天这趟医院没白来,有孙大夫长期跟踪观察女儿的成长,他就不担心重蹈家族悲剧的覆辙。
见爸爸问完了,念白老祖也有话问。“叔叔,一个人和一只狐狸,能生出一条龙吗?”
不愧是小孙大夫,这么无厘头的问题都能闭眼夸 ,“逗逗,你好会用量词,一个都没错。这个问题问得好,”他捡起桌子上接诊用到的智力卡片,挑出三张,“你看,一个人和一只鸡,能生出一头猪吗?”
本意是想用类比的方式给孩子解释浅显的道理,念白能买帐才怪,鼓着包子脸告状,“爸爸,他骂我。”
戴豫好笑,感情说那么多白说了,你对我闺女的智商有多不了解?没事,多接触几回就清楚了。
一大一小出了医院,直奔出租录像带的店铺,租了《E.T》,还应小孩的强烈要求,租了一套《美少女战士》动画片录影带,200集太多了,全租回去得带个筐来背,先租十集给小孩过过眼瘾。
电影和动画片都没看上,没等到家,就接到传呼,是民族街派出所所长发来的,让戴豫去所里一趟,言明要带上孩子。
戴豫沉下脸,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
民族街是一条南北走向的长街,跟南站前的胜利大街平行,北起老道口,串联了二姨奶家门前的早市,再往南过两个路口,就是著名的民族街转盘,小商品市场两栋水泥建筑坐落于此,一直延伸到建设大路,再往南就换路名了,不归民族街派出所管。
戴豫因为查案子太忙,睡觉时间都没有,但女儿失踪事件不能这么了结,站前所事情太多,没那么多精力管女儿的案子,他把这件事拜托给了老同学,肖军。
两人是高中同学,高考后一个读了本城警校,一个去了首都。肖军没大追求,不爱干刑警,就喜欢基层派出所的热闹劲,管民族街这片正中下怀,可太热闹了。
戴豫抱着女儿进门,好家伙,走廊都被挤满了,闻味就知道是哪伙人在打架。
小商品市场以散装零食,调味料批发为主,竞争太激烈,一天能打八遍。
有一对吵着吵着开始互砸,眨眼的功夫,好好一派出所比菜市场还乱套。
混乱中念白被一颗飞来的大料砸中了,砸在前胸,一点不疼,小家伙捡起来数了数,“爸爸,八个角,这个东西好精致啊,能做防腐剂吗?”新学的知识点,立马就用上了。
“不能,这玩意能炖肉,能煮茶叶蛋。”
小孩不明觉厉,不愧是食修大国,做食物好讲究。
戴豫抬头找肖军。
就见一个高大的胖子从走廊最里面的办公室飞奔而出,动作灵活地卸了打架那俩人手里的东西,大嗓门贼亮,“再动手我就联系工商,把你俩营业执照收了,大料也收了,炖一锅酱肘子,喊全街道人出来,边吃边看你俩撕吧。”
终于把吵架的摆平,肖军才有空招待老同学,笑眯眯捏了捏念白的肉脸,“来啦。”
“开心不?”戴豫问侯道。
“开心,开心得水裆尿裤。”肖军怼了老同学一拳,“走,去我办公室。”
所长办公室里有个跟两人年纪相仿的男人被铐在暖气片上,听见开门声,立即抬头往门口望,一眼就看到英俊男人怀里的漂亮小姑娘,眼里的惊慌藏都藏不住。
戴豫心下了然,这回欠了老同学一个大大的人情。
肖军给戴豫拽了把凳子,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得承认,咱们谭城老百姓平时虎超超的,有事是真上啊,独生子女多,各个都贼护孩子,人贩子除非想不开,没那胆敢跑来犯贱。如果不是人贩子,我寻思孩子既然是在民族广场丢的,时间又那么早,过路人真不多,那八成跟小商品市场赶早来卸货的有关。”
肖军虽然不搞刑侦,不缺公安的缜密思维。
“市场太大,商户又多,我问了好多天,直到两天前,一个批发豆腐乳的小老板主动跑来报案,他雇的卸货的工人事发那天早晨没来上班,说是孩子病了,请了半个月的假。这两天销假回来,小老板冷不丁想起来,逗逗丢的那天早晨,仓库里不是空的,有两件货,只有这人有钥匙,觉得不对劲,主动跟我说了。”
他给了那男的一脚,“你猜这孙子什么来历?”
“机器制造总厂的,我爸厂里的工人。”戴豫瞥了男人一眼,冷声道。
他自己抓的人,化成灰都认识。这人老实巴交,肯定没犯过事,再看他的手,骨节粗大,但又修长有力,八成是钢筋工。工人里恨他的很多,都在机器制造总厂。
怪不得能在二姨眼皮底下抱走孩子,钢筋工手臂,手指最灵活。最硬的钢筋都能摆弄好,何况一个孩子。
“逗逗,你能认出这个人吗?”戴豫问女儿。
念白眨了眨明亮的猫瞳,我是认识,还不认识啊?
算了,说实话吧,“现在认识了。”
见那男的脸上吃惊的表情,戴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人不是上来就胡干,动手前应该观察了孩子好长时间,知道孩子不会说话,也了解过孩子二姨奶的行动规律。抓住机会,才一击得手的。
虽然谨慎,以前没犯过事,心理素质堪忧。
肖军从办公桌上拿了问询单,递给戴豫,“他叫刘安,只承认抱走孩子的事实,原因,过程都没说,你在这里审,还是把人带回局里审?”
“我先问两句,一会儿让人带回局里。”戴豫黑眸一丝情绪也无,“刘安,你就这么恨我爸?”
一句话点燃了刘安的怒火,人也不怂了,朝他怒吼道:“他贪污了成千上百万,那是我的安置费,要是有了这笔安置费,我儿子得甲肝就不至于因为没钱,没好利索就提前出院,得了并发症,差点死了。凭什么你闺女好吃好喝,我孩子就要遭这份洋罪。你爸欠我儿子的,让你女儿来还。”
“可是我也没吃上好的,喝上好的呀。”念白的小奶音带了点委屈。她这里用的是确定,肯定,一定的陈述语气。
别说汽水和罐头,她连吃锅包肉都得按块来,最多不能超过5块呢。
小孩的话让刘安哑火,胆子小,后反劲,他怕被追责,开口为自己开脱,“我把孩子抱走,先藏在仓库里,从另一条路离开,用运货的带棚三轮车把她拉到长虹桥下时,我就反悔了。抱她上桥后,我没走,一直在胜利街东面看着她的。”
带棚的倒骑驴让他跟坐在车上的小孩面对面,小姑娘安娜静静,不哭不闹,跟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似的,被布娃娃一双不染尘埃的大眼睛盯了一路,他良心过不去,他不是畜生,他是一个父亲,他下不去手。
戴豫无视他的开脱,放屁!真后悔就该把孩子原封不动地送回去,而不是让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桥上,等待好心人送到派出所。
犯罪中止,首先犯罪,才有中止。
“厂子里,像你一样真情实感相信我爸是贪污犯的具体有多少人?”戴豫问了第二个问题。
刘安冷笑,“两万人的厂子,你说呢?”
跟他没什么可说的,打电话喊来刘之杰,戴豫交给她重新归队后的第一个任务,把绑架未遂犯送进去。
肖军拍了拍戴豫的肩膀,叹口气安慰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里还涉及到钱,两万人呢,总有些拎不清,脑子进屎的。不过有胆子碰孩子的不多,孩子是珍宝,珍宝伤不了一点,以后咱还是得小心点。”
抓到凶手,戴豫的心事解了,阿Q一些,比他料想的最坏结果要好。伸手回拍了老同学,“军子,以后有事你说话。”他不会冠冕堂皇地表达感谢,用行动报答最好。
神兽崽崽是讲礼貌的好崽崽,有样学样,抻长胳膊也去拍拍,“小军,以后有事你说话。”
她不但比她爸叫高了一辈,还多送了一样礼物,“你收好,回去炖猪肘子。”
肖军瞅着手心的大料,哭笑不得,“我谢谢你哈。”
回家的路上,热闹的民族街上人来人往,念白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爸爸,我帮你一起抓杀爷爷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