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第三制药厂化验楼地下的犯罪第一现场,现在由省公安厅物证科的同事跟大刘在负责,只留了几个民警在一旁警戒,孙局担心段昀回去破坏证据。
搞物证的人武力值不行,他让戴豫和方魏赶回去帮忙,并给两人调派人手,段昀经常在城东活动,他的住处估计也在那边,返回第一现场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开车回齐东区的半路上,方魏说起去年热播的《三国演义》电视剧里的典故,“‘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咱们悄么声地唱一出空城计,把段昀那杀人魔头就地正法。我就不信那么大罪证,段昀会放着不去处理,一把火烧了才一了百了。”
戴豫刚想点头,突然想起市局办公大楼,今晚连文职口的人都被派出去抓人,估计只有他家大侦探和搭档们在坐守空楼。
“小胡今天特别倒霉,勿吉水库管理处房檐下的冰溜子突然断了一截,差点把他脑袋扎了,他为了躲冰溜子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留在办公室陪我家逗逗。”这是跟大部队汇合后的李炳哲告诉戴豫的。
默了两秒,方魏磨了磨嘴皮,干巴巴道,“大豫,不得不防啊。”
他可听人说起过八一剧场间谍劫持事件,胡新一这家伙也是个邪门到极点的人。
方魏想唱的空城计唱成了,只是改了地点。
幸亏段昀为躲避监视,走金洪区逃跑,绕了远路,破坏市局的电话分线盒也费了点时间。
否则晚出发至少半个小时的戴豫和方魏,也不会在他磨叽章鱼的时候及时赶到。
瘸腿的胡新一出去把分线盒弄好了。方魏和戴豫走不开,热心市民陆老板和他的保镖帮忙把两个倒霉的训犬员送去对面医院,及时补充了糖分,两人在去医院前已经清醒了,问题应该不大。
在全城各处捉鳖的公安和武警陆续得到消息,撤岗的撤岗,往回赶的往回赶。
法医过来拉走了段昀的尸体,作恶多端,聪明绝顶,同时精神也怎么好的杀人魔头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一楼办公室的地面安排人及时清洗,太危险了,今天只要见一点火星子,这栋快要过百岁生日的大楼就得烧成空壳。
方魏开枪时还有点紧张,他怕他射偏,子弹刺啦出火星子,帮忙点了火,也怕没法一下把段昀弄死,让他有时间摁打火机。百年大楼烧了就烧了,里面可有活生生的人呐。
死了的杀人魔头啥都不用管,活人还得继续开会。
戴豫和方魏赶巧回来的经过已经讲完了。
关于杀人恶魔第一站先来公安局大楼的原因,大家讨论过后是这么认为的。
“烧毁有限的证据只是顺带的事,段昀主要是想在我们大本营放一把大火,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疲于奔命,他好趁乱再去城东销毁最大的罪证,把没杀完的人杀了,最后顺利逃掉。”
对这个人的审时度势和冷静头脑,严方是服气的。“附近没有他的金杯车,他应该是为了逃避监视,半路把车扔了,打黑车过来的。”
他脑子冷静吗?梁守诚不这么认为。他问胡新一和大侦探,“你俩为什么要问他章鱼的问题?”
逗逗先说,“章鱼的问题最安全,问别的他会发疯哒。”
小胡补充,“我是通过眼神判断的,他眼里没有情绪,只剩空洞和偏执,他做事又有条不紊,这种属于理智型疯子,你得问他感兴趣且专业的问题,才能吸引他滔滔不觉地讲下去。
如果他对章鱼不感冒,我会继续问他糖尿病的治疗,或者德语的事,总有办法拖延时间的,咱们大楼不会一直不进人,只要进人就有扳回来的希望。”
这是个聪明且理智的倒霉蛋。
两个小孩和倒霉蛋赌对了,章鱼的问题看似不靠谱,在段昀这里却属于技术流,又有实践经验的好问题,解释起来没完没了。他们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七分钟,等到了戴豫和方魏的到来。
今晚的事情先了解到这。
作为一支不断追求进步,以精进破案技术为己任的有生力量,竟需要一个孩子来指导调查方向,虽然这个孩子是个万里挑一的神童。但是大人们在这次连环杀人中的表现实在一般,必须做检讨。
孙局先来,“如果不是逗逗及时认出段昀,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我们最后查到他头上,他也有时间处理好那间地下室的证据,顺利逃脱,甚至逃到国外。”
老严接着来,“今天上午的调查更是漏洞百出,过完年咱们都回家卖烤地瓜吧,我看对以后破案也没什么影响。”
大侦探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习惯性地晃起小脖颈,骄傲道:“我一个人能顶一万个。”
这话真不算夸张。
信息是不对称的,每个人掌握的信息都是片面的。
周友珍的妹妹只知道姐姐当年被马唯昌强/奸,后续的迫害她不清楚,马芳的死她也不知道详情,别人要是不问,她不会把姐姐的屈辱史说出去。
书记日理万机,只大概了解段家半个多世纪的起落,他不会专门去查档案,了解详情。
为段家平反做调查工作的人没有渠道得知案件的全部脉络,再说平反已经十来年了,记不起来段昀和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也很正常。
非专业人士没有义务这么做,他们作为查案的专家没做到,难辞其咎。
最后由省厅来的方魏代替大家检讨发言。
“刑警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整合信息,把片面的信息理顺,找出内在逻辑。
逗逗能从一条不起眼的章鱼着手,在录影带租售记录中发现真凶,这属于天才的巧思。我们在座的好些人一辈子都在按部就班的查案,做不到这种灵机一动,不落窠臼,你也不用硬学,天才就是天才,学不来的。”
这话老祖最爱听,小奶音响彻整间会议室,“嗯呐,Yes.”
“可是今天连按部就班咱们都没玩明白,破案压力大是事实,压力再大咱们也不能光顾着当下,而忘记回顾从前。谁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个人过去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性格和行为。
同志们,战友们,逗逗给咱们敲响了警钟,以后办案千万不要为了图快,顾头不顾腚啊。”
逗逗的方大爷总结很到位,很真诚,且很具有地方特色。
大家全都受教了。
继上次在火车站抓捕抢劫犯,今天逗逗老祖再次收获爷爷大爷叔叔阿姨们的崇高敬意,所有人都站起来对她敬礼了,这是天才应得的。
总结会在敬礼和掌声中结束。后续还有一部分工作需要完成,段昀在谭城逗留了半年之久,第三制药厂没有生活痕迹,他的住处必须要找到。
还有,段昀养的章鱼叫马克思,不叫小娘惹,他消失的三年中,是不是去了德国?怎么加入的德国考察团?这些经历有必要追溯。
一件连环杀人案留下的影响,在几个人身上表现特别明显。
比如陆战坤,他一回到家就跟儿子深入交流,让小家伙离胡新一那个倒霉蛋远远的。
太阴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陆老板认为今天就是胡新一在办公室,那叫段昀的杀人犯才会过来放火的。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可不能让姓胡的给阴出个好歹。
对于父亲的告诫,小分头一个字没听进去,跟爸爸团团手拜了拜,“你能不能让远洋船给我弄一条南方的大章鱼回来养?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陆树生。”
“……”
陆树生是小分头太爷爷的名字。
“坚决不行!”陆老板这辈子都不想跟章鱼打交道,瘆得慌!倒霉儿子还给章鱼起他亲爷爷的名字,瘆上加瘆!
今晚的惊吓何止这一个,为了一击致命,方魏朝段昀脑袋开的枪,那杀人魔头花花绿绿的脑浆跟地上反着花花绿绿光的汽油混在一起,他出办公室时不小心看了一眼。
陆战坤发誓以后不但不吃章鱼,豆腐脑也坚决不喝了。
至于自己对危险的感应,因为豆腐脑失眠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他就去找了白老七。
小白说问题不大,这还是一种好现象,说明他也有上神儿的潜质。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他陆战坤要是想干,也能成为出马仙。
可拉倒吧!陆老板头一次对白老七的算命能力产生质疑。
至于被他当做瘟神的胡新一,心情则十分好。
连续两次了,被人用刀劫持,被人用打火机威胁,每次面临生死危机,他都能逃出生天,这次甚至都没见血,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胡新一虽然小倒霉事件不断,绝不会倒大霉,他的命长着呢。
那就接着倒霉呗,生命的意义不就是折腾吗?谁的人生有他的人生倒霉,有他的人生有意义?
戴家的反思则有些深刻。戴豫是腊月二十七早晨回家的,母女俩已经进行完英语学习。
主要是小孩提问感兴趣的词汇,由白老师进行英文翻译。神童再将这些词汇记入她聪明的小脑袋瓜。
白婉早起蒸了糖三角,用油滋啦混合白糖做馅,油脂和糖的搭配,这种外形像飞机的东北面食不香才怪。
小孩盯着爸爸狼吞虎咽吃了四个糖三角,觉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出心中疑惑,“段昀为什么不找欺负他的人算账,专杀年轻的女阿姨,他还是不是个爷们啦?”
戴豫面露不屑,“他连人都不算,更别提做爷们了。”
“那他为什么那么恨女人?恨他的母亲?母子俩都是时代悲剧下的受害者,难道他的母亲不比他可怜?”白婉也表示不解。
“心理学有个概念叫认知倒错,”戴豫叹息一声,向母女俩解释道,“有些人在认知过程中出现与常理相反的思维,感知和行为模式,它还有一个更常见的叫法,精神心理障碍。”
戴警官这几天累坏了,急需糖分补充大脑运动所需的能量,又炫了两个糖三角才接着道:“段昀在年少时,亲眼目睹母亲被侵/犯,当时他处于弱势,无力感和龌龊场面的刺激,让他产生认知倒错,他把屈辱和恨意投射到母亲身上,认为是她行为不检点才会惹来男人的欺凌,继而把这种恨意发散到所有女性身上。
他是个畜生,极品窝囊废,比那种在外面给人当孙子,受了委屈,回家打老婆孩子的窝里横狗男人坏万倍。”
当然段昀已经死了,他的真实心理状态无从得知,戴警官认为自己的分析八九不离十。
小孩和母亲都气得说不出话,管你什么认知倒错,冤有头债有主,报仇找原主,报复在下一代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连狗熊都不如,真是个渣滓败类,极品神经病。
小孩想要追求人间正义,大眼满含希冀,“爸爸,我们把那几个女阿姨的大恶棍爸爸抓起来,让他们蹲监狱赎罪。”
说到这件事,戴豫的叹息更沉重,他摸了摸女儿柔嫩的小脸蛋,告诉懵懂的小孩,人世间的无奈与悲哀。
“刑法有个追诉期,对犯罪分子追究刑事责任,最久的超过二十年就不再追究了。那几个老畜生所犯的罪早就过了追诉期。受害人也不在人世,证据更是缺失,他们要永久地带着这份罪恶下地狱去了。”
“可恶!”小孩握紧肉拳义愤填膺。
父母比她有阅历,更比她了解那段历史,白婉也跟着叹了口气,“那个年月有多少嘴里喊着义正严词的口号,却下着最重的手欺负人的畜生还在逍遥法外呢。
这些人可能跟你坐一辆公交车,跟你在一个饭店吃烤串,喝旮沓汤,在一个澡堂子洗澡。不是所有的罪恶都会被铲除,也不是所有的罪犯都受到了惩处。”
戴豫不想小家伙生气,把她抱起来去玄关穿衣服,“今天会把那几位受害者的父母都叫到局里,把事情的真相跟他们说清楚,宝宝,跟爸爸去看看,有时候比有型监狱更禁锢人的是心灵的牢笼。”
公安局会议室,众位受害人家属听到真相反应不一。
马芳的父亲这三年因为女儿的死没少受折磨 ,直接晕了过去,这人还算有点良心,愿他以后在痛苦和悔恨中不得好死。
曹欣父母年龄都不大,还没到六十,得知是因为曹父的暴行才害的女儿惨死,曹母当场就疯了,当年曹父打段家母子有多狠,曹母打他就有多狠,拎起一把椅子哐当就拍那老东西后背上,“你还我女儿,我他妈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这对夫妻以后还有的闹,生活不安宁就对了。
第三位受害人郑玉梅没有母亲,她的恶霸父亲现在瘦成一把骨头,据说生了重病,所以郑玉梅才出来做那种工作,挣钱给父亲看病,结果却因为父亲当年的罪恶而惨死他乡。
唯一值得安慰的一点,郑玉梅的尸体没被破坏得那么严重,只断了一只手。
小孩默默许愿,愿郑玉梅有机会做个好鬼修,她的行将就木的坏蛋父亲沦为畜生道,投胎当猪。
周小琼的父母也遭到了殴打,是另外两位受害者的家人打的,你们他妈的造的孽,不但连累了自己的女儿,还害我家孩子一块死,死得还么惨,连个全尸都没有。
他们三家虽然不在一个村子,但属于同一个镇,周家在村里势大,其他两家也不差,在公安局闹腾被拉开。逗逗老祖和她爸爸都相信,这将演变为旷日持久的家族大战,二对一,人多者必胜。
还有一位,就是段家的司机,那位叫孟常,今年七十三岁的金杯汽车厂退休工人。
他运气好,女儿逃过一劫,没有心理负担。不过瞅他的态度,就算他女儿真被害了,他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段叙晖替日本人做事,死不足惜,我告密怎么了?我还嫌他死得晚了。你们说他是好人,我就要信啊,历史都是人写的,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把老严气够呛,把档案一合,化身怒目金刚。“66年,段家丢了一尊金菩萨,周友珍说是你偷的。别否认,你一个普通工人从哪弄的钱给你儿子买车干出租?还不是金菩萨换的。”
死老头不认,“你有证据吗,你就血口喷人,我要举报你诬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