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即使是自己的皇帝女婿,也难以逃脱这君权和相权的较量。
现在,显然是他们的胜利。
不知为何,宽阔的大殿分明暖意融融,他却出了一身冷汗。顾敬山最后俯首,听见皇帝幽幽的声音:“皇后也想见你了。”
【电视剧就播到这里,现在让我们来看这两个互相飙戏的戏精。顾敬山明显没有想到,皇帝正在钓鱼,饵料是太子之位,底下的鱼就是他自己。
当然,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鱼塘里的鱼一大堆,不打窝,怎么能一网打尽呢?
顾敬山掉头前去见女儿,父女相见,两眼泪汪汪——并没有。皇后冷漠地拆穿了父亲的所有意图,并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你还想活着,就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难道你没有看见自己的亲家,已经因为这些横死了吗?】
顾敬山:“……”他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没有看起来那么温良。
周叙言:“……”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寻辉坐在书案前,摊开一卷宣纸。她仿佛没有听见未来自己和父亲的对抗,只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将所有微妙的怀疑连接在一起。
她将自己对三皇子行为的全部推测写在纸上,最后折成一块手掌大小的纸页,沉思起来。
她要怎么把这东西送到北疆的明远关,这是一个问题。
第68章 师生
顾寻辉把东西揣在身上,淡定地走出书房。
顾敬山还如遭雷击地坐在原地,见女儿绕过自己,想叫住她,又艰难地忍住了。
目前天幕讲的内容,对他的形象存在毁灭性的打击。
顾敬山愁肠百结地想着。
顾寻辉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和老父亲的关系略显诡异,但为了不扎心,她选择视而不见。
天幕里,未来的父亲对自己的忠告,同样视而不见:
【顾敬山当着女儿的面表示,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作为你的父亲,我肯定维护你的权利啦。其实谁当皇帝对我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我的外孙嘛。
皇后于是放他离开,但估计心里半点都不信,全程拉着一张冰山脸,最标准的温柔笑容面具都消失了。】
萧见和喃喃道:“这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恐吓加拉拢,对付顾敬山这种刺头,似乎效果不佳。
他说出自己的疑惑,便见祖父摇了摇头:“就如天幕所说,最后通牒而已。皇后如此聪明,不会猜不到背后是谁在舞风弄影,她只是希望能劝一劝父亲。”
“可她劝不动……”
萧宜春神情凝重,想起顾寻辉的身影。他只在宴席上见过对方一面,当时顾寻辉才十岁,虽然落落大方,却绝不是天幕所形容的模样。
不过……他忽然笑了一声:“权力的搏斗,哪里有温情可言?”
顾寻辉身为皇后,手握大权,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单纯。
【景化六年二月初,双方斗争达到白热化阶段。时任丞相的萧宜春和作为国丈的顾敬山二人,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反对阵营的两名领头人。
与此相对的,中宗的老班底,随他南下打天下的那批人,大部分都不在意谁是太子——年龄大就是占优势,何况琮的智商指数级碾压了弟弟——他们觉得公主殿下很棒啊,斗来斗去是要干嘛呢?
中宗于是罢朝数日,一切政务交由钟琮代为批阅:说是这么说,他还会最后审核一遍。但是弘安帝夸奖他的太子那句话,用在钟琮这里,也显得恰如其分。
很快中宗就愉快地摆烂了,甚至写了一首文采飞扬的诗,用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真情实感最容易诞生佳作,不外如是。这首诗简直文曲星附体,合理怀疑中宗下辈子也写不出同样质量的作品了。】
沈明哲:“……”加强学习!必须加强学习!!
他怎么能忍自己的学生不学无术,还老被后世之人嘲讽学艺不精?
作为堂堂国子监祭酒,宁朝大儒,简直每听一次就肝肠寸断一次。
顾寻辉回房换了身男装,轻车熟路地找到怀乐驹。
她和怀乐驹其实挺熟,毕竟是童年玩伴,年少时也对这个倒霉的朋友有些照顾。
她不确定怀乐驹会不会帮自己,但这些话总不能和父亲说:刚才父亲宣布陛下赐婚的消息,那表情明显是遗憾对方不是三皇子。
顾寻辉觉得无语的同时,意识到父亲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怀府大门紧闭。顾寻辉上前敲门,门房通禀之后,很快给她开门,让她进去。
怀乐驹今天不当值,难得回家一趟,就听说顾寻辉要见他。
怀乐驹看见她,有些疑惑:“顾二姑娘有何要事?”
顾寻辉连忙调整表情,柔声道:“我想问问怀大人是否知晓,陛下要为我赐婚一事。”
怀乐驹的脸色诡异地扭曲一瞬,他显然对皇帝的决策最了解,当即想起另一个人是谁。
但……他也不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怀乐驹有些无奈,却听顾寻辉轻声道:“周大公子久在边关,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因此书信一封。怀大人,可否托你替我将这封信带到明远关?”
怀乐驹沉思片刻,敲敲桌面,示意她把书信交给自己:“寄信可以,但我得先看一遍,以免……”
话没有说完,但顾寻辉明白。她大方地取出书信,放在桌面上,推到怀乐驹面前。
怀乐驹看完:“……”他无话可说。
他神情复杂,沉默良久:“你不怕我已投三皇子?”
虽然他和五皇子互相有仇,和三皇子却没有什么大过。
顾寻辉笑了,笑容狡黠:“可怀大人你与周大公子的关系,恐怕要比三殿下更深了。”
何况周涉出事,焉知皇帝不会发怒呢?
怀乐驹想起天幕言之凿凿,说他是周涉的忠臣,整张脸都扭曲了。
好半晌,他将信塞进衣袖中:“好,这信我会替你寄出去。”
【等到群臣后知后觉,发现他们抵制的人早就登堂入室,立刻坐不住了:陛下不讲武德,怎么可以这样呢?!就连弹劾奏折都交给公主审阅,那和我当面骂人有什么区别?
中宗工作二十年头一次放年假,摸鱼摸到一半,听说他的老丞相跑来求见,只好依依不舍地告别假期,重新开始工作。】
老丞相萧宜春揪掉了两根胡须。
为什么感觉自己已经变成敌方阵营,是需要被镇压的恶人了呢?
萧见和忙宽慰道:“爷爷,孙儿还在呢。”
我可以替你撑起萧家!放心吧!
萧宜春心情复杂。他和这孙子政见相左,可见一斑。
不过想想也是好事,别人都是上阵父子兵,放到他们萧家,爷孙也是极好的战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立于不败之地。
萧宜春的心情好转了些许。
周涉的心情却很复杂。
上辈子还没活到上班的年龄,但是为什么感觉自己的未来非常灰暗,比牛马还牛马?
能不能早点退休啊!
这一刻,他真心实意地理解了,什么叫做“精神状态堪比当代打工人”。
【萧宜春三朝元老,两代帝师,资历老,也非常受尊敬。
中宗虽然对某些人重拳出击,但还算比较关爱老人,连忙迎上前,面对老师显得非常温良。
温良的皇帝和忠心耿耿的老丞相完成会晤,皇帝头一次对老萧展示出软硬不吃的一面:爱卿你说得好,我知道你关心我,也关心社稷,这一番好意我心领了。
前面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但我不听。】
天幕一边调侃,一边放出视频。
弘安帝看着天幕,只见头上顶着萧宜春三字的老人,脸色愁苦,几乎声泪俱下。
而他对面的中宗显得非常无辜,虚心纳谏,坚决不改,把萧宜春气得胡子直发抖。
萧宜春:“陛下爱子之心,臣明白。可陛下为天下之主,岂能因一己之私妄动?公主殿下可听政、可摄政,却绝不能登基,否则人心反复。臣请陛下深思!先帝前车之鉴,正在眼前啊!”
老丞相活了一把年纪,这辈子都没有想到,他会为了两代帝王的继承人而发愁。
立储是国之大事,真要论起来,并没有超过他的工作范围。
但他实在心累,弘安帝折腾那一次,已经够他杯弓蛇影了。
皇帝趋步上前,同样是扶住忠臣的手,比起对待顾敬山,就要诚恳许多:“萧相,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你觉得我家二郎如何呢?”
萧宜春微妙地沉默了。
显然,大家都不是傻子。对于钟璜的表现,实在很难说出那句“天命所归”。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说公主殿下可摄政呢?这就是已经看清了皇子的本质啊!
因此皇帝等待片刻,没等到他的回答。皇帝也不动怒,笑着问:“没想到萧相对公主期许如此之高,朕听公主说,她对萧相仰慕许久,不如……”
萧宜春心跳骤停,几乎以为皇帝要把公主塞给他。
但皇帝说的是:“不如就让萧明与公主常伴左右吧。”
“……”萧宜春惊呆了,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拐到自己曾孙女身上,开口才发觉嗓音艰涩,“萧明愚钝,恐怕难当大任,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爱卿的提议,朕也会好好考虑。不过,明日记得让萧明去公主府。”
他说完,扬声让在外久等的一众臣子依次入殿。众人看见与皇帝执手而立的萧宜春,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萧相,不愧是我们的领头羊,就这么让皇帝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萧宜春心底哇凉,无话可说,只好抖着手告退。】
弘安帝心里暗笑。
萧宜春从来镇定自若,难得看到他这个表情。
周涉的意图,其实非常清楚。萧见和那小子天然就是他的阵营,他再拉拢萧宜春的曾孙女,一是分裂反对派关系,二是撺掇萧宜春本人的心意。
萧宜春一定也能看明白,但他无法表示拒绝。女官入朝时,他没有表示反对,现在用什么理由反对呢?
把曾孙女关家里?还是硬编出萧明愚钝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