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幕的声音,画面一转。辽远的天际下,一人一马正在疾驰。
骑在马上的人正是俞岁生。他单手策马,怀中染出一片深红。
那不是他的血,而是旧主赵舒明的血。
他一路奔到城门处,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周将军可在?我乃俞岁生,有事求见!”
中宗就在城头,他扶着城墙,看见俞岁生的脸,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俞岁生仰头道:“我有要事禀告将军。”
他话音刚落,中宗身后就有人冷嗤一声:“大人,这家伙悄悄跑了,现在还想回来,要当心是奸细啊!”
“我看像,干脆让我一箭射穿他算了!”
众人三言两语,甚至有人将弓箭握在手上,只等号令,就将俞岁生扎个透心凉。
大家都是骗开城门的亲历者,当初诈骗别人,现在也很担心自己被诈骗。
中宗冷眼看着城门外满头大汗的俞岁生,道:“把他吊上来。”
俞岁生坐在摇篮里,晃晃悠悠地上了城头。他半点犹豫也无,从怀中取出半只耳朵:“大人,可否移步详谈?”
中宗接过那只耳朵,视线移到俞岁生身上,他立刻意识到什么,与俞岁生对视一眼。
四周都是沉重的喘息声,俞岁生轻轻上前一步,沉闷地叫了他一声:“大人!”
仅剩的半分疑惑也消失不见。
【全天下只有赵家自己人和少量近臣知道这件事,甚至太医都被当场杀死。除此之外,中宗是第一个知道赵舒明死亡的人。】
俞岁生有些紧张地看着周涉。
俞岁生总觉得,天幕完全是在坑害他。
什么背主求荣的桥段都出来了,搞得他原本准备好的台词都不得不吞下去,小心观察着周涉的表情。
周涉的心情很复杂。
面前的俞岁生和天幕上的俞岁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天幕上的俞岁生神情平静。中宗引他单独说话,房门紧闭,他瘦削的脸庞毫无血色,一字一顿道:“大人断不可错失良机!”
第52章 清理
中宗仔细地打量着他,眼睛微微眯起:“赵舒明对你器重有加,你怎么反倒杀了他?”
他话音刚落,对面的俞岁生就发出一声嗤笑。
“赵舒明心胸狭隘。”俞岁生回答,“多疑,不仁。”
他出身贫农,几十年的社会阶级决定了,他根本无法融入赵氏。
不能就这么看着治下受苦,不能问心无愧。
而他一心追求让家人过上好日子,为赵舒明效力多年。说到底只是路边一条野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果只是对他一人如此,他大可以忍下去。可对他的家人同样如此,那是他无法忍受的事情。
逃回赵都,迎接他的不是君主的信任,而是试探、怀疑,处处辖制。
当然,这些都没有必要说出来。
中宗没有多问,他还在沉思。庄始闻讯而来,进门第一句话就问:“我们怎么能信你?”
俞岁生看都懒得看他,只盯着中宗。
“请大人早下决断。”
“我总不能只听你一人之言。”
俞岁生点头:“大人的顾虑,我当然也明白。何况我一介背主求荣之徒,大人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俞岁生走后,庄始立刻凑上前:“我看他不像好人。”
中宗沉默不语。
庄始看他不说话,立刻跳脚:“这要是真的,他连自己的主子都杀!要是假的,我看就是坑害咱们!”
“你说得对。”中宗开了窗,看着俞岁生的背影,“那就把他一起带上。”
“……周行远?”
“本来就是要打过去。”中宗对他说,“你替我小心守好退路,若他说的是实话,那确实是千载良机。”
【赵家兄弟试图掩盖这件事情,但中宗已经收到消息,立刻决定继续南下,趁他们争权夺利的时候,将整个赵氏政权吞下。
赵家的两个废物儿子眼看着中宗的大军杀过来,逃都来不及逃。围城数月,眼看着弹尽粮绝,算了,不支棱了,投降吧。】
天幕上演密谈的时候,周涉也正把俞岁生带入会客厅。
与天幕不同的是,此时身边多了一个梁晓。
梁晓毫无自觉,摆摆手找个地方坐下:“哎,别管我。”
周涉看看他,知道这老家伙是有事找他,干脆直白地问:“老人家是要我帮忙出书吗?”
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
谁知梁晓呵呵一笑:“我都还没写完呢。”谁叫天幕不给他借鉴一二。
“那……”
梁晓手一摆:“我好奇,来你家住住。”
行吧。
周涉放弃与他交流,转头看向俞岁生。在这短暂的几步路里,俞岁生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周大人,我能替你办事。”
他说的办事,其实周涉找谁不能做?
但是俞岁生说的不是那个,他强调:“什么事都能做。”
周涉忽然觉得,这人和未来的俞岁生其实很像。
他的目的性非常明确,行动力更是一绝。在听到天幕这么久的时间里,直奔他而来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周涉对他很理解,他想了想:“你现在我这里住下吧,三年后说不定还能考个进士。”
“啊?”
俞岁生呆了呆,他不是冲着借钱来的。
但周涉已经一锤定音,他对梁晓说:“老人家,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梁晓看看他,试图推拒:“我七老八十了……”
“有个病人请您看看。”
梁大夫无法拒绝。治病救人对他来说能上瘾,他拍拍桌子:“我要诊金。”
周涉毫无负担地说:“当然。”
看的又不是他家的人,回头叫皇帝出钱。
这边一锤定音,天幕则道:
【但比较神奇的是,他们连投降都非常有风格。赵家大儿子准备带着全家投降,二儿子宁死不降,但如果你以为他是有风骨,那可就错了。
赵二对哥哥说:周扒皮小心眼还仇富,你投降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如果不想倒霉,干脆咱们一起杀出去吧。赵大寻思寻思,觉得弟弟说的非常有道理,于是在城头上大喊:我赵家人不降——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们一起回到府上,正要商议怎么解决现在的难题,到底要不要向何景澄求援,赵二就绕到哥哥背后,拔剑把大哥扎了个透心凉。】
赵舒明:“?”
赵大:“?”
赵二:……
弘安帝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图啥呢?
所有人都有这个疑惑,天幕及时解惑:
【赵二主要是为了突出自己,就算投降,他也得是带功投降。很显然,他哥哥就是他的功劳。】
这简直不是正常人的脑回路,大家都惊呆了。
连几位皇子想起自己的兄弟们,都觉得相比之下,哥哥/弟弟真是个正常人。
赵舒明听完,突然从座椅中站起身,三两步冲到墙边,等再转头回来时,手上握着一根长棍,狠狠抽在两个儿子身上。
赵二被一棍子抽出一条青紫,杀猪一样嚎叫起来:“爹?!”
赵舒明不说话,又是一棍子。
赵大发出一声惨叫,深觉无辜:“爹!!”
打到最后,赵舒明累了,把棍子丢开,瘫坐回椅上。
他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喧哗,混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几声尖利的斥骂声。
最沉重的那道脚步声在他们房门外停下。
“哐当”一声,房门豁然洞开。赵舒明抬头望去,那是一个身穿甲胄的中年男人,冲他微微笑了笑。
“在下奉陛下之命清理逆贼,如果有什么话想说,就去京城与陛下讲吧。”
房门外,是往来错落的人群,赵氏家眷都被驱赶在一处,将士如狼似虎,院落中是拆得破烂的家具。
赵舒明瞬间浑身瘫软。
【和赵二相比,更有骨气的反而是赵家女眷。赵二投降当天,赵家大房听说丈夫被杀,留下一句“大势已去,岂能苟活,为敌所辱?”,在家引火自焚。
赵二家眷知道丈夫投降后,在家门口等着丈夫。她看见赵二仓皇失措又难掩喜悦的脸,深觉失望,突然拔出丈夫身侧那边剑,剑上甚至还沾着赵大的血,她对丈夫说“城破家亡,合该战死!你今日苟且偷生,必受天下英雄耻笑!”
说罢举剑自刎。赵二猝不及防,血溅三尺,当场淋了他满头满脸。】
成王败寇,本是常事。宁死不愿在敌人处低头,也是她们最后的选择。
和狼狈求生、丑态毕现的赵家兄弟相比,她们选择以死维护自己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