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恍然大悟，又有些怜惜：“听说他被陛下叫入宫里去了。难得你会关心他，我儿……”

　　未尽之语，顾寻辉能猜得出来，无外乎是说她，终于有些“人味”了。

　　顾寻辉有些尴尬，在心中对周涉道谢：借你当筏子用用，多谢。

第21章 喂，你……哭了？……

　　好不容易熬到四更天，周涉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眼前忽明忽暗，脚下虚浮，等到天地颠倒错乱终于停下，才再次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周涉还有些恍惚。他僵硬地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满身朱紫的朝廷重臣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这是……太和殿？！

　　周涉脑子嗡的一声，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何德何能，能被请到太和殿上？

　　许多奇怪的细节原本被忽视，此时又突然清明些许。他低头看向自己，只见那身素白的衣服上星星点点，沾有血迹。

　　暴露了？下狱了？还是……重刑伺候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头顶一道惊雷炸响。

　　“大胆周涉！”堂上有人一拍惊堂木，怒喝，“竟敢图谋不轨！”

　　周涉来不及想朝堂上哪里来的惊堂木，被这一嗓子惊得魂飞魄散，只想当场晕一晕。

　　“周涉——”那声音拉得太长，好像云端飘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周涉大脑抽痛，口不择言，胡乱道：“臣也是陛下后嗣啊！几位殿下不能继承大统，臣可以——！！！”

　　旋转、混沌的空间，忽然凝固了。

　　周涉真想抽自己：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他还没来得及弥补，身侧忽然响起几道细碎的人声。那些声音缥缈起伏，他努力想听，却半个字都听不清。

　　周涉来不及细想，只觉前方一阵大亮。从低伏着的地板上，透出一股强烈的光芒，照得他紧紧闭上眼，不敢多看。

　　“太阳都多高了！”一道人影大摇大摆地晃进来，混乱的太和殿也仿佛被这道光芒撕裂。

　　周泽人未到，声先至。变声期的嗓音粗噶难听，简直和锯木头没什么两样。

　　周涉被这一声喊得当场回魂，猛地睁开眼。

　　“哈——呼——”他几个大喘气，好不容易放松些许，连忙翻身从床上坐起，坐在床边发呆。

　　他看着逆光而立的弟弟，那道刺眼的光芒，原来是清晨的阳光。

　　等到心跳慢慢回归正常，周涉快步走到桌边，先喝了口茶，这才有精力应付蠢弟弟。

　　周泽一脚踏进来，只站在门边，撇嘴道：“爹娘让我来叫你起床，懒成啥样了。”

　　周涉：“……”

　　虽然是梦境，于他而言却更像是劫后余生。周涉这会儿不想说话，只静静欣赏着阳光，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看一天是一天，以后还说不定能看多少天呢。

　　这样一想，顿时悲从中来。

　　然而周泽并不想离开：“爹娘等着你呢，还不赶紧收拾？”

　　悲伤的情绪被打扰得消失无踪。周涉翻了个白眼，转身背对周泽：“知道了，快滚！”

　　昨天本来是要打探打探爹娘的想法，结果回来得太晚，两人都已经睡下。今天自己还没来得及找上去，反倒被等着了。

　　不过，爹娘有事主动等他，是极为罕见的情况。

　　简单收拾好自己，周涉满心都是惆怅。看来自己压力实在太大，昨天夜里居然还做了噩梦，虽然梦里错漏百出，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背后冷汗直冒。

　　唉，前世的自己，和今世的自己，也不一定是同一个人啊！

　　天幕这个害人精！

　　等他匆匆赶到饭厅，只见周父周母二人已经坐下，餐桌上摆着零零总总十来样餐食。

　　周母远远看见周涉，眉头微蹙：“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起？”

　　周涉最怕老母亲，连忙拱手认错：“昨夜回得晚了。”

　　他还想问问天幕的事情，喉头滚动，然而看见母亲面色不虞，还是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

　　等会儿再提吧，先试探试探。

　　周父虽稍显冷淡，却也招呼道：“你不常回来，难得一同用个早饭，正巧尝尝新做的点心。”

　　周涉：“……是。”

　　和领导吃饭是什么感觉？

　　周涉现在深有体会，他感觉自己浑身难受，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

　　周父还在给他添菜，神情温和得仿佛中了邪：“你独自在外，总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这个不错，多尝尝。”

　　两块雪白的点心落入碟子中。

　　周涉盯着两块雪蒸糕，感觉糕点也散发着邪恶气息，一时间诡异地顿住了。

　　周父：“……？”

　　周涉沉默片刻：“爹，那天幕……”

　　周父一愣：“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不应该啊，这孩子有这么聪明？

　　周涉也愣了愣：“啊？”

　　四目相对，周母冷哼一声，淡淡道：“天幕所说，庄、怀、萧家暂且不提，连一个不知何方的方竞若，也在史册留名，周家却毫无只言片语。哼，依我看，你与周泽二人既然被禁足在府里，正好研习功课，振兴周氏门楣！”

　　她言下之意，非常有危机感。

　　周涉呆呆地盯着母亲的眼睛，那里面的锐意让他有种被灼烧的错觉，慌忙移开视线。

　　“二弟聪慧过人，一定不负母亲所愿……”周涉说着，咂咂嘴，感觉一阵苦涩。

　　可不没有只言片语嘛。

　　要是哪天真提到周家，那才是完蛋了，别说什么青史留名，能活到明年都算弘安帝宽宏大量。

　　诶……别说，他是死得透透的，可他娘真不一定。

　　“萧相昨日与我二人说过，你聪颖却无恒心。既然无法定心，我与你爹正好有闲心，就来帮帮你。”

　　“？”周涉恍然大悟，好老师，原来是你在害我！

　　他就说，爹娘多少年不管他了，如今又一副器重的模样，果然有人背后指点！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倒也不是不能学。可他焦心得紧，实在没心情看书学习，遂搓搓手，进入正题：“若对家族有些用处，当然是儿子的荣幸。只是阿爹……”

　　昨天的事情让周涉对周父有了些期待，因此先问周父：“若我所做之事对家族无益，还不慎招来杀身之祸，这又该如何？”

　　周父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他对这个儿子更大的愿望是别惹事，至于能帮多少忙？

　　不搞事就行。

　　他毫不犹豫地说：“那就当你不是周家的后人，隐姓埋名去北疆吧。”

　　“若给家族招来横祸……”

　　周父头也不抬：“那我就当你死了。”

　　好冷酷。

　　周涉被他梗了梗，再看母亲，她也是同样平静的神情：“你能做什么，给家族招来事端？”

　　言下之意，一般人做不到，说来听听。

　　周涉小心翼翼：“造……反？”

　　话音刚落，面前嘭一声巨响。

　　连圆桌都震了震，碗筷齐齐一抖，周母声量拔高，怒斥一声：“你与肃王混在一起了？！”

　　周涉被吓一大跳，往后一缩，警惕地说：“没有，只是……预感。”

　　周母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背地里做这种事的，十个有九个假装不知。大郎，你猜你这番话，我信你几分？”

　　刚才还明亮的阳光忽然暗下来，透过重重云层，变成阴沉的光。

　　周涉上身后仰，结结巴巴说出自己昨天的猜测。随着他的语气，周母的脸色也渐渐变幻，最终停在一个阴沉的表情上。

　　“所以，你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几成把握？”

　　周涉掂量了一下：“七成吧。”

　　周父周母对视一眼，两人齐齐起身，立刻道：“马上收拾，现在就走！”

　　他们这么急切，倒让周涉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爹娘会弃他不顾呢，眼中渐渐泛起泪光：“爹——”

　　周父没听见大儿子叫他，神情严肃，皱眉仔细思索，朝妻子道：“走之前，是不是要先逐出家门，合族除籍？”

　　“……”周涉眼中泪光顿时收了回去。

　　周母竟真在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不，天幕一直没提这事，我们做得太急，反而容易引起注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认真商讨起来，竟然把周涉忘了。等到日头旋转，已经到了午时，周母终于累了，坐下来喝茶，才发现大儿子还在桌边，不由得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周涉弱弱道：“那顾二姑娘怎么办？”

　　他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只是到时候自己暴露，顾寻辉一定也没好果子吃，左想右想都是自己的锅，大难临头总不能各自飞吧？

　　周母却好像听见了一个好笑的问题，嗤笑一声：“大郎，你惹了事，我尚且不敢保你，顾家有为娘的胆子，敢窝藏逆贼吗？”

　　周涉一怔，没来由地有些紧张：“若顾二与我一同离开……”

　　话没有说话，已经被周父打断：“你逃了，家族尚且受牵连，全仗着你娘那点薄面。顾二逃了，谁来替她家族求情？”

　　昭平公主的面子，可以卖一次，但多了就不会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