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安帝默然。
或许是这样,可正如天幕所说,人毕竟有天赋,他再如何教,也架不住这是几个庸才啊。
【有时候也是造化弄人,如果按照原定的路线,弘安帝的继承人应该是孝仁太子钟钧。史册记录,钟钧年少聪慧,读书也比几个弟弟更早,在他三岁那年,已经能熟读四书。十一岁时便能与皇帝当庭对奏。
当然,更重要的是,钟钧比他几个弟弟更有慈爱之心。虽然这么说一个小孩有点奇怪,但在他试策时期,他做出的决策,很多都和他爹一脉相承。
难怪弘安几次感叹,“吾儿天授珠玉,朕琢而成器,来日必成社稷之英主。”】
地下跪着的几个废物们又是紧张,又是酸溜溜的。
故太子去世时,他们还没出生,连这个真大哥的脸都没见过。
因此他们虽然知道太子受重视,也知道老父亲喜欢用“当年太子如何如何”作为开头,但这一下子,真让他们酸了。
弘安帝则面无表情。天幕单纯是在扎他的心,在这一瞬间,他能回想起很多当年的事情。
当初满怀期待的心情,似乎也还在昨天。
【可惜,孝仁太子死得太早。以至于死人在弘安的心里,变成了永远洁白无瑕的花,后来看着几个儿子,实在是哪哪都不顺眼。
而且他年龄见长之后,也从严父变慈父。对孝仁是“孩子好好努力,未来接朕的大业”,对着后面的儿子就是“得了,玩去吧。”
结果等到老了挑太子,这不就麻爪了嘛。】
五皇子的泪还挂在脸上,心里好想说:爹爹,原来你对我的爱,其实那样稀薄。
但他不敢说话,担心被老父亲盯上赐自尽。
花厅内众人同样心思各异,只是天幕说的这些内容,确实人尽皆知,因此没造成什么冲击。
周父坐在屋外,捻须道:“这天幕知道的真不少,倘若孝仁太子还活着,太子之位,如今只怕也没什么悬念了。”
他身边,坐着昭平公主钟准,也就是周涉的母亲,他的妻子。
钟准的视线只定定地钉在天幕上,看着上面放出的“临终手书”,忽然道:“当年,父皇也给大哥写过这样的信。”
周父并不惊讶。
弘安帝爱他大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当初太子去世,弘安帝就几度崩溃。若不是还有孝贞安皇后吊着命,只怕他也要一病不起。
生命中的第一个儿子,又是受封太子前所生,确实和其他几个孩子不同。
若是孝仁太子当真还在,他也没胆子想那些从龙之功啊。
想着想着,周父又有些惆怅。
如今一看,这四位成年皇子,真是各有各的特色,他现在是哪个都不敢押宝了。
【说得有点多了,回到现在。
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癖好,四皇子断腿残疾,这下子彻底无缘皇位。弘安帝倒是很纠结,因为他觉得自己活不了多少年了,但现在的局面是:二儿子自杀,三儿子被杀,四儿子残疾,五儿子谋害兄弟,六儿子刚开始读书。
别说弘安,我看着都要绝望了。
换我坐皇位上,这回必须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宗到底杀不杀?】
毫无悬念。
中宗都登基了,还能杀掉吗?
天幕下,众人一边吃皇帝家的瓜,一边议论纷纷:“四皇子这要是我儿子,我得先把他们打死。”
“皇家争家产也真凶。我听说前几日,首富家里几个儿子就闹出人命了,就为了城西那几个铺子!”
“哎哟,这要是我,看着这几个不孝子,气都得被气死!”
当然也有人义愤填膺,表示:“四皇子抢夺人妻,这简直毫无天理,断腿分明是他自找的,怎么能因为这事杀人?!”
这边众说纷纭,皇宫里安静如鸡。
一片窒息的沉寂中,弘安帝忽然笑了一声:“你们觉得呢?我该不该杀他?”
“……”他不点名,没人敢说话。
周涉似乎回到了前世,面对班主任的提问,他熟练地低下头,余光却看见好兄弟谭昭微微侧过来的脸。
两人再次视线交错,看到了彼此满意的答案。
两个四皇子黑子同时想:活该。
作为有道德,讲礼仪的新时代青年,他们很不齿自己的四舅舅,毫无亲戚之间的关心。
萧宜春见无人答话,稍微委婉一些,主动柔声道:“陛下,既然并非有意,四殿下因错受过,稍作责罚,便也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我明明是来讨论北狄和储君的,怎么变成了调解皇家私事?
弘安帝看看他:“爱卿是要责罚四皇子,还是中宗?”
要命啊。
萧宜春正要说话,天幕此时刚好点名:
【中宗能活下来,萧宜春肯定是出了力的。
大部分人对萧老的印象是文质彬彬、善于治国,一个非常经典的文官形象。然而实际上的萧宜春……
他三朝元老,不仅寿命长,武力值更高。年过七十仍健步如飞,把孙子打到头破血流,头角峥嵘,都是这位的战绩。】
好一个斗战胜佛啊。
刚听完萧宜春的劝慰,又听见天幕的评价,弘安帝有些疑惑,看看好丞相斯文儒雅的脸:“朕竟不知爱卿如此……”武德充沛。
萧宜春同样目瞪口呆:“……”我是这么剽悍的人吗?
别说弘安帝不相信,整个朝廷都没有人敢信。
萧相分明性格温和,最擅长当老好人,为此还得了个面团相公的诨号。
最早这么喊他的人是兵部尚书,此刻他坐在自家后院里,和几个同僚面面相觑。
这个萧宜春,脾气软得像面团,怎么捏都不生气,有时候居中调解,活像是个加多水的面团,不仅软,还黏手。
兵部侍郎尴尬得话都要说不出来:“看来萧相还是很顾念同僚之情……”
把他孙子打得头破血流……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成器的子孙,能得此“殊荣”啊。
周涉也在跟谭昭说悄悄话:“萧相的孙子,不就是那边那个萧见和吗”
他与萧见和只算是认识。人家是璞玉,他是顽石,不可同日而语。
谭昭压低声音,悄声道:“萧相的孙子又不止这一个。”
周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丞相家有他这样的混子,自然也有萧见和这样的人才,这很合理。
【在仁宗朝,萧宜春的战斗力基本没有被激发过。主要是弘安帝性格也很好,君臣一体,根本没有他战斗的机会。
而同朝官员中,史书明确记录,脾气比较暴躁的是曾任兵部尚书的任恒。此人确实和萧宜春有过几次冲突,但在萧宜春的手札中,他曾写道“莫与傻瓜论短长”,说明大部分时候,他的心境都是比较开阔的。】
兵部尚书任恒拍案而起:“好你个萧面团!!你们文官果然没几个好东西!”
兵部侍郎额上狂汗,忙拦道:“大人莫冲动——”
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文官啊!
任恒武将出身,身手矫健,兵部侍郎几乎拉扯不住,只能看着上司勃然大怒:“他说谁是傻瓜?”
“萧相应当不是故意的……”
这边一片混乱,那边弘安帝的眼神都变了:“爱卿也如此讥诮,朕竟是头一次知道。”
萧宜春面上泰然自若,实则万分尴尬:“臣只是自我排解而已。”
弘安帝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显然半个字都不信。
第10章 并称中宗朝两大佞臣……
天幕还在喋喋不休:
【萧宜春第一次破功,就是被中宗气的。两人因为太子之位起了争执,在长达数年的争执中,中宗一步也不退。
萧宜春和善于纳谏的仁宗相处三十多年,突然遇上中宗这个棒槌,真是被气得险些吐血,最后直接要求退休,可惜中宗根本不理他的奏折,把人晾在原地当空气。】
棒槌这个称呼,着实把众人逗笑了。
从天幕的形容里,他们能逐渐拼凑起中宗的形象——一个执拗、刚愎自用、从不后退的人,或许他还算擅长带兵。
刚硬。
这是弘安帝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
没人看见的角落里,萧宜春的神情越发悲苦:他真的不想一直掺和皇室之事,如果可以,他一定会有多远跑多远。
既然闹得君臣不和,那么这件事一定很大条。
【不知道多年以后,萧丞相回忆当年,到底有没有后悔帮了中宗。但在当时,他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
弘安三十一年,中宗被禁足。纵观宁朝江山,北狄虎视眈眈,几个亲王也并不老实。怀王世子继承王位后,一直闭门不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摆明了谁都不帮。
如果让五皇子登基,那么他能不能镇住几个如狼似虎的叔叔?
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这时候,中宗几乎等同于一个摄政王的身份。以萧宜春的眼力来看,能带兵的中宗,外能镇守国门,内能震慑亲王,实在是居家旅行之必备良药。
至于让四皇子断腿这种事情……这重要吗?明明是他自找的嘛。】
五皇子心里苦。
我就真的这么没用,这天幕居然这样诋毁我?
他掐指一算,弘安三十一年,自己也快二十八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