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阔过,如今落魄的感觉,是这样的强烈。
特别是阔过和落魄之间,才隔了几年,人才流失就像抽干了行业的血液,彻底趴了。
王雪娇向恽诚打听过,这个厂长没有被买通,不是“自己人”,还得小心应对。
这家兵工厂很受重视,厂长不是那种只会放嘴炮、玩心眼,靠政斗上台的人,他是个科班出身的工科生,只不过他的专业不是电子电路,而是精细化工,炸药和军用化学品方向。
王雪娇对爆炸品超有兴趣的~
爆炸就是艺术!
厂长向她说了许多行业内的最新资讯,包括美国人琢磨出来的新品,他们对中国人搞的土货也很有兴趣,性能什么的另说,便宜啊!
“其实也不是真的都要性能那么好,库兹卡的妈妈威力够不够大?!够大!它让美国在古巴导弹危机的时候不敢乱动,可是,它留不住苏联……”
厂长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说的“库兹卡的妈妈”,在俄罗斯的俚语里意思是“老子给你点颜色瞧瞧”,是中国人民说的“大伊万”,西方人说的“沙皇炸弹”,一枚巨巨巨大的氢弹。
当年古巴导弹危机的时候,但凡美苏两国各自少了那么一个保持克制冷静的一线指挥官,如今地球上可能会少一半人口。
王雪娇明白他的无奈,大家族从外面杀,是杀不死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从里面乱起来,就死得透透……
“只要没有彻底衰退回莫斯科公国,就还有希望。”王雪娇非常真诚。
俄罗斯跟印度不一样,它的存在价值是让美国不开心。
它最好吊着一口气,对中国来说是好事,真要变回莫斯科公国那么小一丢丢,这个世界局势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王雪娇故意跳过中苏关系破裂的那段,只聊蜜月期的快乐,包括苏联专家什么的。
顺便聊到她今天坐的飞机:“听说俄罗斯航空的飞行员有好多是退伍的空军?不知道有没有女飞行员,我记得有一个第588夜间轰炸团,全是女飞行员,被德国人称为‘暗夜女巫’。”
厂长很激动:“你知道‘暗夜女巫’?!”
“那当然,她们是我的偶像,她们让我知道,原来还能用玻璃杯装手雷,用来做为延迟爆炸的装置!”王雪娇一向非常佩服能够因地制宜搞出小发明的人。
“暗夜女巫”的装备奇差,开的是全木制的农用飞机,没有导弹也没有机枪,只能用最普通的、让人类互扔的手雷,如果拔了弦直接扔,根本来不及落到位置,它在空中就炸了。
女巫们把手雷拔了弦,装进玻璃杯,让玻璃杯压着触发装置,再把玻璃杯扔下去。
玻璃杯触地碎裂,手雷也随之爆炸。
王雪娇超喜欢这种如同脑筋急转弯一般的设计,她说起暗夜女巫们关掉引擎,如同骑着扫把的女巫,在黑夜中滑翔,再给德国人扔下一杯“毒药”的时候,双眼放光,那是装不出来的热忱和激动。
厂长奇道:“你怎么会知道?在俄罗斯,好多年轻人都不记得她们了……”
“那当然,我们是达瓦里希!”王雪娇眨眨眼睛。
咱们中国人,除了认真学习自家历史之外,还要从世界历史里学习经验教训,不然总不能全靠自己踩坑。
厂长激动地说:“我的妈妈,就是588团的飞行员!我要告诉她,还有中国人记得她们!”
王雪娇双手交握在胸前:“我能去见见她吗!”
“哦,当然可以!我亲爱的达瓦里希!”
蔡建明看着王雪娇不仅没有化妆,而且一滴酒都没有跟厂长喝,厂长就已经激动得好像跟她认识几辈子似的。
哇塞,真的假的,她怎么知道要跟厂长聊那个什么暗夜女巫!
他亲眼看见,一句话!就一句话哦!好像戳中了厂长的开关一样,厂长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
难道,她会读心术?!
蔡建明之前跟厂长谈采购的时候,来来往往也算打了四五个月的交道,厂长一直都是一种特别理智、冷静的状态。
他想尽办法找厂长喜欢的话题、送厂长喜欢的东西,想要套近乎。
厂长也确实高兴过,不过,那是用真金白银砸出来的,蔡建明也想用一句话就能达成同样的效果!
这样送礼的经费不就能改道去他的口袋了吗!
王雪娇与厂长相谈甚欢,顺便也少少的聊了一下最近的俄罗斯局势。
她比较在意为什么俄罗斯突然要搞这么多制导导弹,现在打乌克兰也太早了……
她只知道两岸关系紧张,俄罗斯应该不能是为了给大陆撑腰,所以搞很多导弹吧?
如果是四十年前,那还有可能。
厂长嘀嘀咕咕地抱怨:“还不是车臣人,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想着要分裂,苏联分裂成这么多块,分出去的哪个过得好了吗!”
王雪娇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哎嘛,差点忘了,马上就是第一次车臣战争了啊!
她对第一次车臣战争发生的具体年份记不清了,只记得是12月11日,因为俄罗斯的国防部长说“12月20日就能结束了!”
跟“圣诞节前回家”一样,是个笑话,巧了,也都是十二月。
她因此嘲笑过美俄两国不愧是冷战双极,居然能立同样的FLAG。
以及,在一场重要城市战役中,一大队人,没有一张地图,指挥官让他们跟着前面的队伍走,毫不意外的掉队,士兵们稀里糊涂走进城,东走西走,就成功发现自己被车臣人包围了。
这事与印度的“黑猫”又有异曲同工之妙,统统被收进王雪娇的“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证据袋中。
王雪娇的脑子飞转:
车臣在黑海旁边,索契隔壁,离圣彼得堡相当遥远,应该是打不过来的,不用调猛虎帮的人过来护驾,反正也就几天。
坏了,脑子里有这个想法,是不是冥冥之中在暗示什么?
俄罗斯的帮派份子还是挺有名的,不仅超过八成的企业被迫交保护费,普通人也逃不过,每年枪击杀人案就超过一万起。
这几年中国人富起来了,二道贩子们来俄罗斯的也多了,他们都很有钱,随身携带大量现金,而且惜命。
只要拿着枪晃一晃,中国商人就会掉落大量现金。
现在中国面孔已经成了俄罗斯帮派份子眼中的提款机,缺钱了就找中国人。
后面的工作流程还有交接货物、等他们装在导弹上,测试导弹性能。
第一批只是样货,兵工厂很谨慎,他们先少量订货,等测试以后,确定没问题了,再下大单。
中间起码要过三个月的时间。
王雪娇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还是调些人过来吧。
晚宴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门外忽然传来热烈的交谈声。
翻译告诉王雪娇:“第一副市长到了。”
王雪娇不满地撇撇嘴,都这会儿了才来啊,来买单的吗?
她转头望向这里走过来的男人,不由一惊,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失态,怎么是他?
他从德国被撤回来以后,不是应该在开出租车吗?
居然当上第一副市长?
王雪娇记错了,开出租车是卸任第一副市长之后的1996年……主要是这个落差有点不符合基本法。
失业——开出租车——当第一副市长,顺序比较正常。
第一副市长失业了去开出租车,这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有一种副市长白干了的感觉。
一旁有人为两人互相做介绍。
他站在王雪娇面前,友好地伸出手:“晚上好,余小姐,叫我丹尼尔就可以,抱歉我来迟了,我的车坏在路上。”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王雪娇微笑着回握。
她对于此人叫丹尼尔一点都不意外。
许多人都说最后一任007的演员,丹尼尔·克雷格跟他特别像。
由于丹尼尔·克雷格演的两部007片子里,都有被坏人调戏的镜头,触发了保加利亚妹子的灵感,写了很多与他相关的刘备文学。
在一本被整改过的小说世界,他给改成这个名字,也挺正常。
目前王雪娇对他这个人颇有好感,因为他知道自己要迟到,就让大家先吃,不然他不来,其他人是不能开吃的,只能干坐着喝酒。
跟第一副市长没什么好聊的,除了聊聊工业、商业,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甚至王雪娇最想知道的帮派份子的问题,都不方便问,问了能说什么?
绝无此事?
太假了。
没错,有!
那岂不是显得他们治理不力。
也不方便聊他以前的工作,虽然那是王雪娇特别想知道的部分,不过现在应该还有很多事情没解密,吃瓜吃不透,是最不开心的。
嘴巴的功能从90%的聊天,10%的吃喝转移成了90%的吃喝,10%的礼貌交流。
菜一道一道上,一直到最后的甜点——牛奶冰淇淋。
“不知道这个冰淇淋跟科连诺夫卡小奶牛牌的冰淇淋比怎么样。”王雪娇似乎无意地自言自语了一句,丹尼尔听见了,望向翻译。
翻译把她的话翻译给丹尼尔听,刚才始终保持商业假笑的丹尼尔忽然露出真诚的笑容:“很高兴你也喜欢科连诺夫卡小奶牛。”
“……是的,我还有独到的见解。”王雪娇说,“我喜欢吃酸奶口味的,比普通奶油味更好吃。”
就着冰淇淋的话题,王雪娇跟丹尼尔从核工厂做冰淇淋聊到乌克兰要放弃核武器,再说到车臣危机可能的发展趋势。
最后她也发现自己太八卦了,于是赶紧再来个深化主题:不管你们是要买冰淇淋机的电路板,还是要买导弹的电路板,我们都有。我们的电路板,省优、部优、国优,来人来函,一律欢迎啊~
王雪娇大力推销的时候,坐在旁边一直没跟王雪娇搭话的男人开口了,他穿着军装,看表情,他不太开心。
他对王雪娇说:“你们中国人的东西,让人无法信任!”
王雪娇心中猛然一跳,坏了,不会是他遇到无良奸商了吧?
现在往俄罗斯倒卖货物是发家致富的大热门,为了赚更多钱,很多中国商人会搞来很多垃圾货:轻轻一扯就坏的衬衫、一根手指头就能戳破的不锈钢盆……
直接影响了俄罗斯一代人对中国货的印象,导致他们连中国的军品都不信任,中国有的货,他们也宁愿去欧美花高价买。
他们这次愿意给姑苏电子工业园一个机会,已经算是意外……也可能是园区给得补贴太多了。
对于别的事情,王雪娇还能狡辩。
伪劣产品这种她自己都深受其害的事情,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在“一小部分坏人”“那些人都是在中国混不下去的垃圾”之类的话术里挑一个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是买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