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公司今年的工作计划之一,就是能从强大的国外运输公司手里抢到至少一个大客户,这样可以显得公司的实力已经可以跻身世界之林。
他——不是客户!
他是年初计划、他是年底的总结、是整个集团公司在参加行业会议,国家级会议的底气。
这位客户挺不容易挖的,好不容易今天松口了,聊着聊着,大客户忽然就问起有没有船期。
销售总监立马拨通了船务的电话。
看着黑漆漆的电脑屏幕,船务专员彻底慌了,心脏狂跳。
他听说过,有些公司的高层已经把客户谈下来,然后由于基层员工专业能力不行的,订单被取消。
现在销售总监就在客户那里,要是告诉他停电了,查不到船期……
这可是集团公司非常看重的客户啊!
要是在自己手里丢了,就算自己是正式工,只怕后面什么好事也不会轮到自己了。
众所周知,在大公司里,兢兢业业做好无数日常的工作,不如一把干一票大事来得有价格。
干成一票大事,飞黄腾达,临时工都能转正;
干砸一票大事,这辈子就毁了,脏活累活垃圾活都会给自己,分苹果只能分到最小的,分日历都会少两页,提优评先进更是想都别想
……
想到这里,这位船务专员头上、背上的冷汗同时冒了出来。
他还能勉强保持着冷静,努力用平静镇定的声音说:“抱歉,我手上的船刚好都满了,我要为您协调一下其他同事手里的船,要不您先把电话挂了……”
他想说你先把电话挂了,等我查到,再给你回拨。
结果销售总监说:“不,你现在查。”
他绝望地站起来:“谁那里有六月十三号以后去利物浦的船?我要两百个货柜。”
能要得起两百个载货量的客户,绝非凡人,大家都紧张起来,一边努力翻看着自己手里的纸,一边暗自庆幸不是自己接到这通电话。
越慌越找不着。
有些人能记得的船期,但是谁知道那趟船上截止到现在还有多少个空位啊!
格子间里响起王雪娇的悠然声音:“千吨级的有六月十五走天津港的长洋号、从舟山港的荣昌号、万吨级的有六月十八号有从日照港出的荣盛号、六月十九号有从北部湾港出的祺运号,截止到昨天为止,这些都至少有两百个以上的空位,再往后就是七月了。”
那个船务专员想向销售专员回复,忽然顿了一下,狐疑道:“你记得准不准啊?”
“爱信不信咯~”王雪娇晃晃脑袋,继续和张英山两人折纸玩。
船务咬咬牙,这事他沾不得,他是老人,答对了没奖励,答错了就玩完。
王雪娇是新来的,不如……
他试探着问:“是陈总监要问的,我怕他还要问细节,不如,我把电话转给你,你回答?”
“好呀,转过来吧。”王雪娇痛快地答应一声。
王雪娇接起电话:“你好,我是余梦雪……”
销售总监果然还有别的话要问她,他挑了一艘船,问中途停靠哪些港口,那些港口的平均繁忙程度,对船期的影响……
王雪娇一一回答,顺便还给了几个台风警告:“五到七月是太平洋的台风季,船只靠港避风会影响航行,也会影响港口的装卸能力。要订的话最好尽早哦。”
销售总监对王雪娇非常满意,他就是想让客户那边也产生紧迫感,早点下订单。
挂了销售总监的电话,那个转电话过去的同事站起来,伸长脖子问道:“怎么样?”
“没问题。”王雪娇冲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同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家继续各忙各的。
身旁的张春艳听完全程,叹为观止:“你不会是天天下班了,把电脑里的东西都背下来了吧?”
“怎么可能嘛~就是稍微多看了几眼。”王雪娇笑着说,“这几天我一直都在看,就怕货代打电话过来,我答不上来,被他们嘲笑。笨鸟先飞嘛。”
“你这还笨鸟啊……那么多船,那么多港口,每天的舱位变动……你怎么记得的?”
“有技巧啦,舱位都是图嘛,哪个空的,哪个满的,一目了然,每天看的时候扫一眼,两百个以上的空位,那船就有一半是空的呀,形象记忆很容易的。”
船和港口本身对王雪娇来说倒确实不是问题。
绿藤市的市内一共有76条公交线路,每一条公交线路的起点站和终点站,走哪条大路,她都记得。
因为莫正祥对她说过的,他说他做间谍的时候,要跟踪的对象也会坐公交车,有时候他在后门,目标对象在前门,那个人要在哪里下根本就听不见,又不能动不动就老盯着人看,就看售票员递给他多少钱的票。
从这站开始,一毛钱的票能坐到哪里、两毛钱的票又能坐到哪里。
大多数人坐公交车不会没事买短乘长,或是买长乘短,买到哪里,就坐到哪里。
……
王雪娇也不由自主养成了背线路的习惯,到公司以后,发现公司的货船,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也就才二十几艘,远不如港商包玉刚多,随便看几眼,不就记得了么。
一直到下午,被雷劈坏的电线才修好。
那个同事迫不及待地想验证王雪娇说得对不对,其中一艘船是他自己管的,还有几艘船是别人名下的。
他都查了一遍,叹为观止:“哇,好犀利哦!你真的都记得!”
“那当然啦~”王雪娇冲他一笑。
去年国有体制改革的第一锤刚刚抡下来,喊出“砸三铁”的口号。
不过,只有效益真的已经非常差的单位才会响应号召,家底厚、还在盈利的大单位还在快乐地躺着。
船务公司也是如此,干好干坏一个样,卖不卖舱位跟个人收入没有关系,年底大家吃统一奖金。
羊城的船务公司是分公司,上头还有集团公司压着。
尊贵的余梦雪和杨杰两人就是由集团公司直接安插下来的,他们既不是科班毕业,也没有任何从业经历。
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个人肯定是二世祖、关系户,就是来躺着赚工资的。
没想到,她还真干活。
来电以后,一切又回到正轨,大家按步就班的做自己的工作,给上午问船期的客户回电话。
王雪娇和张英山轻松许多,他们只要把订船信息补登到电脑里就行了。
在一番忙碌的人群中,这两个人最扎眼。
张春艳压低声音,好心提醒他俩:“你们也干点什么,不要闲着,不然其他同事看见了,影响不好。”
大家都闲的时候可以闲,毕竟大家都这样,领导总不能把人全处理了。
大家都很忙的时候,就一个人闲,大多数领导都会觉得“这人是不是工作不饱和?是不是在偷懒?怎么眼里没活呢,就不能帮帮其他同事呢?”
这些人情世故,王雪娇都懂。
哼哼哼,现在,我可是高贵的集团公司派下来的人,区区分公司,能奈我何~
再说,我的工资都不是在船运集团领。
我的劳模奖章,也不是在你们交通运输部审批。
啊,这就是传说中整顿职场的快乐吗?
完全没有软肋~谁都拿捏不了我,灭哈哈哈哈~
在这个时代的电视广告里,喝咖啡还是一种悠然的生活状态,而不是牛马打工人自带的草料。
王雪娇一手端着咖啡,闭着眼睛。
心里像放PPT一样,闪过霍尔木兹海峡周围各个国家的名字。
全是有钱的废物。
没一个能用的,包括已经与美国交恶的伊朗。
指望他们能对美国的两艘军舰做出什么,纯属白日做梦。
与他们相比,沙特都算是努力做了一点实事,愿意以见证人的身份陪着上船。
王雪娇叹了一口气。
“不要叹气,福气会被叹掉的。”张春艳好心提醒。
忽然,她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内线电话,分公司老总的秘书叫他去办公室一趟。
“只有我吗?”王雪娇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张英山。
“对。”
难道是因为刚才闭着眼睛喝咖啡的样子太悠闲,被老板看见了,老板看她不顺眼?
难说……毕竟公司老总不可能知道手下所有小喽罗的出身来历。
王雪娇入职的时候只见到了HR和自家部门的老大,没见着公司老总。
她敲了敲门,老总请她进去:“你就是新来的余梦雪?”
“是。”
“别紧张,你来了几天啦?”
“三天。”
“上午你是不是接到了集团公司的电话,让你查船期。”
“嗯。”王雪娇点点头。
老总看着她:“我记得上午停电了啊,到三点钟左右才恢复,你是怎么查的?”
“哦,那个啊,没查,我都记着。”
老总十分意外:“你是硬记的吗?”
“对啊。”王雪娇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就那么几条线路,就那么几个港,要她记具体还空着多少仓位,她一定不记得,但要说两百个,只要从脑子里把标记没有过半的船号都报出来不就行了。
老总又追问她是怎么连其他人负责的仓位预订情况都记得这么清楚。
如果王雪娇说自己是下班记的,那就算把同事都坑了,老总一定会要大家下班都留下来,至少把自己负责的船只仓位情况都背下来。
虽然~王雪娇在这个公司待不了太久,但是,也不用如此坑害同事们。
让他们莫名的增加工作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