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些糟心的事情发生时,比如港口拥堵,或是共同海损,被海盗劫了之类的事情,就得指望大货代帮船东公司当客服,不然船公司请再多的人当客服,也搞不定这么多客户。
这次她来,就是为了最近的一系列海盗案。
虽然,正经外贸公司都会为货物买保险,但是不同的条款,价格不一样。
海运保险分为很多种,只买了“淡水雨淋险”,那么保险公司核保下来,发现是“海水淹渍”,那就不赔了。
这段时间,马六甲海峡的海盗不知道为什么老实了很多,有些小货主就起了侥幸心思,买保险的时候,没有购买“ICC(B)险”,也即:由于战争、类似战争行为和敌对行为、武装冲突或海盗行为所造成的损失?。
侥幸了没几天,从中国进入欧洲的重要通道——红海,出事了。
印度洋与红海之间的地段叫亚丁湾。
亚丁湾那里有一个国家叫索马里,早年这里被英国人和意大利人殖民,然后毫不意外的实现了部落与部落之间互相仇视,互相看不顺眼。
1990年索马里政府崩溃,各路军阀起事,一群土皇帝,神似金三角。
金三角的传统艺能是种地,所以他们种罂粟为生。
索马里的传统艺能是打渔,由于政府没了,领海没人管,很多外国大型渔业公司去他们那里疯狂捕捞,捞得渔民真没鱼可打,纷纷加入海盗的队伍。
尽管现在“索马里海盗”的招牌还没有十年后那么闪亮,但已经对所有需要进入红海的船只造成了影响,不管哪个国家的。
全世界各国的商船也都在自求多福,哪怕是航母编队全球乱蹿的美国人,也没有为他们商船护航的意思。
前几个月,中国已经有两艘商船被劫了,这次这个妹子是来跟船东公司讨论,关于给船增加武器的可行性。
没想到,还没谈出个结果,她自己就先被劫了。
王雪娇挺同情她的,便决定下班以后去探望她,让张英山先回家遛狗。
“路上小心,”张英山对昨天的事情还很在意,“要是天晚了就坐出租车回来。”
王雪娇笑嘻嘻:“放心,今天我没有榴莲。”
“可是……我在街上看到有卖菠萝蜜的,一整颗……”张英山指了指门口一个三轮车。
上面横着一个巨大的菠萝蜜,小贩热情地招揽生意。
菠萝蜜的刺不如榴莲看起来那么吓人,但是……那个体积,那个重量……似乎真会打死人。
王雪娇哼哼唧唧,夹着嗓子,扭来扭去:“哎呀,你讨厌死了,人家哪有这么凶残嘛~”
张英山无奈地笑笑:“好吧,你在路上也要小心,不要被砸到。”
“谁?!谁敢砸我这么一个天真善良弱小无助的好人!”王雪娇睁大眼睛。
张英山指了指头顶。
王雪娇抬头向上,笔直笔直的大树上,长着厚实的大叶子。
那是大王椰,两广连福建有不少城市拿它当行道树,它很结实,台风来了,也不会像废物法国梧桐一样变成一地的废枝。
国内的大多数行道树,就没有完美无缺的。
法国梧桐四月会掉毛,柳树杨树会飘絮,圆柏会喷花粉……主要祸害的是眼睛和呼吸道,顺便再欺负欺负消防部门。
大王椰就很直接了,它的叶子有几十公斤重,一片叶子砸下来,是能把人砸死的,已有受害者,且不止一个。
王雪娇曾见过树上有环卫部门贴的“请不要站在树下”“小心高空坠物”,在这个年代,完全没有提示,本地人可能会知道一些树叶把人砸死砸伤的故事,外地人就完全不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王雪娇好奇道,难道男同事们去外面一起抽烟、在厕所里会聊到这个问题?
张英山:“门口的环卫工说的。”
王雪娇惊叹:“你什么时候跟环卫工有往来的?”
张英山:“中午吃饭的时候。”
他和几个男同事坐在饭店外面吃饭,他见环卫工热得一头大汗,杯子里的茶水见底了,便给她买了一瓶冰汽水,顺便跟她打听起附近有没有什么不安全的事情。
他的本意是问问她知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黑恶势力的团伙。
岂料,本条街最大的黑恶势力是大王椰。
“她说,前几天来了一个小台风,好多树叶子摇摇欲坠,园林部门还没来人处理,让我们小心,离树远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下来了。”张英山揉揉王雪娇的头。
“它们不会因为你是’大地母神‘而不砸你的。”
王雪娇点点头:“嗯……嗯???!!!我告诉你,你完了,你给我等着!晚上回家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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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倒霉催的大货代叫包嘉卉,见到王雪娇,她十分激动,急忙坐直:“是你啊,昨天谢谢你了。”
王雪娇笑道:“别乱动,小心伤口裂开,你是外地人吧?听见摩托车的声音都没反应,要是本地人早就往里躲了。”
包嘉卉无奈地点点头:“是啊,我没注意……也没人跟我说过啊。”
她是在欧洲读的大学,毕业后,拿到了所在国的国籍,然后入职了现在的跨国货代公司,现在公司要跟中国做生意,她做为精通中文的华人,被派到中国来工作。
昨天是包嘉卉刚到羊城第三天,身边的同事都挺好,住的地方街坊非常热情、就连街边小卖部的老板都充满着浓浓人情味,跟半死不活的北欧完全不一样,让她觉得特别放松,特别安全。
她怎么都没想到,走在路上会被人劫了。
王雪娇很好奇:“你这包是特别贵吗?为什么都被抢了,还不肯松手?”
包嘉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包里有重要的文件和数据,我在这边还没有电脑,没办法存起来。要是丢了,后面就麻烦了。”
“好吧……我懂了……”王雪娇表示理解。
包嘉卉的伤都是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损伤面积极大,特别是膝盖上的伤,结了痂以后,膝盖都不能打弯,一弯,伤口就会再次裂开,往外透明的组织液,所以,她只能待在一个地方。
包嘉卉:“我打算今天出院,回酒店住。”
王雪娇问道:“那你的工作怎么办?让公司再派人来?”
包嘉卉笑着摇摇头:“公司派人过来是要成本的,我又不是客户掏钱支付的维护工程师。”
维护工程师,从家里一出来,公司就开始计费了,所有费用都由客户支付。
在没有客户支付的情况下,公司当然会尽量压缩人力成本。
当触动了老板利益的时候,所有脉脉温情的面纱都会被撕下,让人重新想起他们真正的名字:资本家。
包嘉卉对此有着相当的认知。
所以,她托人去买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大哥大,这样就可以在酒店里远程办公了。
“看不见脸到底不太方便。”王雪娇说,“而且现在这些文件,也没办法通过电线传输,还得有人来送。”
更不幸的是,现在还没有同城闪送业务,只能等人家公司有空,派个小跑腿过来取送文件。
包嘉卉叹了一口气:“那也没办法。”
王雪娇心有戚戚,这就是很多没有参加工作的年轻人眼里的商业精英真相
——五星级酒店、笔记本电脑,拿着手机,聊的单子起步几百万。
本质上,就是打工社畜一个。
只要人还没死,就得为工资鞠躬尽粹。
公司确实不会因为离了某个人而不转。
人离了公司,还得找下一家,做生不如做熟。
包嘉卉见她一脸的同情,笑道:“你们不是国企吗?应该没我们这么严格吧。我听说你们的病假可以请好多年,也不会被开除?”
王雪娇笑笑:“是的,可以。”
确实有不少根基深厚的人泡长期病号,拿一个基本工资,享受所有福利,自己溜出去再开辟第二职业,哪怕整个单位的人都知道,只要他本人不要犯病跑到领导面前自曝,就不会有事。
包嘉卉无比羡慕:“福利真好。”
王雪娇又问起她找公司希望达成的目的。
“你们评估下来,真的需要武器了?”王雪娇还是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夸张,在她记忆里,索马里海盗风头最盛是在千禧年之后,新闻里隔三岔五就是又有谁被打劫了。
2008年,中国开始使用军舰护航,“索马里海盗”出现在国内媒体的次数才减少了许多。
“嗯,现在的情况其实挺严重的,你们公司的船也有被劫的呀,你不知道吗?”
王雪娇笑笑:“其实,我也刚入职没几天。”
“哦……”包嘉卉耐心地给王雪娇说了海盗的事情。
自从索马里的渔民无鱼可捞之后,他们就开始组织武装护渔。
远洋捕捞公司并不是天天都会来,但做为了红海入口,商船一定会天天来。
一群没吃没喝的人,手上有枪,兜里没钱,肚子又饿,眼前来了一只大肥羊,会干出什么事情,完全在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
刚开始,索马里海盗还在小打小闹,一般是把船上的人抢一遍就走,集装箱太重,他们挑容易开的开几个,实在开不动的就算了。
现在,已经升级为扣船要赎金了,最长的扣过两个月。
船东受不了,货主也受不了,被夹在中间的货代也受不了。
大家都有解决这个问题的意向。
其实在1983年之前,中国的远洋货轮都相当武德充沛:步枪、机关枪、燃烧瓶、反坦克手榴弹、反坦克火箭筒、高射机枪……
船员全都是经过作战训练的基层干部和民兵,还有一大堆真·退伍军人。
只要他们想,分分钟占领一个港口城市不成问题。
所以,中国船只所到的港口国家,都如临大敌,又是上船检查,又是封存武器,卸货时间平白比别人要多好多天。
直到两岸关系缓解,才取消了远洋货轮带重武器的规定。
商船很少是特快直达,都要在沿途装装卸卸,在一个港口耽误十天,在下一个港口再耽误十天……要是再遇上天气不好之类的自然灾害,到最后一个港口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要是装配武器,由此造成货期延误的损失算谁的?
大家都想解决安全问题,大家都不想为安全而带来的麻烦买单。
于是,就卡在这了。
王雪娇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有一艘军舰在就好了?”
“那肯定的呀,但是哪个国家都不愿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