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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以后,王雪娇眼圈微微有些红,张英山拿了一块冰毛巾,轻轻盖在她的眼上:“还会再见的。”
“嗯。”王雪娇用毛巾捂着眼睛,“我明明连孩子都没有,却有一种送孩子去外地上大学的感觉……我是不是变软弱了。”
张英山笑着将她搂在怀里:“说明你是一个有正常情感的人,完全不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
说是这么说,想起狗剩歪着头看她,好像在问她为什么不过来的时候,王雪娇的良心像被疯狂地戳戳戳。
低落了没一会儿,有人来报,苏嫣然来找她。
王雪娇推说自己带着一百多个保镖,太显眼,不方便入境,所以在边界上就停下了,目送他们离开。
“那只小狗呢?”苏嫣然也很喜欢狗剩,如果不是狗剩,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郑益宁居然企图毁了她的身体,让她变成只能受人控制的傀儡。
王雪娇幽幽一叹:“和小帆到我在中国的房子了,我想让它生活在安全的地方,这里连人都活得不好,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啊……”
王雪娇确实思念狗剩,很舍不得它,语气里的幽怨绝对做不得假。
“以后我们这里也会好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再把它接回来。”苏嫣然握住王雪娇的手,语气坚定。
王雪娇抿着嘴,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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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远街事件行动组的领导层都不敢相信,韩帆和钱刚真的做到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二十五个人在外面躲两三年不回来,然后等风头过去了,再偷偷回家探亲,在那个时候才有机会把他们抓住。
毕竟金三角那种地方,就连红色通缉令也没什么用。
只能等他们自己憋不住走出来。
普通的打算是韩帆和钱刚骗回来一两个。
进阶的打算是骗回来一半。
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活捉了25+1个人,而且没有暴露身份、没有使用枪械、没有造成外交纠纷。
把尸体刨出来不是问题,军警不可以过境,当地老百姓可以呀,边民有特权。
领导只有一个小问题:那个死人是谁杀的。
韩帆和钱刚再一次被分开讯问,问他们人是怎么死的。
这次又是不到二十分钟,讯问就被叫停,不过这次不是把人放走,是换个地方讯问。
来的是特别行动组,叶诚、叶诚的上司都在。
问题很简单:
她怎么判断只能杀人了?
为什么要把人埋在缅甸境内,给挖尸体增加麻烦?
她怎么知道没有杀错人?判断依据是什么?
她为什么就没有想过要留活口?一般人会选择打身体,她选择打眉心,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对此,韩帆和钱刚的回答完全一致。
死者是上一次在行动中询问过韩帆的人,在平定平远街之后,他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他不应该出现在边境,韩帆和钱刚的对接人不是他。
而且当时他看见韩帆,直接掏枪,如果王雪娇不打死他,死的就是韩帆,钱刚也难逃一死。
以当时那个情况,留活口只会让他说出更多不利于卧底工作的事情。
埋在缅甸境内只是为了增加她机智多谋的人设,没别的意思,反正请边民找人找尸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至于打眉心……王雪娇同志认为人类的心脏会长在别的地方,比如右边,比如嗓子眼,这不有句俗话,叫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么……就是为了让他死得透彻一点,免得撑着一口气,临死还要反咬一口。
这个问题如果去问康正清、曾局,他俩的脑中会浮现出同一个画面
——王雪娇双手叉腰,仰天大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灭哈哈哈哈哈!”
——张英山在旁边乖巧跪坐,面前摆着一排枪,他一根一根擦拭、上油,温柔地问:“子弹好用吗?”
钱刚本来非常期待自己能迎来第三次审查,结果,就问了这么一次,总计不到六个小时,就结束了。
因为出现了大量的佐证,证明王雪娇的判断绝对没有错误。
自三月的行动因内鬼而造成六位同志牺牲,三位同志重伤之后,上级说不要大张旗鼓的调查,实则已经开始在盘查所有与行动相关的人,上至厅长,下至清洁工,无一例外,只要沾一点点边,一查到底。
这位死者也不例外,如果只是家里突然出现很多钱,那可以解释为有人潜入他家,偷偷硬塞,目的就是栽赃陷害。
可是他那农村户口的妻子是怎么“农转非”的,他那儿子是怎么能上市重点小学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在平定平远街事件中,他的任务就是把在平远街的人、抄出来的毒品和军火都带回来——结束。
他不应该出现在边境、不应该与毒贩私下见面。
而且,在审讯二十五个金牌销售的时候,每个人都说看见郑益宁与他谈笑风生,而且说认识很多年了,就连郑益宁自己都承认了这一点,甚至连送给他什么东西,帮他办了什么事,哪些案子的线索是郑益宁提供给他的,全都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
韩帆和钱刚回绿藤的时候,叶诚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
当初借调王雪娇的时候,他仔细研究过王雪娇的资料,知道她第一次出手杀人的时候,就没有一丝丝犹豫,也是一枪击中眉心。
所以,叶诚觉得调查组完全就是没事找事,问的都不是重点,一线卧底要是不果断,早就死绝了。
他相信,王雪娇出手必有她的理由,她的理由百分之百没问题。如果有,那一定是制度或流程太死板,跟不上一线瞬息万变的情况。
这次他来绿藤的主要目的是研究一下,是不是绿藤市局的人都这样:能力强但总能搞出一些奇怪的状况。
说违规吧,也不违规。
但是每一个行动都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考。
从绿藤市局借调出的王雪娇、韩帆和钱刚,都是这样,他们简直就像是整个军、警系统的流程检测员。
这么多年以来,那么多卧底和化装侦察员走着都很顺畅的流程,到他们这里就频频卡壳,问题一大把。
反正叶诚、叶诚的上司,还有快要退休的上司的上司都没见识过:
一线卧底居然引发了地方势力的巨大变化,还要在会上发言,导致大首长的一号秘书不得不给一线卧底改稿子!
这可是一号秘书!他都没给他家小孩改过作文!
平定平远街的整个指挥部也没见识过:
卧底是被犯罪嫌疑人请进村的,积极主动给他们送情报,还包吃包住。
这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情报搜集过程啊,太顺利了!!!
顺利到指挥部有一半人认为他们是奸细,另一半人认为奸细不应该这么随便,太像奸细的人,应该反而不是奸细。
韩帆钱刚两人进村十天,指挥部内部为了他俩到底是不是变节者的问题,吵架吵了九天。
以前,一线卧底最无奈的露馅原因是不愿意杀人、不愿意吸毒,或者不愿意跟犯罪份子送的女人发生关系。
犹犹豫豫,推三阻四,最终被人看破行藏。
韩帆和钱刚根本就不用杀人,余小姐杀的人还不够多吗?强迫他俩杀个人验验身份?只怕余小姐一怒之下……
他俩也不用吸毒,余小姐身边的人都不吸,如果强迫他俩吸毒,只怕余小姐一怒之下……
他俩连送女人的考验都经受住了。
钱刚就就指着韩帆,说了一句话:“如果余小姐知道我们在外面碰了别的女人,她会把我们的鸡鸡和蛋蛋切下来塞到我们嘴里,让我们自己吃下去。余小姐也不允许别人碰我,曾有人摸了一下他的屁股,全家七十多口啊,从十三岁到六十岁,全被余小姐都杀了。”
如果是别人,平远街的村民根本就不相信,世上哪有这么狠的人。
是余小姐的话,那就太正常了。
平远街的村民们跟坤沙最熟,知道他出手狠辣,一不高兴,就砍人胳膊、削人耳朵、挖人眼睛。
如今余小姐居然把坤沙逼到不得不投降保平安的地步,可见她比坤沙更可怕,余小姐一怒之下……
于是,结果就是——不用很累很麻烦,就可以搞到情报。
很好,这几位借调的同志,除了过于挑战领导的精神之外,所有的表现都很好,特别好!
……
叶诚此来想打听的事情,涉及到整个系统里的高层做决策:以后出了什么案子才要从绿藤市局借调警力支援。
为了无头悬案、有破案时限的大案、涉及到国际关系的要案,那就算把速效救心丸当饭吃,也是值得的。
要是普通的案子……那就先苦一苦其他人,别搞这么大,太费领导。
叶诚毫不客气地从曾局桌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自己点上:“曾云祥啊曾云祥,当初我来调人的时候,你没跟我说老实话!”
“怎么没说老实话?哪句不属实?”曾局理直气壮。
叶诚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烟:“你没说,你们绿藤市局的人都这样,你都是怎么带的人?
钱刚,从基层提拔,自由散漫惯了,这个就算了,不算你的。
韩帆,部队转业过来的,最讲究一切行动听指挥。
王雪娇,一个城市里的普通市民家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按着最标准的路线走,从没出过格,从没被处分过。
这三种人,现在都变成了一个样,你敢说,不是你的原因?”
曾局也抽出一根烟,慢悠悠点着:“我敢!不是我!韩帆和钱刚能这么轻松拿到情报,难道不是因为报了余梦雪的名字?
你好好想想?王雪娇为什么会去金三角,成为余梦雪?是谁派她去的?
是谁,找到夏厅,一定要把余梦雪调过去,还到我这里来做调查?你不会忘了吧?”
曾局抬起下巴,慢慢吐出一口烟:“王雪娇在我手底下的时候,很老实啊,按部就班、规行矩步,从来没有做过一点出格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她做的事让你烦恼,说明你的能力不足,叶诚同志,你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尽快提高自己的领导管理能力,不要辜负领导对你的期许。”
叶诚都被他说得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了,是哦,他手底下要全是这些主观能动性特别强的卧龙凤雏,他就算变化出十个身子都不够用。
叶诚又近距离考查了一下市局里各部门的日常工作,大家都很正常,跟所有市局的日常没什么区别。
难道……这些人在绿藤就特别老实,出去了,没有曾局的压制,才露出本性?
以前就听说过曾云祥此人擅打官腔、擅打太极、擅要好处,积极进取的少壮派叶诚很看不上这种官场老油条,如今看来……官场老油条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叶诚非常欣赏王雪娇、韩帆和钱刚的业务能力,但又实在头痛他们各种匪夷所思的自由发挥。
如果……能把曾云祥也调到特别行动组来,专门管着这帮从绿藤出来的人,岂不美哉?
可惜也就想想,曾云祥比叶诚还高一级,关键是还资历深,不可能调过来帮他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