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麻莉莉,在羊城的一个幼儿园工作,在那里,她认识了一个叫迈克的外国男人,那个外国男人说自己在马来西亚有好几间大工厂,一直忙于事业,没有时间谈婚论嫁,现在终于事业稳定了,他想找一个贤内助,帮他打理家里的事情,生几个孩子好继承家产。
麻莉莉已经跟他认识三年了,一提结婚的事,迈克就说要让她好好想想,他家是信教的,不能吃猪肉,还有好多规矩,他怕她一时冲动结婚,然后后悔,要她好好想想。
“他说他在这里也有服装工厂,我过来看他好多次了,也帮他带过好多次东西,怎么偏偏这次就有毒品呢!”麻莉莉痛哭流涕。
“那个迈克呢?”王雪娇问道。
麻莉莉悲伤地低着头:“警察说,那个地址已经没有人了。他带我去看的工厂也不是他的,是别人的!他明明跟里面的工友都那么熟,人人见他都打招呼,怎么可能是假的!”
王雪娇摸摸鼻子,怎么不可能是假的,我余小姐说什么了吗?
“不是这次行李箱里夹带了毒品,是这次才被发现有毒品,以前运气好没被发现而已。”王雪娇躺在床上,双手垫在脑后。
由于“迈克”人间蒸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麻莉莉是被人哄骗带毒,她甚至都拿不出自己与迈克是男女朋友的证据,她拿出的合照只能说明她跟这个男人拍过照片。
那又怎么样,在迪斯尼乐园跟米奇合照的人多了。
现在麻莉莉还没有判,只是在等待开庭。
如果她贩毒运毒的罪名成立,起步价二十五年。
要是她能请到像张子强那样的牛逼律师天团,可能就没事了。
但是牛逼律师天团的费用也相当牛逼,不是她一个内地的幼儿园老师可以负担得起的。
此时香港卖体力的制造业工人一个月工资都有7805港币,她一个月才五百块,连体力工人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有,她拿什么来请大状?
赌钱是投降输一半,这里是认罪减刑三分之一,或者等免费律师。
减刑三分之一也得坐十几年的大牢,麻莉莉现在寄望于免费律师能给予她公理与正义。
王雪娇问她那个“迈克”的情况,她根本听不进去。
麻莉莉的精神状态相当不稳定,进来之后,她已经念了七八遍:“我只是帮我的男朋友带一个箱子,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错了。”
“你哪也没错,就是比较倒霉。”王雪娇听烦了,从床上坐起来,“有人结婚了几十年才知道老公是骗婚的同性恋,就算有背景调查的大公司,也会把垃圾放进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想你哪错了!先想想你有什么路子出狱吧!你对迈克了解多少?能把他画出来吗?你在我或许可以托朋友帮你找找。”
“你能找到他吗?!”麻莉莉看见了黑暗中的一丝希望,充满期待地看着王雪娇。
王雪娇:“你还什么都没说呢,我怎么知道能不能找着他。我现在跟你保证百分之百能找到他,你自己信么?”
麻莉莉不说话了。
“你是大陆人,这边定什么罪,由陪审团投票说了算,以你现在的情况,要什么没什么,免费律师怎么可能说服陪审团。你现在唯一的路就是想办法找到那个迈克。”
“律师怎么会没用呢,要是打输了,他不也丢脸吗?”
麻莉莉的嘴如同所有绝望的人一样,死硬。
好像说服了王雪娇,就等于说服了陪审团,她就可以被无罪释放。
王雪娇耸耸肩:“亲爱的,会给你派来的是免费律师,不是收钱的,正常人都知道,一分价钱一分货。
你这案子不刺激,你也不是名人,他们费尽心思帮你打赢官司,要名没名,要利没利,你信不信他们一来就会建议你认罪?”
麻莉莉拼命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王雪娇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嘴里不断叨叨叨的麻莉莉,无比庆幸自己在天金派出所一共也没干几天。
虽然,语文老师在教《祝福》的时候,强调过祥林嫂爱叨叨不是她的错,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但听叨叨真的很消耗善意。
王雪娇这个急性子更是如此,她对这种只追求情感上的宣泄,而不在乎是不是真能解决事情的人缺乏耐性。
心理医生和社区调解员的那份工资,让能挣的人挣吧,她是挣不了一点,听不了几天,她都得变成狂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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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雪娇的状态渐入佳境,已经几乎听不到麻莉莉叨叨的时候,有人过来通知她们这些新人列队出去,到一个大房间里聆听高级督察训话。
大家坐在条凳上,东张西望,有熟人已经聊上了,其中有两个已经是二进宫,王雪娇抓紧时间向她们打听:“这位高级督察凶吗?”
“有什么凶不凶的,你一个月最多见到她一两次,要是平时她突然出现,就是出大事啦。”
“她有什么爱好?”
女人上下打量着她,忽然笑笑:“你这大陆妹挺上道。”
“都已经进来了,不上道还怎么混?姐姐怎么称呼?”王雪娇微笑。
女人懒洋洋地吐了一句:“你叫我芬姐就行了。”
“芬姐好!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叫娟姐。”
王雪娇十分客气:“娟姐好!我叫余梦雪,你们叫我小雪就好。”
这批新人里面混社团的各有归属,从未犯过事第一次进来的人,也不知道里面的规矩,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
王雪娇则是听说在里面吃饭都讲究“桌位”,偌大一个饭堂,哪几张桌子是属于哪个社团的,都有数,新来的要是搞不清,随便找个空位就坐了,挨骂是轻的,挨揍和被欺负是常态,只要没有打得太严重,狱警都懒得管。
她的任务是来调查利用大陆人往香港运毒的事情,不是替O记做事的。
管他多少K,和字头,还是洪门、青帮,对王雪娇来说都是可以团结的对象,只要她们能说出对破案有用的内容,大家都是好姐妹。
反正97之后,洪兴的蒋先生都得“我们唱着东方红,当家做主站起来~”,有驻港部队在,他们还能反了天不成。
很快,高级督察来了,她先把所有新人都看了一遍,开始用粤语说了一句:“有社团的人站起来。”
芬姐、娟姐,还有后面几个人站了起来,高级督察对着她们叨叨了一通,大意是不管你们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到了我的地盘就得老实点之类的。
这几位社会姐都低着头听训。
她说的话,王雪娇有95%听不懂,就当是坐国际飞机时的安全需知,反正千言万语也就三个字:别惹事。
等新人入狱培训结束,就被狱警各自带回房间,等晚饭再带去饭堂。
什么,就可以等吃饭了?
王雪娇还以为现在就要开始工作了呢。
她进公司的新人报道第一天,介绍完一圈同事之后就开始干活,一路加班到凌晨两点半,拿出手机想叫网约车,发现自己居然排名一百多位。
更惨的是另一个跟她同时入职的新同事,她是从别的公司跳槽来的,薪水一点没加,平跳。
她之所以愿意跳槽,是因为“我上一个公司太丧病,经常加班到一点,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我上一个公司更丧病的公司!”
然而,事实证明,到了一楼还有地下室,到了地下室还有地狱,地狱还分十八层。
跳槽只图公司承诺不加班,跟结婚只图“他对我好”有什么区别。
别人被带回孖房,王雪娇被带到高级督察办公室。
高级督察冷淡地对王雪娇做了一个手势:“坐。”
王雪娇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等她发话。
“你就是大陆来的公安?”
“是。”
“我愿意配合重案组的工作,但是,希望你不要在我的地头惹事。”生硬的普通话听起来并没有对同行相见的客气。
“不要搞出人命、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不要私自劫囚越狱……”
王雪娇听得一愣一愣,别的她都懂,什么叫不要私自劫囚越狱?以前发生过什么?
这么有趣的事,王美珍怎么没跟她说啊?
港岛的狱警属于惩教署管理,警察则属于警务处,分属两个不同的系统。
就像大陆的狱警属于司法部,而警察属于公安部一样。
警务处不惜一切也想破案,惩教署想太平,也许曾经发生过无法调和双方利益的事情。
王雪娇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们大陆公安的法纪很严,就算为了破案,也有很多条例不能违反,带人劫囚越狱是非常严重的违纪,我绝对不会干的!”
高级督察点点头:“那就好,如果你被人欺负了,尽管来找我投诉。”
“是!!!”王雪娇顿了顿,忽然小声问道:“如果我欺负别人呢?能帮帮忙吗?”
高级督察对“违纪”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认知,她板着脸:“没有能力就不要去招惹别人,明白了吗!”
“Yes,madam!”王雪娇起身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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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间到,王雪娇心想自己可能要跟娟姐、芬姐混一张“枱”,然后跟各位打个招呼。
结果是新人组全体一张桌。
有人端着饭盆过来:“有十四的吗?”
无人应声,她便走了。
又有人端着饭盆过来:“有钵兰街的吗?”
娟姐和芬姐抬起头冲她一笑:“静姐!”
静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小心,又进来了。”
芬姐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哎,死衰仔溜冰溜太多,还叫了我们两个,死我肚皮上了,我们也没办法。”
所有人都入座以后,就稍微有一点有纪律的样子了,不能随便走动,都在埋头吃饭。
不出所料,就是碟头饭配橙子,今天是星期三,吃的是鸡全翅,那个全翅甚至还没有肯德基的翅中大。
也不知道是哪只无辜的小鸡还没长成就被灭了。
吃完饭以后,是放风时间,王雪娇想趁这个时间问问其他新人,有没有人是跟麻莉莉一样的原因进来的。
结果,还没等她开始,就已经有几个人围过来,让新人们都蹲着,王雪娇飞快看了一圈,发现娟姐和芬姐已经站在这一圈人旁边。
一个身高体壮的女人粗声大气的问:“你们谁是皇冠牌?”
皇冠牌是曾经当过狱警的人。
无人应声。
她又问了一句:“谁是帆船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