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以相当低廉的价格租给或卖给外来户。
目前小区除了没有一丁点绿植之外,其他的都有模有样。
水电费直接交给水电公司,楼道的清洁是大家自扫门前雪,一起弄到楼下,有镇政府安排的环卫把垃圾拖走,每户交点垃圾费。
维修之类的事情,家里的自己找维修摊,或者求邻居帮忙,盐业公司的水电班也乐意接外快。
制革区的人是住不起这里的,住在这里的人都是围绕着盐业公司的供应链公司里的员工。
走到303,王雪娇按响门铃,“叮咚~叮咚~”
“谁呀。”一个疲惫的女声问道,门上的猫眼里忽然一暗,然后门开了:“余小姐,是你呀,快请进。”
“要换鞋吗?”
“不用不用”女人忙不迭地给她倒水泡茶,茶盏里满满当当,飘着小枣、桂圆、葡萄干、菊花
“三炮台呀,你们家是兰州的?”
女人笑道:“你认得啊?对,我们家是兰州的。”
“兰州好地方啊。”
屋子是标准的三室一厅,一间主卧,一个次卧,一个书房,次卧的门关着,元元大概在里面,不想出来见人。
书房的五斗柜上放着一张九寸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照片前供着一碟苹果,大概是元元的爸爸。
王雪娇刮了刮茶碗,喝了一小口,问道:“元元怎么样了?”
“医生说她的身体没事了,就是心里过不去,死活不愿意去上学,她说”女人压低声音对王雪娇说,“她说同学肯定会笑话她,要让她去上学,她宁可死我现在正到处找人联系镇上的中学,但是哎,镇上中学的学习进度比这里快好多,学校说得跟得上进度才收,我找来了他们学校的真题,元元才考了二十分”
才过这么几天,女人饱经风霜的脸上似乎又多了几道皱纹。
“其实,不转学也行吧,我去她们学校了。”王雪娇把今天去学校给学生们讲生理卫生课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
“去医院的事情,我都揽了,反正那天的事情,没有被她的同学亲眼看到,那个男孩家应该也没往外说,不然他们家在厂里也抬不起头来。我跟元元的同学说了,她是看到我流了一地的血,被吓坏了,精神受到了刺激,才不敢去学校。不过,被刺激了两天,也该差不多好了,再不去学校,我编的故事也撑不住这么长时间。”
“真的吗?”次卧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元元穿着厚实的居家服站在门口,脸色已经比那天红润了许多,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王雪娇,比在医院的时候有精神多了。
“那当然,这么大的事,我能骗你吗?”王雪娇冲她招招手:“过来,我跟你讲讲细节。”
王雪娇以拉片级别的细致给她把事情捋清楚,让“我和我妈见义勇为,送一个血乎淋拉的阿姨去县医院做流产手术,血溅我一身,我还看见了肉块,所以被吓着了”的一整套故事没有一丁点纰漏。
就按着恐怖小说的角度讲,同学们就会被剧情牵着走,不会再掉回头追问:“到底是不是你?”
还有一年就中考,镇上有三个高中,有一个是升学率不错的卷王云集之处,王雪娇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考上那个学校,在那种地方,大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相比于关心同学在初中的时候流过产,他们更关心同学又偷偷摸摸地买了什么辅导工具书,报了什么培训班。
有些话,王雪娇不方便当着女人的面说,她把孩子带去书房,压低声音告诉她今天她错过的那些生理卫生的内容,其中包括“我就蹭蹭不进去,就不用戴套了吧”的常见话术,这些是元元她妈绝对不可能告诉她的。
相信在病床上痛不欲生一天一夜的她,应该比她的同学们都能听得进王雪娇的告诫。
王雪娇顺便也劝她不要再跟那个男生往来了,在得知自己搞大女孩肚子以后,他和他家人就给了一笔钱,完全就是银货两讫的态度,这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别到学校见了面,又旧情复燃了。
“姐姐为什么他什么事都没有,是他主动亲我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受罪。”元元很惆怅。
“生理结构不一样嘛,没办法,所以,你看动物都是要看一群雄性在自己面前一一表演过了,才会挑中其中一只做自己的对象,跟它生孩子,得挑挑,我跟你说,现在你还没见过几个男人的时候就决定跟某个人一辈子,会后悔的,你又不是生活在除了羊和狗,就见不到几个活男人的牧区,你还有高中,还有大学。”
元元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反正,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只要你自己不犯傻乱说就行。”
那天在医院里,她妈妈一直在叨叨“你这辈子完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啊”“你一生都毁了”,让当时本来就精神处于紧绷状态的元元也感受到了绝望,甚至想自杀。
今天王雪娇来,却带给她完全不同的消息。
并非彻底没有路,只要脱离旧环境,在新环境里,她的那点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只是要脱离不容易,那个卷王高中是全镇各路学霸的目标,包括她妈妈想让她去,结果她做入学真题只能考二十分的那所初中。
“你现在才初二下学期刚开学,还有希望,加把劲追一追,说不定能踩着边上,不到上考场,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王雪娇自己就是受益者,她数学烂出天际,以为这辈子都考不上研了,或者只能去上全中国分数最低的石河子大学。
结果那年考研数学题巨巨巨难,以前数学比她好的人都纷纷落马,分数线比前一年暴跌了二十分,硬是让她擦边考上了。
元元被她鼓励得精神振奋,恨不能立马做两套题。
见女儿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她的妈妈也十分高兴,硬要留王雪娇吃饭。
饭桌上,她自己说起自己是怎么会从省会城市跑到小镇上的。
元元的父亲是市公安局的,要到基层派出所锻炼三年,而她是个思想特别传统的女人,觉得不能跟丈夫分开这么久,会被人说闲话,所以带着女儿一起过来,在盐业公司旗下的第三产业公司做会计。
结果刚来一年,元元他爸就因公牺牲,她骤然成了寡妇,想着回到兰州,要应付多少八卦的嘴和那些沉重的关心,娘家人和婆家人她都不想面对,她打算等元元中考完,女儿考到哪里,她就搬到哪里,反正会计这个职业,在大多数公司里还是能找到工作的。
吃完饭,王雪娇去看了元元他爸的遗像,那张照片不是严肃的证件照,更像是从生活照上抠下来的,在照片上他穿着警服,笑容灿烂,意气风发,好像在看着最喜欢的什么东西。
然后,在玻璃台板下,王雪娇找到了答案,在完整版的照片上,他蹲在地上,含笑望着抱着球向他跑来的女儿,以及在后面追赶的妻子,照片已经泛黄,从女孩的年龄看,应该是十多年前拍的了。
从元元家出来,王雪娇径直向派出所走去,张英山已经眼巴巴地盼了她好久,好不容易看到她的身影,他又是挥手又是招呼,结果王雪娇就抬头冲他挥了挥手,居然就过家门而不入?
张英山:“???”
他跑下楼追上去:“去哪?”
“去派出所。”她很想知道元元她爸是怎么牺牲的。
两人进门,邢川正站在后院,双手叉腰,看着金雕骂:“噫,你怎么越来越像鸡了!长这么胖,还吃!等你好了,你就要自己找吃的了!到时候,你怎么办哦!告诉你,不准偷牧民的羊!听到没有!”
头一抬,他看到王雪娇和张英山:“你们怎么来了?”
王雪娇说出来意,邢川刚才还笑得像绽放菊花的脸也敛住了:“小姜啊”
邢川的神情黯淡:“他巡逻的时候遇上盗猎的了。”
不仅人死了,连枪也被盗猎者抢走,从粤广一带缴获的野生动物身上,发现了从他那把枪里射出的五颗子弹。
“小姜他媳妇,刚开始天天来我们这问,什么时候能抓到那些人,给小姜报仇现在,她也不问了”邢川长长叹了一口气:“别说她失望,我都对我自己很失望。”
邢川的眼皮低垂,背也弯了一些,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
“是羊胡子他们干的吗?”王雪娇问道。
邢川摇摇头:“当时这里有好几伙人,不确定是谁,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
“他的枪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征?”
“是七七式,扳机上面的位置被刀砍过。”
“嗯。”王雪娇点点头。
邢川看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劝她:“你不会是想找出拿枪的人吧。”
“昂,试试呗。”
“唉,难哦你知道每年光可可西里就有多少盗猎的吗?”邢川伸出一个巴掌:“五万,只多不少。”
“来我们这里的就算只有十分之一,五千个,你要上哪里查?你们俩啊,就踏踏实实地把上头交待的任务查完,不然,这么多事情,勾勾连连,一件接着一件,你们也回不了家咯。”
王雪娇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心太重,把看见的、听见的全挂在心上,旧案未去,新案又起,压力太大,人会受不了。
她没好意思说,其实她对这些事情关心不是完全出于责任感而想知道,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是她的人生乐趣之一。
就像熬夜做公司事情,那会很痛苦;熬夜刷剧打游戏,就很快乐。
当专业游戏代练给客户刷进度的时候,又会很痛苦给很多钱也总有那么一二三四回嫌烦。
邢川回去工作了,王雪娇和张英山还在后院看金雕。
不知人间烦愁的金雕还在后院里像一个背着手的老头,耸着肩膀,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
它歪着头,盯着王雪娇,忽然,用爪子抓着盆,用力拍打着翅膀,飞到王雪娇和张英山的面前,然后落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张英山从背包里摸出一点牛肉干,放在它的盆里,金雕低头吃完,又抬头看着他,见张英山没有要再给的意思,它竟扑腾着飞起来,用力去抓张英山的背包。
金雕的握力是成年男子的十五倍,张英山一时不察,被金雕把背包抢走。
“反了天了!”王雪娇指着金雕喝道,“放下!”
高傲的金雕,天空霸主,岂能听区区人类的使唤,说不放就不放!
王雪娇一脚把金雕吃肉的碗给踢翻了:“这么有本事,明天开始你就自己出去找吃的吧!”
金雕看着倒扣的碗,愣住了,歪着头看了半天,最后,它飞到王雪娇面前,乖乖松开爪子,把张英山的背包放在王雪娇的手上。
“这还差不多。”王雪娇哼了一声,她能做到铁拳铁腕铁石心肠,张英山看着怂怂站在那里的金雕,有些不忍,把它的碗扶起来,又往里面放了一小块牛肉干:“最后一块了啊,吃得太胖,你就飞不起来了。”
金雕非常不满,它拍打着翅膀,展示它强健的胸肌和大翅膀,气势很足,如果嘴里发出跟小鸡一样“叽叽叽”的声音
“这么养着,会成习惯的吧”王雪娇很担忧金雕的自理能力退化。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如果是一只狼飞扑起来咬了金雕,王雪娇绝对不会插手一下,那是自然界的事情,现在是不知节制的盗猎者下的手,也只能如此了。
她自我安慰:“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这会儿十二点多,学校一点半上课,一点才开校门,很多学生在学校附近转悠,校门口有三个小摊,摊子上卖贴画、洋画、弹珠、皮筋,还有一两分钱一块的小零食。
这里的洋画有两个品种:《恐龙特急克塞号》和《圣斗士星矢》。
其中恐龙特急克塞号比较受欢迎,因为本地电视台还没引进《圣斗士星矢》。
洋画是印在一大张硬纸壳上的,一排五六个单张,需要用剪子剪下来,玩法是双方各出一张小卡片,放在桌上或者地上拍,谁能把小纸片拍翻过来,就能把那张拿走。
这边的学生没什么零花钱,只有几个“大户人家”出手阔绰,一买两三张,其他贫穷的学生只能借着玩。
王雪娇买了一根皮制的跳绳,还买了五大张洋画,带回去一张一张地剪下来,一边剪一边念:“恐龙特急克塞号,里面有个霞光号,美丽的公主爱克塞,打倒格德米斯间谍号。”
“你们也念这个?”张英山有些意外,“我一直很好奇,这些童谣是怎么做到全国统一的。”
王雪娇小心地剪着洋画:“像马兰开花二十一那种,应该是有官方渠道宣传,不过大多数情况,应该是吟游诗人带来的。”
“什么吟游诗人?”张英山脑中闪过了满世界乱跑的李白和骑着小毛驴的杜甫。
“就是转学生啦,我记得我们班的转学生挺多的,刚来的同学,一下课就有好多同学围过去,问长问短。”
张英山了然,他起身想拿起皮跳绳,一会儿出去试试脚感,却发现手闲着发痒的王雪娇已经把它折成了皮鞭的形状。
“什么时候折的,我都没发现。”
“走回来的路上,别管它,你会玩拍洋画不?”王雪娇扬了扬手中的洋画,“我们玩一把?”
张英山接过一张,放在桌上,手掌微微拱起,按在纸片上,猛然一抬,纸片被吸起来,轻飘飘的翻了个面。
然后,他的手在纸片旁用力一拍,纸片应声又翻了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