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穿着同款黑色的棉衣,同款藏青色的裤子,同款棉鞋,全都非常新。
王雪娇从他俩裤子上的折痕看出来,这裤子应该是从百货商店买来就直接套腿上了,连一次都没有洗过。
其中一个人的颧骨很高,两边的腮帮子也很突出,颧骨与下巴之间应该是一个平缓的过度,可是他的脸颊是凹了很深进去,到了下巴又突了出来,那一眼,就让王雪娇想到了嫩牛五方,没错,就是通缉犯中的一个。
两人的身上带着寒气,直奔牌桌而来,嫩牛五方还挺高兴:“哟,今天有两个落单的啊,要不要一起玩?”
“好啊。”
两人一左一右地坐下。
王雪娇将手一松,轩辕狗剩跳下她的膝盖,在嫩牛五方的腿边坐下。
嗯,是他,是他,就是他~
人锁定了,下一步就是怎么才能通知派出所来抓人了,这两个人身上都有枪,肯定不能贸然动手。
这两人在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的情况下,还敢这么嚣张地出来赌,大概说明他们住在钾肥厂的招待所里,每天从连廊过来,外人看不见,赌场里的人也不会跑去报警说自己这有两个通缉犯。
这四个都是武科长的关系户,服务员和主管见他们坐在一起,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便没有拆散他们,端上茶水点心之后,就退下了。
头三局,王雪娇什么手脚都没做,想探探对方的底,对方似乎也很老实,只用了一些普通的玩炸金花时的心理战术,王雪娇连输三局,她皱着眉头:“我就说这里风水不好!”
刚才她输的姿势实在是太离谱,就像是一个完全不会玩的新手玩家。
把嫩牛五方给逗乐了:“要不,咱们换换座位?”
“好啊!”王雪娇就像个毫无情商的直肠子,连嫩牛五方是在嘲笑她乱甩锅都听不出来。
“行行行,给你换。”换座位是嫩牛五方自己提的,现在不换倒像是玩不起似的。
换了一个位置,从与张英山面对面坐着,变成了坐在张英山的左边,这次,王雪娇小小地动了一点手脚,让自己的牌比三个人的都要大一点。
“哈哈~是不是,我就说!我原来的座位风水不好。”
连玩了几把,王雪娇小心地控制着牌局上的输赢,让大家的盈亏都在“挺刺激,但是不肉痛”的范围内,精神可以保持着关注牌局,但可以随便聊聊天的状态。
“看你们不像本地人啊?”王雪娇问道。
嫩牛五方随意地应了一声:“嗯,看你长得白白嫩嫩的,也不是吧。”
王雪娇:“嗯,我们是来采购虫草的,结果卖虫草的说虫草都掉水里了,没货啦,叫我们等。”
“哈哈哈,你们也从老五那里拿货啊?”
王雪娇露出惊讶的表情:“就是他,诶?你们也认识?”
“认识,怎么不认识,没他,我们还进不来呢。”
“对对对,我们也是他介绍来的。”
王雪娇就像一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把自己来这里拍电视剧玩,顺便帮家里的长辈买点中药材,但是武长春却把她的计划搞砸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嗐,老武啊,就是被他弟弟坑了。”嫩牛五方唏嘘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不是,武长庆的嘴可欠了,说话特别难听,提起来没人不骂的,就这,武长春还把他弟弟当个宝,要不是年龄差不了几岁,还以为他们不是哥俩,是父子呢。”
王雪娇就好像是被武长庆骂过似的,对武长庆的怨气极大,如果发现尸体那天晚上她就是这态度,绝对会被列在三十多个嫌疑人里。
她一边骂,一边观察着两人的状态,两人听到武长庆的名字里,毫无反应,好像就是一个只听过名字的陌生人,连最细小的表情变化都没有,要么他们是超级牛逼的杀手,要么他们真的跟武长庆之死无关。
王雪娇决定把方向转到套他们的话上面:“两位也是走南闯北的,有没有买虫草,还有其他药材的路子啊?”
“没有没有,我们也是初来乍到。”这两人的嘴严得很。
根据王雪娇了解的情况,这两人犯过三起命案。
第一起就是跟人在赌场起了冲突,虽然涉及的赌资只有几十块,不过吵急眼的时候,那就跟钱本身没什么关系了。
开始到最后落网,中间隔了两年多,他们当时就在省内躲藏,居然都没被抓住。
最后是因为欠缴水电费被房东找上门,他们打死了房东,偏偏他们相信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灯下黑,租的房子就在他们市局的正对面小区,那天偏偏还是某武警中队去市局,跟特警队互相切磋学习的好日子,所以他们被三十多个持枪武警特警追,然后进了看守所。
理论上来说,看守所里犯人的对话是需要在监控之下进行的。
不过理论是理论,有不少人偷个包进去,出来的时候什么都会了,这要不是跟人学的,难道他们是龙场悟道自己悟出来的不成。
他们越狱出来,一路跑到这里,只怕反侦察的经验和心得又精进了不少。
为保万全,王雪娇没有再继续探他们的事情,而是专心打牌。
最后,以王雪娇输了两千块钱结束了。
王雪娇大发小姐脾气,嘟着嘴,跺脚脚:“哼,明天再来!不来是狗娘养的!”
旁边的轩辕狗剩配合的“汪”了一声,把两人都给逗笑了。
他们这次出来得急,钱没带够,一路上有心再干一票攒点路费,又怕惊动警察,只得省吃俭用。
现在正好,有个完全不会玩牌,心理素质还极差的傻妞来给他们送钱。
如此安宁祥和的就赚了两千块,还哭着喊着要继续给他们送钱,简直让他们喜出望外。
王雪娇在房间里打电话给邢川,告诉他发现了通缉犯,不过对方在人群密集地区,如果贸然行动,可能会让两人应激,随机枪杀路人,或是劫持人质。
“我会想办法把他们弄到没人的地方,放心吧,不过你们都给我弄辆结实一点的车,不然我怕等不着你们,我先被他们打死了。”王雪娇希望邢川提供车子的防弹水平不要低于文物贩子的水平。
事实上,是她想多了,文物贩子多~~~有钱啊,就这连金雕的日常伙食都供不起的派出所,指望他们能弄来几枪都射不崩的防弹玻璃,不知道得打多久的报告才能审批。
邢川告诉王雪娇,他可以找人在车门和车后面加了一层钢板。
玻璃,还是那个脆弱的、一枪就碎的普通玻璃。
如果跟通缉犯搞追车枪战,要么凭高超的技巧甩掉子弹,要么就蹲下去,用潜望镜开车。
王雪娇:“真的这么穷吗?”
邢川:“如果我想富,现在你要抓的人就是我了。”
按照国际惯例,收缴来的毛皮和动物制品都要烧掉,而不能拿去卖,一旦沾过钱的腥味儿,执法者也会成为加害者,邢川深知这一点,哪怕派出所在编人员跑得只剩下四个人的时候,他也不曾卖掉一只金雕、倒出一张鹿皮。
这也是之后成立的“野牦牛”队备受争议的原因,他们一边保护藏羚羊,一边为了得到经费而卖出收缴的藏羚羊皮和进山资格。
直到许多年后,得到了资助才不再做这些事,成立了正式的保护站。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要不是王雪娇自己有钱,不管是指望绿藤给她批办案经费,还是指望这边给她,都是不现实的。
要是没钱,她的抓人计划就根本无法实现。
第二天,王雪娇又输了三千,当天晚上,张英山去了武长春家,说余小姐连输了两天,钱不钱的是小事,就是她心情很不好,能不能请武长春帮忙跟那两位说说情,让他们松松手,不要下手那么狠,不然大小姐心情不好,连他这个跟班也要受罪。
武长春正愁不敢卖“沙图什”,得罪了余小姐,要怎么样才能保持跟余小姐之间的友好合作关系,张英山这边正好就给他送来了机会!
不用开口问,他就知道那两个人是不可能松松手的。
什么叫赌徒!
赌红了眼,不说妻儿老小,连自己都能放在赌注上。
松手?逗孩子玩呐。
对,就是要逗孩子玩。
武长春拿出两千块给两人:“你们就让让她嘛,好歹让她赢一天,输的钱,算我的,让她赢够了两千,你们就不玩了,成吗?算我求你们帮忙。”
除了两千块钱之外,武长春还另外掏了五百块钱,给他们做为劳务费,希望他们能克制一下上头的情绪,一定不要忘记那两千块钱是要输给王雪娇的。
两人一口答应。
其实,他们并没有打算遵守承诺,这两天赢得太舒服了,再加上武长春傻乎乎送上来的两千五。
七千五百块,足够他们在大西北过得很舒服了,他们打算再去玩一把,凑足一万块,然后即刻启程跑路。
反正他武长春也不是什么厚道人,他不肯支付中药铺子的虫草违约金的事情在小镇上都传遍了,还是他自己喝多了以后洋洋得意说的。
那他应该知道坑人者总有一天会被坑的真理。
第三天,王雪娇和张英山又与两人相会于赌场。
刚开始王雪娇连续小输四把,她又是发脾气,又是恼怒地骂他们出老千。
两人压着心中的喜悦,脸上还一脸严肃:“哎,不能因为别人赢了,就说是出老千嘛。”
“太没礼貌了。”
王雪娇气呼呼:“可是,你们都连赢三天了!哪有手气天天这么好的!”
“怎么没有?!”
“就是,再说,也不单纯是手气的事,好几次分明是你自己沉不住气。”
两人一唱一和,如果得意可以具象化,那整个屋子都挤不下。
王雪娇生气地向服务员要了一个水碗,伸出手指在里面搓了搓,嘴里念念有词:“水带财,水带财”
然后,她擦干手指,开始了她的表演。
洗完手,她开始赢,就算不是她赢,也是张英山赢。
连跪十把,两人的心态有点崩了,眼前的傻白甜似乎还是傻白甜,但是怎么就吓不住了,而且,她的手气好像真的变好了。
他们也好想高喊“你出千!”
可是他们自己刚刚才说过她不能因为别人连续赢,就说别人是出千。
连续的大输,偶尔间隔小赢两把,连续的小输,再大赢一把。
如此反复,把两人的赌性彻底挑了起来。
越押越大,越输越多最后,嫩牛五方已经彻底疯魔了,抓起两捆钞票往桌上一拍:“最后一把!”
另一个人对他的疯狂举动居然也完全没有阻止,反倒瞪着个双眼,盯着眼前的牌。
疯了,彻底疯了。
在澳门赌场只为白吃白喝的王雪娇始终不能理解赌瘾是什么,可能就像吃薯片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把一包吃完的样子吧?
他俩不是赌神,就算高喊出“最后一把”,也不会响起象征着胜利的BGM。
他们又输了。
看着张英山把钱收进包里的时候,他们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惊觉自己输掉了所有的钱。
他们想着今天最后赢一把大的,便带上了全部财产,准备一波收割,明天顺利跑路。
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输得这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