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把手洗了又洗,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把书接过来,他的样子,不像是捧着新华书店随便就能买着的教科书,而是无价之宝。
边老板看着他乐颠颠地捧着书跑到后面,把书收起来,无奈地看了一眼王雪娇:“你不该给他这么大的希望。”
“随便读点书,哪里就有希望了。”王雪娇笑笑,“谁也没说看看书就一定能一飞冲天,发家致富了。再说,人没点希望,这日子多难受啊。”
“那也得一步一步来,我在卖第一碗牛肉汤的时候,想的也就是一天要是能卖出一百碗就好了。这孩子”边老板压低声音,“自从你上次给了他那些书,他就已经幻想他妹妹能在城里找到一份工作,过好日子了。”
“那倒确实有点快了。”别说她只是自学,没有拿文凭,就算是拿文凭,只有初中文凭也找不着能过好日子的工作。
王雪娇决定劝劝小满,让他放低预期,不然真的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等小满出来,王雪娇对他说:“这些只是最基础的知识,要是想要有成就,起码得上到大学,还得有好老师教才行。”
小满点点头:“我知道啊,程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他愿意教小意。”
“程老师是谁?”
“他说他叫程明风,昨天还来了呢,他的腿受伤了,说要等好了才能经常来,现在就让小意自己学。”
王雪娇一愣:什么?程明风?
绿江影视城,应该不会有第二个腿受伤的程明风吧?
如果程明风跟小意见过,那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那个香包是小意给的,为什么没有在张平面前揭穿她?是不知道?还是他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王雪娇心里盘算了几圈,也没想明白,她问道:“这个程老师,他是怎么找上你们的?”
“就是在剧组看到的嘛,我看他手里拿着书,很有学问的样子,就问了他一些问题,小意正好也在旁边,也问了,程老师就说如果我们想学,他可以教,结果,他的腿就断了”小满十分遗憾。
王雪娇发现自己推测有误,原来是小满主动找上程明风,而不是程明风找小满。
“二哥。”小意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已经把早上的钱赚完了,眼看着今天这个剧组的午饭是不会带她分一份了,她想来帮边老板的店里再干点活,顺便挣个免费午饭。
王雪娇正好拉着她,问道:“程老师都教你什么啦?”
“还没有教什么,就问了他几个问题。”
“那你有没有给程老师送香包哇?”
小意摇头:“没有,程老师身上就有香味,我怕香味蹿在一起,反而变得难闻。”
“那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你送我香包啦,不然他会嫉妒的。”王雪娇压低声音。
小意眨巴着眼睛:“那我也缝一个送给他呗?”
“不行,他身体不好,平时吃好多好多其他的药,可能会跟香包里的药性相冲,反而会中毒呢。”
小意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中毒”,连连点头答应:“好。”
边老板在厨房里传出声音:“小满,再去拿点秸秆过来,快点,边上堆的都快烧完了,也不知道主动补上一点,真是”
“马上来!”小满一个转身,蹦出门去,王雪娇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非常像那天在片场打伤程明风后跑路的群演。
等小满回来,王雪娇从包里掏出大哥大,说是让兄妹俩见识见识:“这个,很贵哒,用它说一分钟的话,就要吃掉一块钱,但是非常方便,要是小满想找小意,也不用满街喊了,只要打个电话,就能找到。”
兄妹俩好奇地看着这块大砖头,王雪娇大方地让两人都摸摸,感受一下:“以后你们要是也能像边老板一样开店,客人打个电话,就知道店里的牛肉汤卖完没有,不用白跑一趟啦。”
两人满怀敬畏地摸了又摸,小满还在按键上按了好几下,然后还给王雪娇。
王雪娇回到片场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钱刚把大哥大送回市局,提取指纹:“看看跟枪上的是不是一样。”
上次道具枪射出真子弹事件,治伤的医生没有上报派出所,但是王雪娇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当天晚上,绿藤市局就来人把道具枪取走,并且提取了枪上的指纹,并且联合江滨市对所有的群众演员都进行了摸排。
但是对于做其他生意的人,只简单的问了一个不在场证明就算了。
特别是做餐饮行业的,店里哪能脱得了人,平时伙计也是东奔西跑的做杂事,边老板在回答警方提问的时候,也没多想,就顺嘴说小满一直在店里。
王雪娇知道如果是离牛肉汤店比较近的剧组演员点单,老板是会让小满送过去的,只是送餐太过平平无奇,边老板都想不起来哪个时间段安排过小满送外卖。
现在,只能靠指纹进行验证猜想了。
下午戏开始,赌场戏中,程明风饰演的男主角被反派揪着领子,从轮椅上拎起来,然后扔在地上,拳打脚踢。
在挣扎扭动的过程中,程明风的衬衫领口被挣开,露出从脖子到胸口的一片皮肤。
王雪娇看见他后肩上有一小块十分不规则的疤痕,狰狞崎岖,与肤色几乎一致,与郑月珍被火烫过的地方一模一样,应该也是烧伤。
不过,就这么一小块范围内的烧伤,肯定不是意外,而是自己烫的。
好好的,干嘛烫这么一块,是想烧掉什么东西?
场外,正等着伺机上来给演员补妆的张英山的眼睛也盯着程明风,王雪娇悄悄蹭过去:“你刚才看到了?”
“嗯。”
王雪娇压低声音:“赌一根黄瓜,我猜他是烧纹身。”
“不跟你赌,我猜也是。”
现在又不是没有激光去纹身的手段,何至于要自己用这么惨烈的手段除掉。
“要么是气急败坏,着急上头,要么是不马上去掉就会有很严重的麻烦,才会这么冲动。”王雪娇摸了摸下巴:“总不能是为了考公吧”
现在考公也不验身,政审都很草率。
少了一根手指,还有被烧过的皮,程明风这人忽然变得很复杂。
王雪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会是什么情况:“说不定钱刚知道,等他回来问问。”
钱刚回来之前,王雪娇溜去隔壁剧组找张平,张平见了她,有些意外:“我还没有准备好。”
“知道你还没有准备好,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介绍给你的客户,都不是善碴,要是你拿假货去糊弄他们,也等于砸了我的面子,就算他们不杀你,我也要为我的面子报仇,你会死得很惨很惨哟~”王雪娇冲他飞了个眼。
张平全身打了一个冷颤,再次反思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勾搭上了这个亡命之徒。
“咳,那个,余小姐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特别好的方法来证明那只银壶的价值,您看,要不,就算了吧”
现在,他只想逃。
王雪娇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你是不是已经打着我的旗号出去,自己找着买家了?然后就把我踢到一边,贪了我的五成利?”
张平:“!!!不是不是,绝对没有的事!没有余小姐,我哪能认识买得起舞马银壶的买家。”
“我告诉你,做事么,就要有始有终,既然你已经找上了我,那么这件事我就一定会管到底,如果你中途想跑你会死得很惨很惨哟~”
张平内心充满绝望,这什么人啊!想退出还不行了?
“你的脸上为什么冒冷汗呢?不会是一开始那个壶,就只是照片吧?”王雪娇的眼睛慢慢眯起,眼神变得冰冷,嘴角的笑意也变得令人毛骨悚然。
“绝对是真的!”张平向后退了一步,想要拉开自己与王雪娇之间的距离。
王雪娇死死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你是那个工匠,还是唐朝皇帝?那个壶甚至都不是你亲自下地挖出来的就凭着程明风的鉴定吗?”
“那是我的人从博物馆里偷出来的!绝对不可能是假货!”
“你的人,那就是说,不是你亲自偷的?你怎么知道,你的人不想亲自捞一笔呢?给有钱人当手下,不如自己当有钱人,不是吗?”王雪娇微笑看着他。
“我有一个伙计,以为入了境之后,就是法外之地了,我管不着他了,他勾结了别的‘骡子’,把我一批货私自卖了出去,人也不见踪影,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啧啧,其实,到处都有我的眼线,他每到一个地方,我都知道现在,他真的藏得很好,永远,永远,也不会有人找到他了”王雪娇笑得无比灿烂。
张平快被吓死了,连忙说:“不可能的,程明风检查过,他是不会出错的,也不会跟我手下的伙计勾连。”
“程明风啊他能有多大?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出错?”
张平情急之下,张口道:“他是申慧的儿子!他绝对不可能出错!”
王雪娇:“申慧,是谁?”
“她是专门研究唐代金玉和字画的教授,荣星斋是她家的祖传产业!”
王雪娇知道荣星斋,著名的卖古董的老字号。
“是鉴定大师的儿子又怎么样?难道,鉴定能力是通过胎盘遗传的?”王雪娇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她的左右手都缩在长长大大的袖子里,看起来很乖巧很可爱,但是道上的人都知道,余小姐的凶器都在袖子里,方便拿取。
张平非常确信,现在一定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胸口,只要让她不高兴,她就给他开心一下。
“程明风自己也是鉴定高手,从小就跟着申慧学鉴定,后来不知怎么就消失了快二十年,前几年才重新出来,做过几次鉴定,都准确无误,凡是古董文物,要么他不鉴定,只要他愿意鉴定,就一定能断出个真假来。”
“你对他这么信任?不怕他是跟别人串通的?”
张平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说服王雪娇,脸上充满了绝望:“他是在国外的拍卖行帮人做鉴定的,不是去谁家看货,如果这都是假的,那世上就没有真的了。”
“消失了快二十年啊,难道他是去山洞里闭关修行了?”王雪娇笑道。
“没人知道,有人说他是被中东有钱人包养了,也有人说他是被东南亚毒枭包养”
王雪娇眨巴眨巴眼睛:“肯定不可能是给毒枭包养!几家包养的男女我都见过,肯定没见过他。”
张平把头点得像捣蒜:“是是是,这不都是道上瞎传的么,经常胡说八道随便夸大,不足信的!”
那你为什么会相信我杀人如麻!我是这种人吗!我一看就是个良民好吗!什么低俗的眼光,还鉴宝,还倒文物,垃圾!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一回,不过你动作快点啊,五成利要马上到手才是五成利,要是拖个十年二十年,我可没这么好的耐心陪你。”王雪娇起身离开。
张平重重吐出一口气,是得加快速度了,再这么多来几次,心脏受不了。
“申慧的儿子?”张英山想了想,“申慧我知道,据说是叛逃的白专,那会儿闹得挺大呢,连那个学校里的领导都受到了处分。”
王雪娇对“叛逃”的概念仅限于军人、特工,不知道一个搞文物的教授怎么就叛逃了:“叛逃是怎么回事?”
“那个时候发现了一座大墓,露出了很多文物,还有一尊玉佛雕塑,当地人”
王雪娇沉痛:“一涌而上全抢了?”
张英山摇头:“说那是四旧,要砸烂,她死活抢了下来,说那是国家的文物,然后,就说她跟人民群众对着干,是白专,不仅要砸了玉佛,还要斗她,她就跑了。”
“就跑了这么随便的吗?那会儿跑路不是要身份证明的吗?”
“不,有一年不需要。1966年到1967年,那一年搞大串联,全国免费坐火车,免费接待食宿,说是要证明,其实自己写一张,盖个萝卜章,也不会有人查,人太多了,根本查不了。”
申慧带着当时她的儿子和手里研究的文物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大串联只有一年的时间,后面就没有了,又开始了全民反特务,对户籍制度抓得越来越严,手里连粮票都没有的外地人,肯定会被人举报到革委会,所以,都猜她是逃出国了。带着中国的文物跑出国,那就是叛逃。”
王雪娇点点头,有些同情她:“她也真倒霉。”
“申慧的儿子叫什么?”
“不知道,申慧不是汉东人,这事还是我看叛逃专家集锦知道的,上面只见了申慧携子出逃。”
不管怎么样,起码知道有个申慧可以往下查了,王雪娇欢快地捧着张英山的脸,揉一揉:“爱看八卦真是个好习惯。”
张英山抓住她的手,严肃地告诉她:“我不是看八卦,是学习案情!”
“一样一样!”王雪娇眉眼弯弯,故意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