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太晚了,明天再锯吧
王雪娇把假人立在屋子的一角,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这假人其实挺不错的啊,她有一件呢子外套,怕皱,总得找个地方挂着。
但是衣服架子不太好,会把肩膀部分的布料给撑变形,变形时间要是太久的话,就真的回不去了。
眼下这个假人,本职工作就是用来套衣服,就它了。
王雪娇把假人身上穿的棉袄脱下来,打算把里面擦擦,套上她的衣服,忽然,她发现假人的木头本体有很多圆形的洞洞,集中于左胸附近。
圆洞洞有大有小,边缘有微焦的痕迹。
“嘭嘭嘭”,自从知道张英山的床头跟自己的床头只隔一堵薄墙,王雪娇找他连门都懒得出了,有事拍墙。
过一会儿,张英山就来了:“什么事?”
“看这个。”王雪娇指着假人身上的洞洞们,“你看这个是用冲击电钻给钻的,还是子弹给打的?”
张英山端详片刻:“子弹,三种不同的口径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跑回屋,取了手电筒,对着其中一个圆洞照了照:“里面有一个弹头”
话音未落,他的手上就多了一把小刀,递刀的王雪娇特别体贴地问:“嫌粗吗?我这还有洋钉。”
“可以的。”张英山小心用刀尖伸到圆洞里拨弄了几下,一手拎着假人,一手把弹头倒出来,在灯下仔细分辨,最后得出结论:“是黑星”。
王雪娇一脸的嫌弃。
黑星是国产七七式手枪的绰号,与五四式和式并称为“警用三大件”,但是,名声最差。
在2002年,它曾创下一个优秀战绩:一个在火车上持刀行凶的歹徒,胳膊和肝脏被七七式打中。
别说子弹了,就算是被刀子捅了肝脏,也不能这么精神。
然而,歹徒活蹦乱跳地劫持了一个人质,蹿下火车。
好消息是,它对所有人类一视同仁,另一个歹徒把警察手里的枪给抢了过来,对着一个刑警的腹部连开四枪,刑警没事,一个乘客头上中了一枪,乘客也没事。
不过么,尽管七七式的质量特别特别的拉胯,到底是真枪。
在溧石镇,只有派出所配拥有它,别的地方不应该有。
根据派出所枪支管理办法,里面的同志们就算想练枪,也不应该在假人身上练,更不会偷偷摸摸把假人沉塘。
“就算这个假人跟另一个假人私通,也不至于身上挨这么多枪子儿再被沉塘。”王雪娇一本正经地说。
张英山接话:“应该就是试枪。”
“试枪我懂但是,后面山上那么多麻雀不都能打么,这边也不限气枪,剧组整天炮火震天的,偶尔有点枪响,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为什么要用假人试枪,而且还包起来,藏在水塘里?有这么穷吗?买不起第二个假人?”王雪娇百思不得其解。
张英山也暂时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做:“捞出假人的事,明天就会传出去,我先去剧组,弄个差不多的假人来,假装烧了,我想把假人放在水塘里的人,会特别关心假人的处理,你注意观察一下。”
凌晨三点,拍夜戏的人还没收工,其他人还没出来找工作,张英山从被剧组废弃的垃圾里扒拉出一个“死状”更加惨烈的假人,偷偷拖到小院里,给它穿上衣服。
早上七点,两人把假人拖到垃圾堆旁边,王雪娇点了把火。
昨天晚上的事果然很多人都知道了,村民、没被挑走的群众演员、暂无戏份的正式演员,暂无工作的工作人员都围了过来。
所有人都特别关心假人的处理。
所有人都好奇王雪娇昨天的经历。
所有人都想知道假人身上有什么特殊的符号,有没有什么符咒之类的东西
观察人群半天,王雪娇也没看出来谁是把假人打死被沉塘的凶手。
“我哪知道,反正一甩钩,就钓上来这么一个玩意儿,老曹不让我扔回鱼塘,警察不让我直接扔到垃圾堆,非要我切成一块一块的,尼玛,我哪有这个闲工夫给它切成小块,不如一把火烧了省事。”
王雪娇脸上的不耐烦和抱怨完全是真情流露,听到别人问她有没有看到假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的时候,她的态度是:“干嘛?我还要跟这个假人认亲啊?看它是不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大半夜的不睡觉,脱假人衣服玩干什么。”
还有人问:“你就这么直接烧?”
王雪娇:“那应该怎么办?给它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再请一班和尚一班道士,围着它转着圈圈吹唢呐?”
众人哈哈大笑,看得出来,王雪娇对被迫给假人安排后事非常不满。
假人烧完,围观群众一哄而散。
不管是现代剧,还是古装剧,都有很多假人,用来被万箭穿心、用来跳崖、从楼上摔下来
在溧石镇就有一个小厂,专做假人生意。
以前给商场服装柜台供货,现在溧石镇影视产业需要他,他就做起了这种有头有脸,虽然假,但没有那么假的假人。
王雪娇去他厂里转了一圈,就是被沉塘的假人没错,至少说明与此事相关的人就在溧石镇。
但是所有假人都是从同一条流水线上下来,长得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来。
甚至都不存在什么不同批次不同颜料的差异。
小老板跟原材料厂商都建立了长期友好的合作关系,已经好多年没有改过了。
这种低档产品,也不值得改进配方工艺,不管是木材厂还是油漆厂,也从未改变过。
完全没有办法从配方上找出假人的生产批次和销售时间。
王雪娇很惆怅:“哎,为什么别的警察都能正好赶上特殊的生产批次、特别的品种、独一无二的专利产品,就一下子有线索了。我这什么都没有这个小破厂连个销售往来台账都没有!居然是在练习本上记的!”
张英山安慰她:“也许我们只是做的不够细致,我记得有好几个案例,都是别人已经查不出来了,才转交到市局,发现蛛丝马迹以后,再去反查,就能查出来了。”
“哦”王雪娇觉得自己已经很细致了,她连假人那个能活动的头和四肢都拧下来了,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从警不到半年的王雪娇,已经感受到一点线索都没有,半点曙光也看不见的焦躁。
她叹了口气:“你说,是不是接触的破不了的案子越多,心境会越平和,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
“不是”张英山摇摇头,“就连老刘,心上都有一个悬案,七四年的命案,一直没破,现场只有半个脚尖的脚印。”
“哦!!!我见过!”王雪娇想起来了,“我在他桌子的玻璃台板下面见过,他怎么执念那么深啊?”
张英山说:“死者是一对母子,成份不好,当时去看的人都说,应该是母亲接受不了丈夫的死,也忍受不了天天被游街,就不想活了,担心自己死后孩子无人照顾,会过得更加凄惨,就勒死了孩子之后,自己上吊。
只有老刘坚持,那是谋杀,不是自杀。
所有人都说他错了,是在浪费时间,他不信,一直追查到今天。”
王雪娇忽然压低声音:“你的时代,这案子也还没破吗?”
“破了,确实是他杀。”
“那你不想办法给他透透题?”王雪娇听曾局说了刘智勇的故事,心中对他万分同情,更想帮帮坚持信念的人,不让他们的期望落空。
张英山垂下眼睫,声音低低:“不是我不想帮他,第一,我不知道凶手还是不是那个人了。第二,就算还是那个人,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我的时间里,那个人是老刘出差的时候意外遇到的,那人一直在全国流蹿。第三,我除了能说我也赞同是他杀这个观点,我什么也做不了。
老刘去的时候,都已经是好几天后了,当时毫无现场保护意识,谁的脚都能随便踩,谁的手都能随便摸,门都是被报警的邻居暴力砸过的。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凶手是邻居、同事、亲戚还是别的什么。”
王雪娇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你说的没错好吧,我现在拥有跟市局刑警队长同款的烦恼了。不知道曾局长有没有我得努力向局长看齐。”
张英山看着她的眉毛都垂搭了下来,好像有些沮丧,抬手按住她的眉尾往上挑:“你的运气一定会比他好!”
“为什么?!”
“因为我给你化了开年鸿运妆,他没有!”
“噗哈哈哈哈哈,什么人啊,拐着弯夸到自己头上了。”王雪娇大笑出声。
她的沮丧走得真快,原本张英山还在想应该怎么帮她疏导心情,没想到,一下子就开朗起来,他的心中也好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似的松快开心。
暂时没有线索的事情,就暂时不要去想,免得把自己逼得精神衰弱。
王雪娇决定努力跟陈大麻子和齐哥他们联络联络感情,兴许会什么新发现。
他们要下午才来,今天上午先拍室内文戏。
王雪娇饰演的女五今天跟几个太太们一起打扑克,在牌桌上,王雪娇用千术,适时的控制赢和输的节奏,让需要哄的大人物太太赢得非常舒服。
剧本里的千术是导演直接从《赌神》里复制的,开拍前,导演说了玄幻部分由剪辑完成,不需要王雪娇亲自参与变牌。
甚至连动作都不用担心:“我们计划请手替,你只要保证眼神和表情到位就可以了。”
“我会一点动作,你看需要什么。”王雪娇拿起扑克,单手切牌,洗牌后抹开,再用一张扑克将一侧挑起来,让铺开的扑克们立起来。
王雪娇看剧也讲究一个深度体验,看《新白娘子传奇》要在头上顶一块窗帘布,看《赌神》也跟着周润发一起练了很久的手法。
后来她看到钱刚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把魏正明和韩帆骗得团团转,觉得更帅了,按着钱刚的头,强迫他教自己。
钱刚教她之前,十分忧虑:“娇姐,你可不能用这手法真的去赌博啊。要是被赌场抓到,是要被打死的。”
王雪娇佯作恼怒:“你都没去赌场,我为什么会去!再多嘴,不给你吃饭,你自己去吃对面的烧饼吧!”
钱刚这才教她,其实跟变魔术差不多,最重要的环节就是转移注意力,以及以极小的动作把牌弄走。
刚开始王雪娇的手指没那么灵活,她真诚地向钱刚请教:“我是不是应该练练习从滚水里面夹肥皂?”
钱刚:“请小偷工会的成员不要玷污我们赌鬼行业!跨行展业可耻!”
皇天不负苦心人,王雪娇抱着有朝一日潜伏进赌窝的梦想,练成了换牌偷牌大法。
万万没想到,没当成去赌窝的卧底,反倒先拍上了电视剧。
王雪娇随手洗牌,洗完抽出五张牌,挨个翻开,10、J、Q、K、A,一水儿的黑桃同花顺:“这手法可以吗?”
庄导叹为观止:“卧槽?我以为周润发的片子都是剪辑出来的,你这手法真漂亮。”
“没什么,学过几天魔术。”王雪娇随手将扑克一收,放在桌子正中。
她只会摆黑桃同花顺,要是再多装一会儿就露馅了。
庄导根本不相信这是魔术,他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不愧是能游走在法律边缘的女人,什么都会。
“开始!”
在开机之前,王雪娇的威名远播,跟她一桌的三个女演员都很紧张,特别是一桌子身份最高的那位车太太,她是男二的妈妈,在剧情里,有一些需要她表现出嚣张气焰的对话。
要是平时,别说仅仅是讲台词,就连抽耳光也不是什么问题,但是!
车太太听说了,那个在拍戏的时候让王雪娇来来回回跪了好多次的女人姚静,被人把脸打得像个猪头,她相好的男人想帮她出头,结果被王雪娇制服,跪在地上往自己的大腿上捅了一刀。
太可怕了!
她心慌意乱,又不得不按照演员的自我修养把台词讲完:“慧慧,你不是打牌很厉害吗?怎么今天老输?是不是故意讨好我?让我知道,我可是不依的哦。”
车太太的声音颤抖地厉害,语气讨好谄媚,音色还是夹着的,跟习惯被别人讨好,从来都是俯视别人的角色设定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光是声音,就连表情都紧张地像只小仓鼠,要是王雪娇皱眉向她扫一眼,她会立马蹿到角落里躲起来。
由于她的表现实在太差,NG了好多次,她更慌了,那天王雪娇刚来的时候,她听见王雪娇的豪言壮言,说想拿飞天奖的最佳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