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很少看到奶奶对她露出这种失望的表情,一下子有些慌乱。

　　死嘴，赶紧想办法把这事给圆过去啊。申姜在心里尖叫。

　　灵机一动之下，申姜再次脱口而出：“奶奶您想岔了啊！我和这位网友只是忘年交而已,他比您还大几十岁呢！”

　　看着奶奶不太相信的眼神，申姜无奈道：“我之前有年暑假不是跟着梅老师去山里采药,那会就认识的他了，他是当地的中医，见我是梅老师的学生就留了个联系方式。您生病这段时间，我到处找药,刚好病急乱投医问到他那，他听说您是因为医闹出的事，二话不说就拿出了麝香。他们那盛产草药，其他药材都是他们当地人从山里挖出来给村民自己治病用的。”

　　申安莲对这个事倒有些印象，当时孙女还给那医生寄了好几本古医书的复印版。她莫名松了口气：“不是感情债就行,你把药单列给我,我好好算算该给人多少钱合适。”

　　奶奶清风朗月,半点便宜都不爱占。

　　不像她，已经占山为王把戈得温山上的草药视为己出。哦对，差点忘了金龙凯兰谷外的草药，现在也是她的了。

　　申姜摸摸鼻子，默默道：“咱们卡里现在没有那么多余钱。”

　　申安莲卡词,沉默半晌才问道：“还有多少？”

　　“之前的存款用完了，我把明心堂抵押给银行借了点钱，好在这个月外聘的专家给明心堂带来了不少病人，算下来现在卡里的钱差不多正好是银行借我们的钱加利息。这钱只能用来作为奶奶您治疗的备用金，因为我担心银行随时可能会抽贷。”

　　申安莲没想到，小骨竟然从一个不知柴米贵的孩子,一下子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难怪小骨会厚着脸皮占人便宜，感情是手里拮据。

　　不过这孩子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银行借贷合同明明白白写了日期，怎么会无缘无故抽贷呢。看来应该是自己这次意外受伤出事，给小骨造成了心理阴影。

　　“小骨，你瘦了。”

　　申姜以为奶奶心疼了，正想安慰她。

　　谁知申安莲下一句一本正经道：“没以前圆了，以前你的手就跟那小猫似的，圆滚滚的摸着肉乎乎可软乎，现在怎么有些硌手。”

　　申姜哭笑不得，瞧这精神头，还有心思说笑，看来奶奶这是真恢复了啊。

　　申姜保证道，等奶奶算好金额先给那位隔了网线的网友打上欠条，等明年就把钱还上。

　　就在申姜去水房打了开水，送回病房就准备回明心堂上班之际，病房里却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正是大表叔陈英发和他的儿子陈大宝。

　　他们俩怎么来了？

　　申姜皱起了眉，选择静静站在病房外，没有进去打招呼。她倒是要看看，大表叔突然来医院是想干嘛。

　　陈英发放下手里揣着土鸡蛋的篮子，笑得一脸厚道质朴。

　　“大姨，我这回来是想跟您打听个事，您店里药材都是从哪进的货？”

　　申安莲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以前也没见他对明心堂的药材感兴趣啊。

　　陈英发语塞，大姨这伤到了脑子，怎么反应比从前还快。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早就想好一套措辞。

　　陈英发拉过儿子大宝道：“是这小子，他最近都在明心堂帮忙干活，那天见我头疼发作，就买了几块天麻回家给我熬汤。那天麻不得了啊，我就没见过那么好的药，吃下去后，这几天我的头疼病就没再犯过。我这才发现，我们村种出来的药材跟您在外头采购的品质简直天差地别。以前村子里还有人觉得您要求高，现在我才知道您能要咱们村的药，那都是照顾外甥我。我打算从您进货那地方移植过来药材，让村里人种上……”

　　申姜冷了脸，什么买药。不问自取是为偷，感情陈大宝在明心堂磨着洋工偷着懒，下了班还顺了她的药回家。

　　申安莲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淡淡道：“这些你问小骨就好了，我在医院躺了这么久，明心堂的事都是她在管。”

　　陈英发一噎，没想到大姨竟然会是这种反应。不应该啊，她不是最在意药材这方面的事了吗？

　　倒是陈大宝不满呛声道：“申姜她说那些药材都是你之前进的，她压根不知道是从哪进的药。你现在又让我们找她，感情把我们当皮球踢来踢去啊。”

　　“臭小子，怎么跟你姨奶奶说话呢！没大没小。”陈英发狠狠拍了儿子后脑勺，赔笑道，“大姨你别跟这孩子一般见识，他年纪小不懂事。”

　　申安莲这会要是还反应不过来，那她可就是老糊涂了。看来这两人已经找过小骨吃了闭门羹？这两年小骨跟在她身边上山下乡，而且她过目不忘，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药材的来源。虽然不知道小骨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实话，但申安莲选择相信自己的孙女。

　　“哎呀，你看我这伤到了脑袋，好多事都想不起来了。不行，我头好疼，哎呀呀，赶紧帮我叫医生过来。”

　　护工之前都没听老太太喊过不舒服，这父子俩一来，老太太就不舒服，因此她格外没好脸地挤开陈英发去按呼叫铃。

　　“这是来探望病人还是来逼供呢，瞧把老太太逼成啥样了。想要什么药材种子你自己去找啊，来为难一个老太太干什么！”

　　很快，护士和医生都来到病房内，陈英发和陈大宝被忙碌的医护人员挤到角落，根本没机会再上前搭话。

　　父子俩见今天没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灰溜溜走了。申姜站在角落，描摹出一个最基础的控物魔法。

　　陈大宝好好走着路，冷不丁被脚下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直接就给摔了个大马趴。恰好他又抓着他爸的手，父子俩一起在医院的走廊上呲牙咧嘴。

　　“你怎么回事！路都不会走吗！”

　　“不是，刚有东西绊了我一脚……”

　　陈大宝回头去看，却发现光可鉴人的瓷砖地面上什么也没有。

　　等陈英发带着儿子一瘸一拐地离开，申姜就回病房了，她早上给奶奶把过脉，知道老太太这都是装的。果然，等人一走，老太太马上就不喊疼了。

　　申姜想了想，还是把奶奶出事这段时间大表叔和小表叔各自的表现说了一遍。正所谓患难见人心，大表叔虽然说的比唱的好听，可她却是实实在在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人看似说的天花乱坠，但实际上他除了动动嘴皮子，什么也没付出。有些人虽然从来不说，但关键时刻他会用行动证明自己。

　　申安莲脸上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之色，仿佛她早就知道这些事一般。

　　“小骨，奶奶早就写好了遗书，明心堂以后得靠你撑起来。如果你不想和英发他们继续合作，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

　　申姜听见奶奶交代起身后事，心里狠狠一跳，顿时觉得喘不上气来。

　　梦境里，她知道奶奶出事后，直接就在监狱里自杀了。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很极端，可她完全不能想象没有奶奶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你得长命百岁，明心堂是你的，要是医馆倒了，我可不负责。”

　　申安莲见她一副耍无赖的样子，知道她是害怕生离死别，立刻笑道：“其实奶奶现在因祸得福，身体比出事前还好。你别害怕，等出院了，我还打算继续回去坐诊。”

　　*

　　申姜回到明心堂，很快就知道了她隔壁店铺的新老板是谁。

　　快到中午时，店里来了两个人。

　　林运清的笑声很爽朗，她今天穿了白色休闲裤搭配棉麻短袖，腰间一根细黑皮带，整个人干练极了。比起那次在义诊节上遇到她，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完全看不出生过一场大病，整个人英气勃勃。

　　“申医生，我打算在你们店边上开个小食堂加快炒，以后你们尽管去我那吃饭，我给你们打折。”

　　“行。”申姜应的爽快，只要不是免费，她很乐意照顾对方的生意。

　　站在林运清身边的，是一个神色恹恹的女人，才进来没几分钟，就已经几次不耐烦，看着一副很不好相处的模样。

　　“忆安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申医生，你别看她年纪轻轻，看病特别厉害！”林运清拉了拉女人的袖子，同时冲着申姜使了个眼色。

　　申姜了然，林运清这是在给自己介绍生意呢，她倒是热心。

　　谁知女人啪一下甩开了林运清的手，满脸的不快：“小清，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冤大头啊，这么年轻的中医，本事能厉害到哪去？！”

　　此刻店里没有其他病人，药房里小女孩欢欢因为她暴躁的声音从柜台下探出头看过来，惹得严亿安更加不快：“上班怎么还带孩子，这里是托儿所还是医院，真是一点都不专业。”

　　申姜被她这莫名的火气冲到，整个人有些莫名，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来明心堂审查呢。

　　林运清冲着申姜抱歉的笑笑：“不好医生申医生，我这朋友她性子直，说话心直口快没有恶意的，估计是人又不舒服了。”

　　这会陈茹和陈厚康都在后院炮制药材，医馆里除了她们三人，就只有药房的何梅母女。

　　欢欢正好看到了那个姨姨朝药投来鄙夷嫌弃的眼神，她懵懵懂懂知道是因为她姨姨才会发脾气，小女孩的眼睛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泪花，一眨眼就啪嗒啪嗒掉了出来。

　　偏偏她还不是那种小孩子的放声大哭，而是特别委屈的抽抽噎噎。

　　何梅有些心疼的抱紧了女儿，但是一想到自己带孩子上班才会导致老板被客人吐槽。她完全不敢抬起头，只能小声哄着她：“欢欢乖，咱们在家说好要乖乖的对不对，不哭不哭。”

　　欢欢用手捂住小嘴，眼泪汪汪地看着妈妈，一个没控制住，眼泪掉得更凶了。

　　严忆安平时最烦孩子哭闹，原本她看到小女孩嘴一瘪就要嚎啕大哭，正想走人。就看到小女孩那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突然就有些后悔。她整天怼天怼地怼空气，家里人都已经习惯了。一下子把一个小孩子给弄得这么委屈，她顿时有些懊恼。

　　可她控制不住啊，再说了这也不能全怪她。

　　严忆安的心跳莫名加快，感觉自己整个人快爆炸了，胸肋骨又开始抽痛起来，严忆安有些自暴自弃地锤了一下胸口，这才好受一些。

　　申姜不由皱起眉头，她就算不是医生也能看出，面前的女人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光是这么点时间，她已经叹了五次气，整个人十分暴躁。

　　烦热、燥扰，这都是阳证啊。

　　“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申姜出声道。

　　几人都朝她看来，女人挑了挑眉：“什么意思，黑店啊，来了就不能走？”

　　申姜微微吐出一口气，她没必要跟一个病人计较这些。人的体质会决定人的性格，刚刚她看到女人因为欢欢哭十分懊恼，就知道她说话冲是因为心志烦躁，估计她自己也经常为自己这不能控制的脾气而苦恼。

　　申姜：“你除了经常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看什么都觉得烦躁、闹心。还有什么不舒服？”

　　女人抬起的脚步顿住，她有些诧异地回头：“你真会看病？”

　　申姜：“咱们进诊室说吧，你放心，我可以保证治不好病不收费。”

　　女人老毛病又犯了，她下意识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又不缺那几个钱。省里的专家都看不好我这病，我才不给人当练手的小白鼠。”

　　申姜：“治病需要缘分，你想走我不强求。”

　　说着就朝何梅打了个招呼，等有客人再叫她，她打算回房间练习一会魔法阵。

　　女人有些狐疑，正想看这个年轻的女中医是不是在玩欲情故纵的把戏。反倒是林运清先受不了了，她先对着申姜诚挚地道了歉，随后拉着女人头也不回的走出明心堂。

　　严忆安没好气：“你干嘛啊。”

　　林运清深吸一口气：“忆安姐，申医生是我很尊重的人，你不该这样对她。你曾经帮助过我，对我有恩。所以我才会想带你来这看看，也许是我错了，我一开始就不该带你来这，我送你回家吧。”

　　严忆安见她真要送自己回家，又不肯走了。

　　来都来了，看看就看看。

　　诊室里，林运清一脸尴尬，生怕亿安姐又说出什么冒犯人的话，心里暗道自己下次再也不给申医生带病人了。

　　其实忆安姐以前不这样，她为人很仗义而且心思单纯，当时知道林运清遭遇了渣男和亲妹妹的背叛，还特意跑来安慰她，不像其他人都是来看她笑话，表面骂渣男实际上都在pua她哪里做得不好。忆安姐从来没说过她哪里不好，反而一直强调她没错，还直接在她店里冲了五千块钱支持她。

　　诊室里，申姜摸出严亿安有数脉，又听她说自己食欲不振，经常容易呕吐，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

　　人是不会按照教科书生病的。申姜开始一点一点从头梳理，从阴阳来分，严忆安的烦热、躁扰还有脉数，这都是阳证。

　　她身上没有外感的表现，说明无表证，只有里证。

　　接下来就是区分寒热了，这也是这个病症的关键。

　　严亿安最大的表现就是烦躁，这似乎是热证，但有时候阴盛也会烦躁，有没有可能是阴盛呢？如果按脉象来看，脉数有热证的可能，但并不代表脉数就一定是热证。

　　严忆安的病，申姜从来没有在书上看到过类似案例，这让她有些拿捏不定。

　　要是奶奶在，经验丰富的奶奶肯定会有办法。申姜想到奶奶，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最简单的一个办法。

　　严忆安看着年轻的女医生看到一半，突然出去接水，莫名无语。

　　申姜把水放到严忆安面前，问道：“这是冷水，想喝吗？”

　　这是干嘛？她都说了，她一吃东西就会吐，怎么还给她端来一杯冷水问她想不想喝。这是想让她当场表演呕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