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你怎么能叫偷?”李世民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一贯无辜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说着奇奇怪怪、胆大包天的话。
“你的意思是,你要从赵家偷孩子?还是身份比较特殊的、有秦国王室血脉的孩子?”嬴政没什么耐心陪他畅想这种三岁小孩过家家的故事。
“我觉得是可行的。”李世民挪了挪位置,抄起胖凤凰小木剑,指着那地图上邯郸的方位,一板一眼地论道,“彼时赵国自顾不暇,邯郸乱成一团,无论魏无忌的援兵到没到,只要我能通过赵家,找到你藏身的地方,就有机会把你带走。”
“不偷了?”嬴政没好气。
“能骗何必要偷?”
“怎么骗?”
“那还不简单,我只要说我是秦国宗室,是秦王派来的使者,奉命带公子离开邯郸。阿父觉得,赵家会不会信?”李世民主意多的是,转眼就冒了出来。
嬴政竟然真的顺着他的话,思量了一番。
就冲着这小崽子几岁大就能忽悠得韩非一愣一愣的本事,荀门上下跟乳燕投林似的被一网打尽,三公九卿一半(可能还不止一半)都跟他迅速熟络的现状,区区赵家,那还不是一骗一个准?
况且,血缘关系是很微妙的东西,二十岁的太子,比现在还要意气风发,龙章凤姿,那往赵家一去,就算吕不韦和子楚都在,恐怕也得信他确实是秦国宗室。
“不对,我本来就是秦国宗室,实话而已,怎么能算骗人呢?”李世民连忙改口,越发理直气壮了。
嬴政只想终结这个话题:“带走之后呢?你要去哪?”
“那就得取决于战事发展到什么地步,以及我可不可以干涉那场战争了。”
“你还想干涉战事?”嬴政侧目,“怎么干涉?”
“我能不能伪造虎符?”李世民举手。
“……”嬴政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想挨打?”
“开个玩笑嘛。阿父你好严肃哦。”
“你知道虎符的重要性吧?”
“知道啊。信陵君都能窃符救赵,我不能造符破赵吗?”
振振有词的小崽子真的好欠抽,嬴政默默咬了咬牙,沉声与他理论:“信陵君的下场怎么样,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让魏国将士回去,自己怕被清算,躲在赵国没敢回,呆了有十几年吧,后来秦国频频攻打魏国,魏王不得已,请他回去,然后就有了五国伐秦,蒙骜将军退守函谷关的事。”
“最后呢?”
“大秦用反间计,离间魏王和信陵君,说他功高震主,有不臣之心,魏王就夺了信陵君的兵权。信陵君不再上朝,终日苦闷,饮酒作乐,死于酒色。”
李世民语气平平,不带什么褒贬,随口道出曾经翻云覆雨、叱咤风云的信陵君的结局。
“自他窃符起,这个结局就已注定。你可明白?”嬴政凝视着他的太子。
“嗯嗯。”李世民乖巧点头,“一个贤名远播、甚至能与后宫宠妃勾结偷窃兵符的公子,还是魏王的异母弟,说调兵就调兵,置魏王于何地?他有这样的结局,确实早就注定了。”
“那你还敢提伪造虎符?”嬴政瞪他。
“说着玩的啦,虎符哪那么好造?材质要顶级的,刻铭文也需要最好的工匠,没有秦王的命令,谁敢造这种东西?”李世民很遗憾。
嬴政直接扬声:“蒙毅。”
“臣在。”蒙毅火速切换到上前待命模式。
“传令少府,尤其是墨家的玉匠铜匠木匠,但凡太子与他们提起虎符、印章、铭文之类可疑的话,务必禀报于寡人。”嬴政果断无比。
“臣领命。”蒙毅低头应声,先退几步,才转身离开。
“诶?”李世民目瞪口呆,叫屈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啦,阿父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
“这不叫怀疑。”嬴政的心酸无法对外人道也,他平静地表示,“我只怕我的命令晚两日,仿造的虎符就问世了。”
“怎么可能?这可是虎符,伪造虎符等同谋反,要抄家灭族的,谁有这个胆子?”李世民睁圆了眼睛。
“你。”嬴政定定地看着他。
“我好冤枉,我什么都没干,我连虎符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太子委委屈屈地嘟囔。
“你迟早会见到的。”嬴政云淡风轻,“只是不许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都说了我只是想想而已……”李世民沮丧地垂着脑袋,半个身子都靠在嬴政身上,用脑袋抵着他的手臂,蹭来蹭去,不甘心地咕哝,“我又不能真的回到二十年前……想想也不可以吗?”
嬴政本想斥他荒唐,告诫他不可做违法的事,伪造虎符可不是小事,闹大了嬴政都未必压得下来,但他话到嘴边,忽然心里一酸,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便沉沉叹道:“往者不可谏,你读了那么多儒家经典,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么?”
“就算读再多书,我也想安慰那时候的你呀。”李世民仰脸看着他,不假思索道。
嬴政的斥责和告诫便堵在了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了。
……
“信陵君,真是可惜啊。”
“什么?”走神走到天边去的李世民猛然回神,顺口接了句,“你是说他的结局吗?”
“可不是吗?”刘季用饵饼卷着肉脯,抹上豆酱,卷起来一口吞掉一半,风卷残云的同时,还乐呵呵地说道,“他那样有大功又有大才的人,就不该郁郁而终。可惜,太可惜了。”
“你很倾慕信陵君?”
“这是自然。各国的王孙公子里,我最看得上眼的就是信陵君。——没有说你们秦国不好的意思。”刘季不怎么走心地补了一句,听不出一点畏惧,反倒轻松得宛如调侃。
“站在魏国的立场来说,他确实做了最好的选择,虽勾结后宫窃取兵符,但以魏国当时的情势,唇亡则齿寒,若不救赵,赵亡则魏亡。”
李世民并不忌讳讨论那场失败的战争,也不吝啬客观评价与称赞当年秦国的大敌。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唯有吸取这些教训,才能不犯重复的错误。
“呦呵,难怪你这么小一点儿就册封太子了,聪明得很嘛。”刘季又塞一口,嘴里鼓鼓囊囊的,连忙以酒送饭,吃得爽快,心情大好,趁着酒兴就开始侃大山。
“信陵君什么都好,就是结局差了点,最后没有搏一下。”刘季笑道,“若是我的话,最后绝不会交出兵权,束手待毙。”
“你想造反?”李世民兴致勃勃,“篡魏王之位?”
刘交本默默听着,突然脸色一变,紧张地出声道:“三兄,这种话不能乱说……”
“怕什么?人太子都不介意。”刘季多刁的眼神,马上就看出李世民不在乎这个,也就敞开了聊,“交了兵权就只有等死了,傻子才交呢。”
“三兄,不是这样的,若信陵君起兵,魏国内乱,秦……外敌会趁虚而入的……你之前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吗?”
刘交急得鼻尖都冒汗了,险些没刹住车,说出不该说的那个词,但半截字音发出去,虽然及时改口,在坐的也都听得出来,他原句是什么。
赤松子噗嗤一笑,美滋滋喝着酒,不怎么饿,咬兔肉干磨牙玩。
“哎,小子,你是想说秦国会趁虚而入吧?”他戏谑着,逗弄听话的小孩玩。
自家孩子太聪慧欺负不了,当然就只能欺负欺负别人家的了。
“我不是有心要挑衅……”刘交着急忙慌地道歉,生怕李世民责难。
李世民却只摆摆手,毫不在意:“魏王为王多年,信陵君若要反,必须速战速决,不然等周边国家(特指某虎狼之秦)收到消息,必然发兵。”
“我之前也这么觉得,信陵君可能就是顾忌太多,才没有携大胜之喜,回大梁夺位。”刘季思量道,“但我去拜祭他时,遇到了他从前的门客张耳。此人听闻我是特地从楚国而来,十分感动,还收留了我几个月。言谈之间,甚为感佩信陵君……
“既如此,有兵权,有贤名,有能力,得人心,出身高贵……一个国君该有的,他都有,那么就可以拼一把。只要动手够快,让你们秦国反应不过来就行了。——你觉得呢?”
李世民边点头边道:“我觉得可行。如果这时候造反,成事者约有七(成)……”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与刘季几乎同时住口,齐刷刷地转头向外看。
某人已至。
第80章 秦王不高兴
赤松子心头一跳,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动作没跟上,便显得比他们慢了一拍。
唯有刘交是真的慢,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只循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
玄色便装的男子静默无声地立在那里,刘交从来没有见过他,但只看了这一眼就匆忙低下头,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下意识就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参见秦王。”
郑重与淡然的声音合在一起,兄弟俩起身行礼。
一模一样的礼节,由他们两个人做出来也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阿父!”李世民乐颠颠地跳起来,把嬴政拉过来坐,“我们在讨论信陵君呢,这是刘季和他幼弟刘交,来求学的。”
“哦?求学?那怎么不去太学?”嬴政似笑非笑地看向这兄弟俩,余光扫了一眼刘交,就落在了年长的刘季身上。
本来坐得肆无忌惮的刘季不得不端正了些,不卑不亢地回答:“太学每个月初一才设一次考校,还有十来天,我们两袖空空,怕是坚持不到下个月初,就想着能不能先拜师,再入太学。”
“是这样的,我们的钱花完了。”刘交小声补充,他显然有些怕嬴政,但兄长在侧,他怕刘季一个人的话不足以取信秦王,就鼓起勇气附和。
嬴政微微颔首,表示知晓,也不给予评价。
他这样冷静观察而不置可否的反应,往往会给人莫大压力,哪怕是赤松子,已经这么熟了,都略尴尬地搓了搓手,解释道:“太子与客人方才在替信陵君可惜,议论若是易地而处,篡位的可能有多大。”
嬴政哼笑一声,看小孩殷勤地给他倒酒盛汤。
蒙毅从侍女那里接过两个三层大食盒,把里面的热食点心果子一样样摆出来,很快就摆满了两张桌子。
他坐下来,向对面不安的刘交一笑,后者也局促地笑了一笑。
“可能有多大?”秦王幽幽地问。
赤松子看这满桌吃食,嘴虽然馋,心却有点打颤,硬着头皮说实话:“七八成吧。”
“信陵君?”
“不……”赤松子心道难怪今天右眼皮一直跳,怎么就没预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呢,光顾着看云气了,这么倒霉的事怎么还带发生两回的?关键是跟他有啥关系啊,讨论造反的也不是他。“是他们俩。”
“才七八成吗?”刘季和李世民均有点不服,异口同声地质疑。
赤松子无奈地揣手,七八成还不够吗?两位活祖宗!当着凶残的秦王的面能不能收敛一点?
嬴政微妙地看着他们,跳过自家糟心又熟透了的崽,主要是在观察刘季。
这人容貌很年轻,给人的感觉却成熟老练,圆滑事故,似乎有理的时候会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辩三分,有些放浪不羁,从容豁达,好像融合了道家和纵横家的部分特质,却又偏向率性的游侠,颇为复杂。
身高不到八尺,大约七尺七寸,额头饱满,鼻梁高挺,目光有神,是相师见了必夸的那种面相。
“你不是会相面吗?你以为来客命数如何?”嬴政轻描淡写地发难。
来了,要糟。赤松子轻咳一声,举起杯子磨磨唧唧,看似在饮酒,实则想从窗户跳出去驾云逃跑,乘奔御风,连滚带爬离开秦国。
然而他并不会驾云,也不会御风,更没办法当着秦王的面瞬移逃跑,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呀,这……这不好说。”赤松子支支吾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