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微微颔首,尤其是瞥见齐王在远处震惊呆滞的样子,越发想笑。
三枝箭,换来了一只彩色鵔鸃,一只黄色小鹿,以及红得耀眼的狐狸。
——充分体现了李世民的审美。
最后两边人马汇集到一处时,那猎物的数量甚至都不用细数,一打眼看过去,不管数量还是质量,秦国都遥遥领先。
秦王让了那么多都赢不了,还要怎么样?
田建输得心服口服,后来正式签订盟约时都十分爽快,从头到尾都很配合。
他来秦这一趟,吃好喝好玩好住好,享受了秦国待客的最高礼仪,回去时依依惜别,秦王还赠了几车名贵的礼物。
小太子与吕不韦一直送到城外,目送齐国使团离开。
与齐的盟约一定下来,秦国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对付附近的韩赵魏了。
最近这几个月本还算风平浪静,秦国忙着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各部门都忙得像陀螺,一年到头团团转。
秦国像一条贪吃蛇,一口一口地吞食着魏国和韩国,韩王甚至割地求和,也只能苟延残喘。
韩非向韩王寄了好几封策论,皆如石沉大海,他失望至极,却也毫无办法。
奉常本来没这么忙,但张苍如一条鲶鱼般被丢到了他的手下,大秦神秘侧代言人顿时手忙脚乱,整天与张苍掰扯历法,不是在研究太阳,就是在研究月亮,剩下时间琢磨星辰与气候,忙得头晕转向的时候,又接到了新任务。
——赵太后梦魇了。
赵姬自从搬回甘泉宫之后,总是睡不好觉,时常梦中惊醒,神智错乱地大喊大叫,今天说庄襄王要带她下地府,明天又说有老鼠咬她,后天呢变成了宣太后罚她天天夜里舂米……
秦王甚是关切,连派了几拨太医前去查看,各种药材如水般送过去,皆不见好。
没办法,最后上了当下治病常用的手段,派奉常过去占卜占卜,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奉常带了众多属官过去,严肃地行了一场仪式,为难道:“甘泉宫藏风聚气,乃吉祥之地,按说并无什么邪祟,太后可是身体欠佳,神思不属,因此才多梦?”
“甘泉宫……甘泉宫以前是宣太后住的,肯定是她,她在故意折腾我!”赵姬脸色苍白,吃不好睡不好,憔悴至极,崩溃地喊道。
“这……”奉常顿了顿,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你得想法子!不许他们再梦里欺负我!不然我这日子可怎么过?”
“臣……臣尽力而为。”
奉常作法焚香,撒豆布阵,念念有词了好半天,守着赵姬睡了,才敢退下。
他转头回了咸阳宫,把经过一五一十地汇报给秦王。
“真有先王与宣太后入梦之事吗?”
“臣观太后病体沉重,寐不安席,食不甘味,心忧成结,忡忡难释,恐怕是心病……”奉常道,“许是太后自觉愧怍难当,深负先王,才时常梦惊。”
“无法可解吗?”秦王长叹。
“心病难医。即便入梦是真,臣又怎么能挡住先王降临呢?请王上恕臣无能。”
“这也非卿之过。那宫里可有什么问题?”
“天光地脉,融汇于此,冬暖夏凉,锦绣花簇,本是个福运绵延之所,确实没有任何邪祟,臣可以担保。”
“那怎会梦见鼠呢?”秦王不解。
“臣不知,臣与医丞查看过,太后的饮食起居并无问题。兴许是一些旧事牵绊?”
“也许是因为……”时太子在侧,正要说些什么,被秦王接过话来,叹道,“想来是邯郸旧事,她曾被邯郸少年欺侮,以鼠吓之。”
奉常恍然:“大约是如此了。”
“母后心病难医,劳卿多多费神。”
“臣明日再去甘泉宫看看。”
就这样日复一日,赵姬的病越发重了,药石难医。
秦王亲自带太子前去探望,却在路上就听闻了她的死讯。
秦王政十年十二月十日,赵太后崩。
秦王甚哀,太子于灵堂哭泣不止,众臣皆劝慰之。
秦王追谥太后为“哀”,葬于芷阳,陪葬庄襄王。
葬礼是很忙很累人的,比婚礼还累,谁办过谁知道。
李世民和嬴政的生辰就在这场葬礼里忙过去了,彼此都以为对方太累,定然没空、也不好过什么生辰。
但正月初一那天,身着孝服的两人,却都收到了一份小小的、普通又别致的礼物。
第74章 别出心裁的礼物
这段时间嬴政和李世民都太忙,累得话都少了。
晚间看不见孩子时,嬴政随口问了一句:“太子呢?”
蒙毅接话接得很自然:“仿佛在敲冰。——可要叫太子过来。”
“不了,让他玩一会儿吧。他这些日子也累得很。”
在周礼里,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月而葬,[1]以此类推。但这个时代,显然不可能事事按周礼来,(别的不说,那要是夏天,对吧,都臭了。)否则孔子也不会悲叹礼乐崩坏,一生都试图恢复周礼了。
何况秦国是法家治国,自有自己的一套礼仪制度,比周礼要简化了一些。
但简化之后,依然有一整套肃穆繁琐的流程。
初终(招魂、复礼)、小敛、大敛、停灵(殡)、发丧、奔丧、吊唁、出殡、安葬、陪葬、服丧……[2]
停灵期间,秦王及太子皆着丧服,斩衰齐衰[3],衣麻食淡,接受百官和宗室吊唁,守灵到三更。
嬴政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按母丧的流程走就是,只是看孩子一直陪伴左右,熬到两更都还没睡,眼睛都哭肿(哭也是流程)熬红了,不免有点心疼。
“你去休息吧。”
“可以吗?”小孩声音都哑了,蔫蔫的,也没什么精神。
“你年纪小,受过伤,奉常与宗正都知晓,亦不会为难你。”嬴政低声道。
“我要在这里陪着阿父。”
“你先回去,我很快就来。”
“那我去帮阿父暖被。”
“好。”嬴政只是看着他,就觉得疲惫散了一半,心平气和起来。
小太子起身时,因为跪得太久腿脚都麻了,一时有点站不稳。
嬴政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关切道:“如何?能走吗?”
“好像有蚁子在咬我脚。”他皱着脸。
嬴政忍着笑,免得失去守孝时该有的郑重与哀色,低低道:“没有蝼蚁在咬你。”
孩子站着时,已经比跪着的嬴政要高出一些了,歪歪斜斜地试图站稳,仿佛脚底有小星星在跳,跳得他的腿一闪一闪的。
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与嬴政道别,捂着嘴打哈欠,困倦地回去了。
但当嬴政回去时,却发现李世民还没睡。
毛绒绒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小手向他招呀招。
“怎么还不睡?”
“阿父你过来。”
嬴政褪了外衣,靠近他,疑问道:“何事?”
“你闭上眼睛。”
“嗯?”
“闭一下嘛,会有神奇的事发生的。”
嬴政不言不语地合上双眼,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有连续的吹气声,也不知道这小孩在捣鼓什么。
而后一双冰冰凉凉的小手盖住了他的眼睛,轻轻软软,像两片春天的云彩,落在他心间。
“好了,可以睁开了。”小手忽然移开。
嬴政睁开眼睛,只觉得周围光线一暗,近处的宫灯都被吹灭或盖住了,最亮的是一盏冰灯。
层层叠叠的水晶莲花一般,边缘饱满而圆润,一片片舒展开来,簇拥着中间的一截蜡烛。
那一小团火苗本不出奇,但它摇曳的金红色光芒反射在冰瓣上,便辉映出流光溢彩来,一室生辉。
“好看吗?”
“就为了这个把手冻得冰凉?”
“你就说好不好看?”
“……好看。”
李世民很满意地笑起来,悄咪咪而无声的,凑过去亲亲他的脸,小声道:“送给阿父的生辰贺礼。”
“开春就会融化了吧?”
“那……那阿父不喜欢吗?”那小脸垮下来,略有点沮丧。
“……喜欢。——你凿了很久吧?”
“也没有很久,才一个多时辰。只是前几个都不好看,这是最完美的一个。”
嬴政清楚,他花的时间其实应该更久,只是故作轻描淡写罢了。
父子俩看了一会冰灯,嬴政把孩子的手完全拢在手里,捂了捂。
“阿父你的手也好凉。”
李世民嘀咕着,拉着他坐到床上,从被窝里拿出一个被布包裹的暖手炉,把嬴政的手按在上面热一下。
“你的生辰,都没有为你过。”嬴政微叹。
“没关系的,明年阿父可以送我双倍的礼物,我要两匹最好的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