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恨不得擦擦眼睛,凑近去研究一下,那到底是不是一只小老虎。
李世民慢悠悠骑着小老虎,因为他人小,虎崽又长得快,短短几个月,已经敦实得能载他和扶苏了。
——当然得是单独的,两个孩子如果毛茸茸地凑在一起,小老虎就走不动了。
这都是华阳太后的功劳,她就是有把什么都喂得圆滚滚的本事。
吕不韦作为新任典客,率诸多官员迎至郊外,做足了礼节。谨慎的老臣蔡泽一看他回咸阳,自请出使去了,很有政治觉悟地让位。
秦王身份高贵,当然不能亲迎到城外,所以闲不住的小太子就溜达过来了。
“见过齐王。”
李世民与田建互相见礼,“齐王一路迢迢,甚是辛苦,略饮一杯水酒,稍事歇息,而后再进咸阳吧。”
田建好脾气地答应下来,展望四周。
咸阳的道路很干净。——能不干净吗?谁敢乱丢垃圾?
看得出是撒了细细的黄土,又浇了清水的,非常平整。天气虽冷,沿路的树上却系了红绸做的花,远远看去像许多迎风招展的靓丽花朵,在这冬日里也增添几分春天的气息。
田建一开始还以为是真的花,啧啧称奇:“这是什么花?怎么这么冷的天还开这么多?”
吕不韦笑道:“贵客来秦,王上大为欣喜,令少府拿出几百匹丝绢,剪裁成花,以慰齐王远道而来之风霜。”
“竟都是丝绢吗?”田建十分感动,不禁有点沾沾自喜。
任谁来他国做客,看见在外风评不怎么样、特别凶残的秦国,对自己客客气气,礼遇有加,都会有点骄傲惊喜的。
太子都亲迎到郊外了,看人家秦国,对他多礼貌,给足了面子。
这种场合吕不韦如鱼得水,他与六国都有生意往来,对齐国的豪商高官也是如数家珍,几句话过后,就和田建聊得热火朝天。
而李世民呢,在所有重要的公开场合,他都分外端庄优雅,落落大方,不该做的事绝不做,不该说的话绝不说,连带着小老虎都是征求了嬴政同意才带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咸阳。
田建换上四匹马拉的轺车,好奇地看着井然有序的城门口。
“这行人马车都靠右行驶,是有什么说法吗?”
“这是太子提出来的。”吕不韦谦和道。
“哦?”田建又去看太子。他还以为这么小的孩子来迎他,纯粹就是起个装饰作用,原来不是吗?
“有人同我说,这样做能让道路不拥挤,更有条理。齐王觉得如何?”李世民与小老虎同在轺车上,随手摸了摸它的耳朵。
“似乎确实如此。”田建赞同道,“这样的良策,是会得到嘉奖的吧?”
“这是自然。”李世民笑得温柔。
其实他没有注意到这么细节的地方,只是同嬴政从上林苑回来的时候,因为车辆众多,一时半刻封控了城门,等王驾过去才会放开限制,无所事事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点前世的事。
他两辈子都站得太高,难免会忽略一些对他而言普通的小事,但好在他身边不缺看得到民生疾苦的人,总会以各种方式帮助和提醒他。
每每想起一点故人旧事,李世民都觉得甚为欢喜。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在渐渐补全前世今生的自己。
及至章台宫,已到申时,秦王大备酒宴,九鼎八簋,演奏《韶乐》,极尽奢华,就差摆上龙肝凤髓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这世间并没有龙凤,不然嬴政和李世民高低也要打下来,养一养或尝一尝。
两位国君一东一西坐下来,李世民坐在嬴政下手,规规矩矩地听着奏乐,一瞬之间,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蔺相如。
渑池之会和完璧归赵,大抵也是这样庄重的场合吧,就是过程剑拔弩张,又有点儿诡异的好笑。
主要是讲故事的是嬴政,故事里的主要角色是嬴政的曾祖父嬴稷,这两个故事奇妙的发展与结局,再联系一下长平之战,及嬴政讲述时平平淡淡的语气,就更好笑了。
为六国掬一把猫哭耗子的同情泪,没办法,谁遇上秦王谁倒霉。
嬴政与齐王举爵互敬,余光瞄了一眼端坐但走神的太子,李世民连忙跟着举爵,意思意思抿了一口铜爵里的甜水,假装这也是酒。
“这奏的怎么不是《无衣》?”酒过三巡,齐王也松快下来,见秦王与太子都彬彬有礼,也开始玩笑起来。
“《无衣》在秦,常配战鼓而奏,杀伐之气太重,不适合用来款待兄弟之国。”嬴政微微一笑,“秦齐之友好,自惠文王啮桑会盟,至昭襄王时秦齐互帝,正因两国相隔千里,彼此并无争端,才能永保太平。既如此,秦国又怎么敢怠慢贵客呢?”
田建听得心里美滋滋,几乎忘了两国之所以有啮桑会盟,就是因为它们打了起来。
不过距离确实远,打也打不大。况且,那离田建太遥远了,不及五国伐齐给齐国带来的伤害大。
但是五国伐齐,秦国也有参与啊……
李世民看着田建愉悦的表情,暗自琢磨,为什么会有国君一点也不记仇呢?
光记吃不记打?
“秦王所言,真是情真意切,让我觉得这一趟没白来。”田建诚恳道,“我来秦之前,国中亦有些人反对。雍门司马还横戟拦在吾马前,逼吾不得不折返……”
“竟有此事?”嬴政做震惊状,“他因何阻拦齐王入秦?莫非是我大秦递交的国书不够郑重?言辞不够恳切?”
李世民强忍着笑意,也惊讶道:“兴许此人与秦有仇吧?”
“倒无私仇。司马只是进言道,‘齐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1]我心有愧,便调头回去了。”田建一五一十道。
好实诚,居然连君臣对话都原原本本告诉秦国人。这……这很难评。
“此人险些害此会盟。”嬴政肃然慨叹,“秦齐友好将近百年,历代先君皆为维持这样的盟友关系而为之努力,我虽年轻,又怎么会违背先君们的嘱托、轻启战端呢?况秦之国策,乃远交近攻,齐国正是我大秦致力于远交结盟的兄弟啊。”
“正是此理!相国也是这么说的。”田建欣然接受。
嬴政与李世民同步地想:后胜当然会这么说,秦使的金饼可不是白砸的。
谁能拒绝金子的诱惑呢?连李世民都差点不能,不然吕不韦送的银弹金弓,他怎么会爱不释手玩了很久,明知道不实用也舍不得丢,到现在还跟宝贝似的收藏着呢。
虽然嬴政送了他更结实耐用的柘木小弓,他用着很趁手,也很高兴,但时不时还会把金弓拿出来看看。
华丽丽的,光看看也很开心啊。
嬴政是不会送他这么华而不实的东西的(装饰品除外),华阳太后怕银弹丸弹到哪再蹦回来,伤着他的眼睛或者脑袋,更不同意了。
“多亏后相中正,才有今日之宴,当遥敬相国一爵。”嬴政又举起酒爵。
“谢秦王。相国若在此,必为之欣喜。”
宾主皆欢,其乐融融之际,田建又问:“我至城郊,见太子御虎,甚是惊奇,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嬴政撇一眼一本正经的李世民,温和道:“并无什么缘故,稚子贪玩,爱与小兽作伴,是以秋猎时便捉了幼虎,予他玩乐消遣罢了。”
“秦王竟不怕猛兽野性难驯,伤了太子吗?”田建不解。
嬴政暗忖:他不伤野兽就不错了,还野兽伤他?那小虎喂得跟豚(猪)似的,一张蠢脸,全无野性。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养的?
李世民偷偷撇嘴:哪有什么野性?傻乎乎的,还胆小,全凭一副老虎外表唬人。阿父肯定是故意挑选这么笨的老虎送我的。
两人纷纷把胖虎怂包的责任推到对方身上,而后却默契应对道:
“太子虽幼,却有驯兽之能,即便是凶猛野兽,在他手中也分外乖巧。”
——不乖巧的已经变熊掌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父王爱我,是以捉来的小山君也乖巧懂事,不曾有伤人之心。”
——敢伤人的也没了。
父子俩同时露出一点礼节性的笑意来,仿佛连嘴角的弧度都有点像。
“秦王父子情深,真令人羡慕啊。”田建一无所知地感叹,继而又道,“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知秦王是否方便为我解惑?”
“齐王请说。”
“我观拉轺车的马匹俱是高头大马,神骏英武,目光炯炯,毛发蓬亮,这么好的上等马,竟用来拉车吗?”田建试探着问。
不用来拉车,你怎么会发现呢?
秦王父子很满意,年轻的老父亲矜持道:“像这样的胡马,大秦有几千匹,不足为奇。”
“几千匹?”田建震惊,“不曾听说秦国又大胜了匈奴?”
“并未与胡人开战,全赖吕侯之功。”嬴政三言两语把吕不韦出使月氏的事讲了一下。
田建神色复杂,尽管他也倾向于听后胜的,不修战备,不想打仗,与秦结盟,但是听说秦国轻轻松松获得了几千上等马,也会由衷生出嫉妒和挫败感来。
齐国没有这个地利,也没有这个心气了……
“臣乃将功折罪,实不敢邀功。”吕不韦巧妙道,“秦齐既为友邦,那么秦国的强大,就是齐国的强大。日后齐王但有需要,我们王上必不遗余力,发兵相助。”
“如此,我便放心了,这次赴秦没有白来。”田建微微动容,多云转晴,与嬴政共饮,欣赏乐舞。
吕不韦:真好骗啊。
李世民:真好骗啊,有这样的君主,齐国能不亡吗?
嬴政:还好吾儿聪慧。
觥筹交错,浮翠流丹,衣香鬓影,飘飘然若天上仙宫,与咸阳宫一贯的威严肃穆相差迥异,但田建十分受用,不多时便酒足饭饱,旧话重提:“韶乐虽美,齐亦有之。不知可否让我一听秦乐、一观秦舞呢?”
好家伙,这是嫌场面不够刺激?
真刺激起来,他受得了吗?
这对面要是换了赵王,就可以逼赵王弹琴——又不是没弹过;
换了魏王呢,可以逼魏王牵马——也不是没牵过;
换了韩王,那更不用说,韩非现在还在太学当质子呢。什么?为什么是太学?当然因为这么大一只韩子不去教学生太可惜了。至于到底是韩非还是韩非的学生更惨,那不好说。
但是齐王,好歹十年内还用得着他,目前保持友善很重要。再说他的要求也不是很过分。
嬴政是怕吓着田建,才犹豫的。谁知齐王好奇心太重,主动道:“杀伐之曲,当以剑相配。我愿为秦王击鼓,可否一观太阿剑舞?”
啊?
他在说什么?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让嬴政舞剑,他怎么敢的?
李世民呆呆地看着他们,忍不住想:但是别说,他还挺想看。
第72章 哪只秦王在舞剑?
田建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诚恳自然,没有一点挑衅的意思。
他竟然是真的很期待,也主动说要击鼓伴奏,反倒让秦国这边不好意思一口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