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疑,吕不韦,教我说话。”李世民笃定地说完,还用力点了点头。
“他没有和你串通一气吗?”嬴政挑眉。
“没有。”
“你为何偷跑出去?”嬴政忽然换了问题。
“玩!”李世民直白道,“屋里闷。”
腊月的天气,羲和殿一个孕妇,一个幼儿,自然是要烧炭保暖的,不管是华阳太后,还是嬴政,都不可能短缺了羲和殿的炭。
午后太阳很好,从窗户照进来,映得孩子的脸都晕出两团酡红来,再加上厚厚的被子,一直散发热气的暖炉,真的很温暖,也很闷。
李世民大约天生好动,小孩子的体温又高,在这种环境呆不住,还是想到外面转转,跑一跑,活动活动。——虽然他在秦王面前,走不了几步就要抱,但是没有长辈可以撒娇的时候,他一个人可以跑很久哒。
不过,这样的心路历程,很难和嬴政说清楚,就简化成了一个“闷”字。
“你离开时,没有惊动任何人吗?”嬴政接着问。
幼崽眨眨眼睛,露出思考的神色,好一会儿才道:“好像没有,我不确定……”
嬴政看了看他的身高,这要是不低头看,走路的时候撞上了,他可能都不会发现脚边有个娃。
“你遇到吕不韦时,是在什么树下?”
“柿子!甜甜的,可以吃吗?”李世民的眼睛亮晶晶,忍不住凑近嬴政。
“口水别滴我身上。”嬴政冷漠无情地把崽向外轻轻一推。
“!”李世民忙用手擦擦嘴角,什么也没擦到,毛茸茸地气恼道,“没有,口水!”
“他能吃柿子吗?”嬴政问芈夫人。
“不能的,小儿脏腑娇弱,柿子性寒且涩,恐怕会伤到脾胃,我从来不曾给他吃过。”芈夫人轻声回答。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秦王迄今为止的唯一血脉,年纪这般幼小,再如何仔细也不为过。
“你并未食过柿子,如何知道它是甜的?”嬴政道。
“看起来甜。”李世民不假思索。他确实没有吃过柿子,但他一看到柿子就能想象到它的味道。就像他没有学过小篆,但也能一一辨认得出那些字都是什么意思。——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努力回想罢了。
嬴政的重点当然不在柿子上,而在于这孩子。他惊奇地发现,无论他提什么问题,话题跳得有多快,这小家伙都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给予准确回应。
通常来说,一周岁的孩子能聪明到这种地步吗?
这孩子是不是非同寻常?
嬴政试探着问道:“你出去之后做了什么?”
“猫猫!”李世民顺手在嬴政手上画了只猫的样子。
先是圆滚滚的身体,圆滚滚的脑袋,两只三角形又带弧度的耳朵,竖在脑袋上,又顺着嬴政的掌心画了条长长的尾巴,一直延伸到食指处。
嬴政垂下眼帘,沉静地看他兴奋作画,描摹出了一只看不见的、让他掌心痒痒的猫。
“你追着一只狸狌到了明月湖边?”
“湖?”李世民愣了愣,“我没看到。”
“那你还看到了什么?”嬴政随口问。
李世民犹豫着环顾四周,不知道该不该在这种场合说。
他本能地觉得赵太后的秘密不能被太多人知道,所以没有直接说出口。
他踮起脚尖,神神秘秘地凑到嬴政耳边,和对方说悄悄话:“我有话,跟你说,你不要,杖责。”
嬴政挥手让周围人都退下,连芈夫人都没有留。
“为什么是不杖责,而不是莫要把他们赶出宫?”他问。
幼崽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让嬴政很惊讶的话。
第5章 秦王抱孩子出门
“因为你,一定会,驱逐他们。”李世民很确定这一点。
嬴政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语出惊人的孩子,沉声道:“何以见得?”
“羲和殿里,尽是楚人。”李世民自信地回答。
华阳太后是楚国公主,芈夫人还是楚国公主,这一代一代的,楚国的势力在秦国扎根扎得未免也太深了。
李世民很早就从口音和宫人们的闲谈里听出来,芈夫人住的羲和殿里有很多楚人,尤其是贴身的宫女乳母等,都是芈夫人的陪嫁。
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对芈夫人来说,当然是自己人用着顺手,照顾孩子放心,但对秦王来说,则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李世民只需要稍稍换位思考,把自己代入到秦王的位置和角度,就能立刻得出结论,——这宫里的楚人太多了。
秦楚之间,可不是什么亲密无间的兄弟联盟,就算是,亲兄弟之间也照样会反目成仇,不死不休呢。何况两个国家?
若是秦国与楚国打起来,这羲和殿里那么多楚国来的人,难道全都很干净,很向着秦国吗?
怎么可能呢?
只要楚国的使者有心勾连,那这羲和殿简直就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破筐子,什么情报都能流出去。
而且秦王还得考虑到长子的教育问题。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整天跟一帮楚人混在一起,难保日后会长成什么样,万一将来秦国的继承人过于亲近楚国、通敌卖国可就糟糕了。
“尽是楚人……”嬴政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几个字,凝视着他家幼崽,油然升起一种古怪的、和心腹讨论正事的感觉,忽略这孩子断断续续的语句,居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和一岁小孩讨论国事,说出去谁信哪?
是这孩子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那你算是楚人吗?”秦王低声。
“当然不算,我跟你姓。”幼崽脱口而出,不仅十分理直气壮,还瞅了一眼问问题的嬴政,脸上明晃晃地写着“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不是明摆着的吗?”
嬴政颇觉荒谬,竟顺着这个话头和孩子叙话。
“所以你只是反对杖责?”
“嗯嗯,我知道,你迟早会,赶走他们。”李世民心里早就有数了。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随便找个由头,只要合乎情理,能让华阳太后和芈夫人接受,不显得太过分就行。
嬴政诡异地沉默了两息。
“怎么了?”他怀里的宝宝仰着脸,天真无辜地反问。
“你……”嬴政迟疑着,“你不会是故意跑出去,为了配合我行事吧?”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很离谱,但却又很有可能。
“对呀。”牙都没长全的宝宝笑起来,眉眼弯弯,宛如挂在枝头的新月,可爱得触手可及。
秦王的目光飘忽了一下,忍不住开始思考和回想,自己幼年时期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聪明到这种难以置信的程度?
这对吗?
这不对吧?
就算这宫里现在没有第二个孩子来做比较,但是一岁的孩子应该是什么样,大家或多或少心里是有数的吧?
这个年纪,还有大把小孩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呢!
这件事看似到此为止了,因为玩忽职守而导致长公子失踪,羲和殿里换了一大批宫人,原先芈夫人从楚国带来的陪嫁侍女乳母等人,都被遣散回楚。
当然,因公子说情,并没有受到杖责,还得到了一笔遣送费,倒也不算太糟糕。
芈夫人不是很高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侍女结伴而去,在宫门口垂泪而已。
幼崽拉住她的手,晃了晃,往里面走,安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翁?”芈夫人不解。
李世民一愣,一边回忆,一边和她讲起了边塞老人丢马、得马、儿子骑马摔瘸了,却因祸得福,避免了死于战争的故事。
他的音色很清脆,但是奶呼呼的,一句话常常要断成两半才能完整说出来,时不时还要停顿一下,吸一口气,歇一歇,才能继续往下说。
可他讲故事时神采飞扬,还喜欢比划各种手势,听得人目不转睛,不自觉地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故事很有趣,祸福相依,他们离秦回楚,或许也是件好事。”芈夫人呆坐了一会,喃喃自语。
幼崽努力伸着胳膊,用小手给她擦眼泪。芈夫人渐渐收拾心情,穿针引线,做起婴儿的小衣服来。
她不算是个很有政治智慧的人,只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如今是秦王宫的夫人,就算为了自己和孩子们的未来着想,也不能为这些旧人得罪秦王。——那很不明智。
她毕竟有长子在手,这孩子活泼开朗又懂事,还会安慰她这个做母亲的,那为了孩子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呢?
更何况……
芈夫人把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要一味伤感。——那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这故事又是哪里听来的?”低沉冷冽的声音如北风萧萧,带着玄英的寒气,自外面走进来时,令这暖融融的宫室温度骤降,从视觉和体感上就觉得有点冷了。
李世民瞅着秦王玄色的衣袍,暗自嘀咕:所以说他真的很不喜欢这个颜色,大冬天的,光看着这黑漆漆的色调,就觉得好冷好沉肃啊,再加上嬴政这个人,静若深渊,年纪轻轻的就跟七老八十似的,看秦王一眼就觉得透心凉。
还好他天生是个小火炉,不怕冷,不然谁乐意往秦王边上凑,冻死了好吧?
“阿父!”杏色衣衫的宝宝愉快地跑过去,扑进嬴政怀——哦,扑不进,太矮了,只能抱住他的腿,连腰都够不着。
但不妨碍幼崽露出大大的笑容,正好露出几颗整齐的小米牙,唇红齿白,一身温暖干净的奶香味,让人越看越顺眼。
哪怕是嬴政,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鬼使神差地就把孩子抱起来,抱完了才想起来接着问:“故事哪里听来的,嗯?”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柔和了些,一开口就缓慢了许多,垂眸专心地看着孩子,听他的回答。
“忘记了。”李世民坦坦荡荡地说。
嬴政看着他,他也看着嬴政,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阵子,秦王只能把这个话题揭过去。
不然怎么办?孩子都说他忘记了,难道能把他拎起来头朝下晃晃,看他能不能晃出点记忆来?
“寡人欲带他出门,你可要备些什么?”秦王对芈夫人简单交代了一句,就准备把娃带走。
他从来没带过孩子,突然来这么一茬,倒把芈夫人唬了一跳。
“王上要把孩子带到哪儿去?”
“随便走走而已。”秦王避重就轻。
“那乳母……”芈夫人刚说了一半,李世民就抢白道,“我已经,不吃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