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很想带将军一起去,但显然攻下邯郸更重要。”李世民惋惜道,“王将军若不在这里,我恐胜算不够大。”
李世民很擅长在开战之前,做足一切准备,于蛰伏之中观察形势,削弱敌人,增强己方,积累胜算,而后敏锐地出手,如迅猛的老虎一般(那只八百斤还被野猪踢了的胖虎不算)冲向猎物,顷刻之间胜负即分。
很多外行往往只能看到最后决定胜负的搏斗多么精彩凶险,而忽略前期的准备才更重要。
没有秦国这一次次战线的推进,对赵国军力的削弱,没有贿赂郭开支持赵迁,没有打压赵嘉构陷李牧,没有远交齐国欺负魏国,没有威胁楚国援助燕国,赵国此时此刻面临的危险便不会这么巨大。
秦国的胜算,也不会逐渐提高,高到李世民有这个自信去奔袭云中。
魏国不敢动,燕国不会动,只要别等楚国反应过来,再切断北方的救援,邯郸这一次一定能拿下。
李世民把这些掰碎了讲给王翦听,王将军听了,也信了,但他还是不同意。
“太子若有个万一,臣无言回去面对大王。”这才是王翦真正担心的事。
“世民愿立军令状,此番领兵皆是我一人执意所为,与几位将军无关。实在不行,王翦将军可以当我没有来过。将军什么也不知道,父王御前,一切责任在我。”
太子坦坦荡荡,王翦忧心忡忡。
“臣不能欺瞒大王,臣也不能明知太子涉险而不去阻拦,这有违为臣之道。”
王翦这话说得蒙恬脸上都火辣辣的,连忙道:“臣也觉得不妥,太子想要云中,臣愿率军前往。臣虽不才,却必拼死效力。”
“那若是遇到李牧呢?”李世民刁钻地问,“蒙将军有几分胜算?”
蒙恬还是脸皮不够厚,没有立刻拍胸脯担保自己面对李牧也能必胜。他这一迟疑,王翦就又瞪了他一眼。
这要是王贲在这,王翦估计就要气得斥骂了。
“太子推测李牧会前往云中?”王翦尽力冷静下来。
“可能性很大。”李世民抛出自己的观点,“李牧现在舍不得离开赵国,王将军同意吗?”
王翦静默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他总得有个去处。李牧被换掉的消息要是传进匈奴耳朵里,北方恐怕会不安稳。所以我想,他应当会去云中看看,避开赵迁的视线,又能及时观测匈奴的动向。万一匈奴有异动,以李牧的威信,他可以尝试与云中当地的守将联系,逼退匈奴。”
直到李世民说完这段话,王翦都没有反驳,蒙恬也没有。
某种程度来说,忠诚度点得很高的将军们,都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极强的责任心。
赵迁夺了李牧的兵权,并且派人要杀他,被君主辜负成这样,李牧却不会造反,也不会主动离开赵国,他甚至不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匈奴会南下。
易地而处,王翦和蒙恬大约也一样,所以他们认可了这种推测。
“李牧坚持不了多久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除非赵嘉能夺位,还赵国一个政治清明,诛佞臣郭开,杀倡后与赵迁,再重新启用李牧。否则的话,他这样的处境,迟早被自己人逼死。”
白起也好,李牧也罢,还有后来很多很多优秀的将领,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战场,而是朝堂,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君王。
君要臣死,臣又怎么能不死呢?
除非逃跑,或者造反。
但李牧舍不得整个北方的防线,那是他经营了多年的防御匈奴的安全线,整个赵国都在防线以内。边境那些与他同甘共苦的将士与黔首,困住了这位当世一流的将军。
他不愿意离开赵国,去魏国或楚国等地方,那就像老鹰被折断了爪牙,关在笼子里,日复一日地煎熬着。他会怀念故土与从前,哪怕故土的君主想置他于死地。
“太子想收服李牧?”王翦听出来了。
“将军以为不可?”李世民好奇地问。
“臣不知可与不可,臣只知道,云中城据此一千余里,一路上全是赵国的城池,太子此行,无异于委肉虎蹊。臣不能同意。”王翦固执己见。
当然在王将军看来,某只太子才是异想天开、固执到令人头疼的那一个。
“城池虽多,却都可以避开。”李世民胸有成竹,“这条路线,我已经推演过上百遍了。”
“臣不同意。”
“况且我带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一等一的骏马,又有马镫助力,只要不恋战,让赵军追,赵军都追不上。”
大部分的军队,其实水分都很大,跟李世民喝的酒似的,能有一成是主力就不错了。
号称十万,其实也就一万真正能打,其他的都是起协助作用,比如运送粮草、跟着主力打顺风局、凑凑人数、干点埋锅造饭的杂活,有没有铠甲和马匹都不好说,更谈不上铠甲有多好。
装备的代差,在李世民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王翦看不出来吗?怎么可能?迎接太子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但是
“臣不同意。”王将军一字一顿,毫不犹豫。
李世民叹了口气,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嘴皮子都磨干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学嬴政,霸道发言:“不管将军同不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走了,等将军攻入邯郸的好消息。”
他飒然地挥挥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他的红马前。
鹞鹰振翅而飞,精神抖擞的骏马歪了歪头,刚等他飞身上马,就被王翦拉住了缰绳。
李世民:“”
真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前世今生,简直重叠了似的。
“将军,我大秦历代先王、无数将士热血挥洒,就是为了今日的统一大业。邯郸,是昭襄王梦寐以求心心念念的地方。为秦国故,诸位将军竭诚尽忠,哪怕殉国也绝不后悔,那么我,又岂能惜身?”
“太子与臣,如何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李世民反问,“我相信将军能攻下邯郸,也请将军信我能平安凯旋。”
他深深地看着王翦,身后的夕阳如血热烈,燃烧了半个天空。
“至少至少再等几日”
“再等我可就走不了了。”李世民向他笑笑,手掌覆在王翦手上,慢慢地用力,轻描淡写道,“将军,你要知道,你无权拦我。”
王翦的手缓缓落下,长叹出声,许久都没有说话。
大秦的太子带着他的三千人兼一只鹞鹰,扬长而去。
蒙恬与李信自然也在其中,只是心情截然不同。蒙恬一路上都无比慎重,李信却颇为兴奋。
他们避开人群密集的城池,乔装打扮,夜行日宿,斥候远放三十里,七拐八绕,花了十几天时间,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云中城附近。
人衔枚,马裹蹄,露宿荒野,潜伏密林。
李世民主动提出去打探消息,蒙恬和李信全都跳了起来。
“臣也去!”
“还是让臣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李世民干脆道:“蒙恬守着,我带李信去就行了。”
蒙恬欲言又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信欢快地跟他走了,转眼间就骑马没影了。
借着朦胧的星光,两人远远近近地摸索着云中城附近的道路和环境,用脚丈量距离,顺着附近的河流观察城防设施
云中城北靠大青山,地势平坦,水草丰美,有长城连接于此,置高阙为塞,有一条发源于阴山的荒干水流经此地,南边百里就是黄河渡口,是训练骑兵和放牧战马的好地方。[3]
“赵军的重兵在防守北方,东南方向比较薄弱。”李信悄咪咪道。
“自然,因为林胡楼烦匈奴等胡人都在北方。我们一路过来,越往北越冷,山阴处甚至有未化的雪。云中寒冷,胡人只会更冷。若有大雪成灾,就算是二月,胡人照样会南下。既如此,当然要加派兵力防守北方。”李世民随口道。
“那我们”李信说了一半,好像觉得不妥,就停住了。
“我们什么?”李世民问。
“我们要不要联络胡人,里外夹击?”李信犹豫着小声,“毕竟我们没有带攻城的器械,云中的城防还挺严”
李世民瞅了他一眼,李信就忐忑地闭嘴了。
“确实是捷径,但说实话,胡人南下,比起打李牧,我可能会忍不住先打胡人。”李世民诚恳道。
李信挠了挠头,讪讪道:“倒也是。不过,胡人若和赵军交战,那我们坐收渔利不就行了吗?”
李世民沉吟着,望向这赵国北方坚固的堡垒,就像在透过厚厚的城墙去审视所有的弱点。
一张详细的地图在他脑海中展开,阴山、长城、云中、原阳、九原、雁门、代郡、河套、楼烦故地
这世间,不存在完美无缺的防御,因为防线是由人组成的,而兵力本就有强有弱,布置防线时就有疏密,那就有漏洞。
如果他不去攻重兵把守的云中城,而是夜袭黄河渡口的粮道
正思量间,他看见了烽火台袅袅升起的狼烟。
第115章 好奇特的发展
报信的狼火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烟雾袅袅,传得很远很远。
云中城收到了这个紧急的传讯。
“如你所料,胡人果真来袭了。”
“这并不难猜。草原的冬天难捱,只要牛羊冻死得够多,胡人活不下去了,总是会搏一搏的。”
“已经二月了,今年的冬天真的很长啊”
“是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仿佛谈论得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冬天”,而是什么更心照不宣也更森冷残酷的东西。
躺在榻上的那个人已然八十多岁,头发与胡子早就白光了,挣扎着起身,靠坐起来,一开口却有点喘:“你你有何打算?”
“先诛灭这些胡匪。”
“然后呢?”
“然后?”榻边的中年男子扶了老人一把,淡淡道,“还有然后吗?”
“你不能不能坐而待毙!”老人义愤填膺,满腹都是牢骚和火气,脱口而出,“我已经收到了大王的密令,责令云中搜查你的踪迹,寻之则杀”
“哦。”
“?”老人满头问号,“你‘哦’什么‘哦’,你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现在还有人不知道吗?”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有用吗?”
“你这个人真是老夫急得几夜都睡不着,你居然脸色都不变。”
“老将军莫急,急也无用。好好休息,多多保重,这云中还指望庞将军你多守两年。”